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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金森(Dickinson)《我离家己经许多年》(Fr440)

(2020-12-21 05:54:57) 下一个

(Emily Dickinson,1830 – 1886)

0440. 我离家己经许多年

(美)狄金森

舒啸 译

我离家己经许多年

此刻站在门前

不敢进去,我怕看见

完全陌生的脸

 

我怕它直直地盯着我

问我来此为何 - 

“我想看看这里可否还有

我留下的生活?”

 

我倚靠着敬畏的所在 -

从前我曾来往徘徊 -

一分一秒就像在我耳边 -

翻腾撞击的大海 -

 

我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

笑我竟让一扇门吓倒

我曾经置身于千难万险

也从没有皱过眉毛。

 

我的手试探着摸着门闩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唯恐这可怕的门会反弹

把我拍倒在地板

 

然后把我的手指移走

像玻璃般谨慎不苟

捂住了耳朵,像个小偷

气喘吁吁地逃离家门口 -

 

(J609 / Fr440)


译记:这是首别样的“少小离家老大回”。诗人多年后终于返家,却在门口不敢进入,担心会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或许是真的从未见过,如“相见不相识”的儿童;也或许是本来熟知的脸,沧桑之后变得认不出来。后者会让诗人愈加担心。

在第二节,诗人担心这陌生的脸会问她来此有何贵干,而她只好回答:这里曾有我的生活,不知道是否还留存着。

 

带着前两节的想象,诗人靠在门上。以前她曾在这里往来出入,现在却让她生出敬畏。每一分秒都变得浩瀚,都变得难以忍受。

第四节里,诗人很勉强地笑了几声,笑自己怎么会害怕一扇门。她想到自己曾经身陷艰难险阻,从来没有有过一丝畏惧。

于是,诗人鼓起了勇气,试探着用手摸着门闩。她那般小心翼翼,生怕门会突然反弹回来,把她拍到在地面。

最后的第六节中,她刚刚鼓起的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同样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从门闩挪开。然后捂住耳朵,像个小偷一样,从自己家门口逃走。

这首诗在一些曾经离家多年的朋友那里产生了共鸣,觉得它捕捉到了阔别经年后终于回归故里时忐忑复杂微妙的心情。

不过,这和以宅家著称的狄金森自己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猜测是狄金森是把自己的房间作为了家里的外部世界。她离家的经历就是拒绝下楼、拒绝走出自己的房间。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在“门外”,却抚摸着本该在“门内”的门闩。这首诗是在描写她试图走出自己房间、而终于放弃的心理活动。

(肖邦c小调第21号夜曲)


Dickinson 原诗:

I Years had been from Home

 

I Years had been from Home

And now before the Door

I dared not enter, lest a Face

I never saw before

 

Stare solid into mine

And ask my Business there —

"My Business but a Life I left

Was such remaining there?"

 

I leaned upon the Awe —

I lingered with Before —

The Second like an Ocean rolled

And broke against my ear —

 

I laughed a crumbling Laugh

That I could fear a Door

Who Consternation compassed

And never winced before.

 

I fitted to the Latch

My Hand, with trembling care

Lest back the awful Door should spring

And leave me in the Floor —

 

Then moved my Fingers off

As cautiously as Glass

And held my ears, and like a Thief

Fled gasping from the House —

(J609 / Fr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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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诗歌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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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老同学独舞先生命,玩笑译“Someone Lik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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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35)
评论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pot321' 的评论 : 同祝点点一家!哈哈。诗的确是个好东西。不管困守家中、还是浪迹天涯,总是可以相伴。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一步一景' 的评论 : 同祝小冒景爷!诗+远方+酒! :-)

承蒙青睐,荣幸了。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谢谢小C。同祝新年快乐如意!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ARooibosTea' 的评论 : 谢谢茶儿。迟复为歉。同祝新年平安快乐!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多谢菲儿。十来天没进城。惭愧了。同祝菲儿新年愉快!
一步一景 回复 悄悄话 主人不在,我来借首诗啊,谢谢先。
spot321 回复 悄悄话 估计在过去的这一年里,诗人就是用唯美的诗歌战胜伤感,战胜病毒的!祝新年合家欢乐!
一步一景 回复 悄悄话 新年快乐,网友们继续诗和远方,干杯!
cxyz 回复 悄悄话 祝舒啸新年快乐,顺心如意。
ARooibosTea 回复 悄悄话 祝舒兄,节日快乐,新年安康幸福!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祝舒兄和朋友们阖家节日快乐安康!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暖冬cool夏' 的评论 : 感谢暖冬分享!

狄金森(1830-86)与惠特曼(1819-92)几乎同时,从这两位诗人开始,美国诗歌不再是英国诗歌的附属,而是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诗歌传统。两人的诗风迥然不同。总的来讲,惠特曼豪迈宽广、激情奔放、恣肆汪洋,狄金森则凝练、精致、深邃。一位高歌、一位低吟,同为文学史上的丰碑,也各自给后世诗坛带来巨大影响。
狄金森多半没有读到过惠特曼。《草叶集》在很长时间内都有着“伤风败俗”的标签,恐怕进不了清教徒的家门。

目前狄金森诗作的“权威”版本是Ralph W. Franklin编辑的《狄金森诗集(汇编本)》(1998年出版),收录1789首诗作。此前的“权威”版本是Thomas H. Johnson编辑的《狄金森诗全集(汇编本)》(1955年出版),收录1775首。但是,Johnson版并不是Franklin版的“真子集”。由于收录标准的差异,Johnson版中有个别诗作没有在Franklin版中收录。

我没有全部翻译狄金森诗作的“野心”。:-) 首先是才、力不济。其次,我以为有些狄金森诗作是不可译的。

我们今天能读到狄金森的诗歌,至少在两个方面要感谢她的师友希金森:在狄金森异常苦闷之时,写信向希金森求救。希金森的回复、以及后来终生的友谊,给了狄金森很大的鼓励与慰籍。而在狄金森逝世后,希金森帮助梅贝尔·托德编辑出版了她的诗集。

另一方面,希金森算不上一位文学家,或是文学评论家。他“觉察”到了狄金森的天才,但是无法接受、欣赏狄金森的独创性。他多次建议狄金森采用当时流行的诗歌风格。在狄金森坚持自己的探索后,又阻止狄金森发表作品。

暖冬阖家节日愉快!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这几天协助女儿完成她的圣诞计划及其它事情,日日倏忽而过,没有进城。

谢谢觉晓的精细品读!欣赏“心门”之说。

原诗中“I"要少一些。想起我曾经向外国朋友炫耀中文的简洁:“我”,主宾均可。要表示拥有吗?不管形容或是代词:“我的”。身边又多了几位?“我们”。这几位共同拥有?当然就是“我们的”。就好了呀!那里需要“I"、“me”、“my”、“mine”、“we”、”our”的啰嗦。

直到把英语诗翻译成中文时,才知道那“啰嗦”竟是多么方便。原文读得好好的句子,到中文里成了太多的“喔喔喔”。

祝觉晓一家节日愉快!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PeonyInJuly' 的评论 : 感谢七月光临。迟复为歉。七月讲的大有道理。狄金森其诗其人,处处成谜。

同祝七月全家节日快乐!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y56' 的评论 : 闻香好!迟复为歉。

感谢闻香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文美诗美图。

同祝闻香一家节日愉快!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谢谢小C。这几天没进城。迟复为歉。祝岁末愉快!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尽管希金森本身是一个经历过战争洗礼,活得现实而丰富的人,但似乎狄金森书呆子和修女一样的生活方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首次收到她的四首诗后,他就觉得这位女诗人的作品很古怪。不能说不好,但确实和现在流行的好诗都不一样。

所以,在给狄金森的回信中,他表示虽然她的诗生动活泼,但缺乏形式,她敦促狄金森可以读一读惠特曼的诗。现在回头去看两人的交流,就能理解希金森的感受,毕竟狄金森凝练婉约、思想深沉晦涩的诗歌风格,极富有独创性,一时确实很难让人接受。

而希金森在阅读更多的诗歌之后,也越来越意识到,虽然狄金森的诗歌很难获得当时读者的认可,但这些诗歌都是独一无二的瑰宝,具有时代超前性。

然后她抱怨值得看的书很少,非常的少,并表示没有火可以使自己温暖,只有诗歌可以做到。

而她的生活也没有感到任何沉闷和无聊,她解释说:我在生活中发现了狂喜,使得单纯的生活就足以让我快乐。

在回忆这次见面时,希金森表示当时自己很困惑,因为狄金森的思维跳跃特别大。

在给狄金森的信中,他写道:亲爱的朋友,有时候我会拿出你的书信和经文,我能从它们那里获得奇特的力量。我渴望见到你,希望自己有能力引导你并提供帮助,但直到见到你,才知道自己笼罩在薄雾中,我无法真正到达你那里,只能在罕见的光芒中欢喜。

1891年,希金森在《大西洋月刊》上写了一篇长篇文章,他表示:在第一次读到那四首诗时,这位与众不同的,崭新而原始的诗歌天才,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今日很巧,有个朋友在微信里转了一个帖子给我,里面谈到Higginson和Dickinson之间的关系和友谊,简单介绍了狄的生平,说她一生只出过一次远门,过的是隐居的生活。让我想起这首诗。
这才知道狄金森是和惠特曼齐名的诗人,虽然她自己生前没有出版过一本书的。我把微信帖子里的摘录放在舒兄这里,太长了一点,抱歉占用你的地方了,可能舒兄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读后可以直接删了。这其实也是我读她的诗到目前为止的印象。
要感谢舒兄,真心话,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她的诗。她一生写过1700多首,舒兄任重而道远:))
祝圣诞快乐,新年安康!

PeonyInJuly 回复 悄悄话 昨天忘了最重要的一句:祝舒兄和全家节日快乐!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看见这首题目,我赶紧离开,好像它像一扇陌生的门,在此时此境况下。
过几天再回过来,用肖邦的音乐来壮胆。慢慢一字一字读下去。
仍不敢留言。
再读时,数一数,有十六个“我”出现。是不是狄金森诗里最多一次“我”。
译记的解读,揭示了,每一扇“门”前,都可能有忐忑的心。这门是不是多种多样,有形或无形。诗人单指家门,房门,或者,有没有她的心门。

祝舒啸圣诞快乐!新年快乐!
新年更多佳作分享。
PeonyInJuly 回复 悄悄话 今天总算仔细读了舒兄的译记。很有意思。
“这首诗在一些曾经离家多年的朋友那里产生了共鸣,觉得它捕捉到了阔别经年后终于回归故里时忐忑复杂微妙的心情。
不过,这和以宅家著称的狄金森自己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猜测是狄金森是把自己的房间作为了家里的外部世界。她离家的经历就是拒绝下楼、拒绝走出自己的房间。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在“门外”,却抚摸着本该在“门内”的门闩。这首诗是在描写她试图走出自己房间、而终于放弃的心理活动。”
-- 或许that's why she never wanted to leave home? 因为一想到离开家以后可能出现的后果(如诗中多描绘的这样),她才屡次拒绝离开家?
yy56 回复 悄悄话 現在我是感嘆“明月何時照我還“,又過節了,真的好想家。

謝謝你, 舒啸。這一年你爲我們帶來了這麽多好詩和美妙的音樂。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cxyz 回复 悄悄话 这是首别样的“少小离家老大回”
— 这首诗也是马上让我想到这首中文诗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感谢朋友批评。第19行的”只怕“修改为”唯恐“。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谢谢小冒。也或许是“离开越久越不(知该怎么)爱”。:-)

肖邦这首夜曲在他逝世后很多年才面世,创作时间不详。一般认为是谱写于晚期病中。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暖冬cool夏' 的评论 : 希望暖冬后来补上了觉。

谢谢暖冬鼓励、讨论。

“Crumble”与“crumb”应是同源,原意为“分为碎片”。我这里依此理解为是笑被“分为碎片”,即“断断续续的笑”。

我觉得从全诗的起承来说,这里如果采用“crumble”现在常用的“倾塌”或“崩溃”可能太强烈,也早了。此时,“我”还可以嘲笑自己,还在试图聚集勇气,接下来还要去试探着摸门闩。要到最后一节,她鼓起的勇气才崩塌。

第15行“Who Consternation compassed”若直译,就是“(我)被惊恐错愕所包围”,换言之就是“(我)置身于惊恐错愕之中”。

暖冬指出的狄金森独具一格的用词与想象,也正是她作为伟大诗人的特点之一了。
一步一景 回复 悄悄话 这首诗引起共鸣的人肯定不少,肖邦的音乐也够伤感。
"离开是因为不够爱,离开越久越不爱。" 不知为什么,
俺脑子里竟然是这样的句子。 感谢你分享的好诗。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也常常看到用crumble一词描述经济的一泻千里,从高处塌落。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半夜醒来,睡不回去,来舒兄处一看,好诗一首。这首诗写得好,惟妙惟俏的心理描述,有意思,正如舒兄说的,"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英文版。
狄就是与众不同,用词上,想象力上,像the second is an ocean rolled, laugh a crumbling laugh。 跟舒兄理解有一点点不同的是crumbling这个词,这个词一般指"旧房子轰然倒塌,粉身碎骨"的意思,用作这里形容她自己的笑"倾塌般",也很特别,不知理解得对不对。还有这个"who consternation compassed"也不好理解。
舒兄译得好,读起来非常flow,流畅押韵。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谢谢菲儿鼓励。也是古今中外,情感相通了。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蓬莱阁' 的评论 : 好一个"近乡情更怯,不敢推故门"! 钦佩蓬莱阁妙解。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这首诗怎么觉得有点像当今现实的写照:)

谢谢舒兄的又一篇大作!
蓬莱阁 回复 悄悄话 读了第一节,我也是想起了《回乡偶书》。看过全文,倒是觉得诗人的感受与“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更为接近,可以微调成“近乡情更怯,不敢推故门”。

这首诗也让我联想到quiet passion。在狄金森看似古井无波的生活下面,也藏匿着热切的渴望和激烈的挣扎。

好诗,好译。
舒啸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山韭菜' 的评论 : 幸会山韭菜。承蒙惠顾。问好。
山韭菜 回复 悄悄话 优美!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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