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啸
1. “浪漫的背景”
在欧洲大陆的南端,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Andalucía),即便深冬时节,也是浸透了热烈的阳光。
从安达卢西亚南部沿海的山脉上南望,鳞光耀眼的地中海竟如直立,再远处非洲大陆若隐若现,稍近从毕加索的故乡马拉加到巨舰般扼守西方天际的直布罗陀,城镇村落明珠般连缀海岸。
而山脉另一侧,在安达卢西亚腹地,一片莽莽高原向群山骤然隆起,又戛然而止。小小的瓜达莱文(Guadalevín)河以千万年的顽强在高原隆起最高点直劈出埃尔塔霍(El Tajo)峡谷。栖据于百丈峭壁顶上,是传奇小镇龙达(Ronda)。
(埃尔塔霍峡谷和1616年建成的龙达“旧桥”,Puente Viejo)
在峡谷至高至峻之处有1735年建成、120米高的古老"新桥"(Puente Nuevo),是龙达的标志。
(夕照中的龙达新桥)
在新桥附近,每每有琴师拨动吉他,奏起《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传说》等等充满西班牙式优美、忧郁与沧桑的曲目。
(罗德里戈《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第二乐章。西班牙作曲家华金·罗德里戈于1901年出生,1999年在马德里逝世,自幼双目失明。一说这首著名协奏曲是他为纪念流产的孩子而作。)
龙达征服的众多访客中,就有海明威。在他写于1932年的《死于午后》(Death in the Afternoon)中有这样的描述:“要是你到西班牙度蜜月,或是和什么人私奔,那你就应该去龙达。”
(新桥东侧)
“整个镇子、还有朝任何一方向放眼所及,都是浪漫的背景。”
2. 《死于午后》
虽然海明威给龙达献上了浪漫诗意的描绘,他到龙达,既非蜜月,亦非私奔。在《死在午后》第四章中龙达如是出场:“阿兰胡埃斯是初看斗牛的好地方。要是你仅仅只看一场斗牛,就该去那里,比马德里好。……而还有一个镇子……更胜过阿兰胡埃斯,那就是龙达”。
(龙达斗牛场前的公牛像)
“龙达是现代斗牛的发祥地之一。最早、最伟大的职业斗牛士之一佩德罗·罗梅罗就出生于此。”
(在致敬著名斗牛士的公园路径上,首位即是罗梅罗,Pedro Romero,1754 – 1839)
“龙达的斗牛场建于18世纪末期……” 女儿是无论如何不肯靠近这座著名建筑的,遑论走进。
(龙达斗牛场之晨)
《死在午后》是部关于斗牛的纪实著作,写的是南欧艳阳下仪式化的注定死亡。海明威的非凡笔力把著名的斗牛士们、兴奋的人众、碧血黄沙、惨死的马与牛,悬崖边盘旋等待的秃鹰都深深烙在读者脑子里。龙达的美丽也涂上了异样色调。
浪漫。血腥。只希望后者能早日彻底地退入历史。
3. 奥多涅斯父子
龙达斗牛场东门外两座斗牛士塑像,是土生土长于龙达的父子俩,均为海明威好友。
(奥多涅斯父子像)
左边是父亲卡耶塔诺·奥多涅斯(Cayetano Ordóñez y Aguilera,1904 - 1961)。卡耶塔诺·奥多涅斯曾经割下自己杀死的一头牛的牛耳,献给海明威当时的、也是第一任妻子伊丽莎白·哈德丽·理查森(Elizabeth Hadley Richardson)。海明威成名作《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斗牛士用了佩德罗·罗梅罗的名字,但是人物原型正是卡耶塔诺·奥多涅斯。
(海明威与奥多涅斯父子)
右边是儿子安东尼奥·奥多涅斯(Antonio Ordóñez,1932 – 1998)。海明威最后一部著作《危险的夏天》又回到了西班牙斗牛场,记录了1959年夏天两位姻亲 – 安东尼奥·奥多涅斯与路易斯·米格尔·多明金(Luis Miguel Dominguín,1926 – 1996)在斗牛场上的比量。
(安东尼奥·奥涅多斯与海明威,1959年)
《危险的夏天》完成于1960年5月。一年后的7月2日早晨,海明威把心爱的双筒猎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4. “美丽的小径”
龙达自然不会忘记海明威。
(海明威纪念碑)
钟爱龙达的还有电影大师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1915 - 1985)。
(威尔斯纪念碑)
他自编自导自演永垂影史的《公民凯恩》时,年仅26岁。与海明威一样,威尔斯也着迷于斗牛。
(威尔斯与安东尼奥·奥多涅斯, 1964年)
海明威曾写到龙达有着“美丽的小径”。而自新桥起沿悬崖蜿蜒向北的一条,俯瞰远眺,视野开阔。这条小径自北朝南,分为三段。北段以奥逊·威尔斯命名。
(威尔斯小径)
中段为“海明威小径”。
(海明威小径)
初见南段时,不得不去雇了狗,方知是日本电子游戏设计师山内一典。
(山内一典小径)
在山内主持开发的流行游戏《GT赛车》中有一版是以龙达为背景。这使得2013年起,山内得以与海明威和威尔斯一并傲立于龙达的悬崖之巅。
(电子游戏《GT赛车》截屏)
5. 半小时之外
距离龙达大约半小时车程,有两座可爱的白色小镇:龙达北方的赛特尼尔(Setenil)和西北方的扎阿拉(Zahara)。
扎阿拉建于山巅,俯瞰一座水库。尚未太过商业化。
(扎阿拉小巷)
赛特尼尔则建在一个小河谷中,沿河两条主街都有一部分嵌入悬壁之下。
(赛特尼尔)
6. 安达卢西亚
龙达正在马拉加与塞维利亚之间。海滨城市马拉加(Málaga)是毕加索的故乡。
(毕加索出生地门前广场上的毕加索像)
安达卢西亚首府塞维利亚(Seville)除了一系列著名景点,更是歌剧的首选舞台: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和《唐·乔万尼》(拜伦的《唐·璜》)、贝多芬《费德里奥》、比才《卡门》、威尔第《命运之力》、……均以塞维利亚为故事发生地。哦,还有大约不难猜测地点的罗西尼《塞维利亚理发师》(《费加罗的婚礼》的“前传“)。
(塞维利亚西班牙广场环廊上的弗拉门戈舞)
格拉纳达(Granada)、科尔多瓦(Córdoba)、卡迪斯(Cádiz)、马贝拉(Marbella)、米哈斯(Mijas)……都是风情万种的地方。我在新冠疫情泛滥欧洲前初访安达卢西亚,一见钟情,立即就订好了2020年末的行程。当然未能成行。等至2022新年,终于如愿。
上次出发仓促,刷屏才侥幸拿到了阿尔罕布拉宫的门票,但未能订到国王步道(Caminito del Rey)。这次在新冠阴影下,游人减少,得以在峭壁上信步一回。
(国王步道)
两番于冬日飞往安达卢西亚,依然兴犹未尽。已经在计划下次了。
另,文学城秋影萍踪博主有记述全面、文图精美的西班牙游记系列。我们在那里的游历大多重叠。
7. 回巴黎
(龙达夕照)
还是在《死于午后》中,有这样一句话:“要是在龙达度蜜月或是私奔还不心满意足,那就动身回巴黎,去各找各的意中人吧。”哈哈。
(《太阳照常升起》时期的海明威、伊丽莎白·哈德丽·理查森,右三,与朋友在西班牙,1925年)
海明威说,除了自己的祖国之外,他最喜爱的国度是西班牙。不过,巴黎这座城市对于他还是有着特殊的意味,毕竟那是他“流动的盛宴”。
而即便不是蜜月或私奔,大约巴黎也是可以回的。:-)
去拜读了水星兄两“牙”的精彩游记,颇有恨晚之感。亦见水星兄还有一众其它游记,待我继续补课。
照片是握着手机“扫”来的。埃尔塔霍峡谷的照片是在新桥东边的观景台上所拍,而俯瞰龙达斗牛场那张则拍自酒店顶楼。
我的作业: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25182/202201/19722.html
什么时候再去跟踪舒兄龙在达的脚步:)
现在疫情中,游客人数大减,订票容易。这是国王步道的订票网站:https://www.caminitodelrey.info/en/
出于安全考虑,步道上人数有严格限制。我第一次去安达卢西亚是在疫情前,连续几天刷屏也未能订到。
《死在午后》对斗牛的程序、技术、习俗都有精彩的描述与思索,甚至包括对斗牛术语的讲解。然而,理解未必一定导致接受。对于我,马被捅破肚肠耷拉着挂在牛角之上、牛颈部隆起的肌肉终因劳累和长矛标枪扎刺而松垮使得斗牛士能够从那里插进长剑……等等依然是无意义的血腥残酷。
对了,该书第十九章里,有这样一句话:“There are two things that are necessary for a country to love bullfights. One is that the bulls must be raised in that country and the other that the people must have an interest in death.”
欧洲值得游览。等我这几年客居结束、回到美国后,也还会时常再访欧洲。相对于北美,欧洲文明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人文遗迹众多。祝暖冬早日成行。
同祝新春!
对我这样一个欧洲都未曾涉足的人,这样的地方就是很神奇, 很向往的地方,不知今生会不会有机会?:)))
对舒君的头像说,给我们讲一讲海明威吧。
我对斗牛比较中性吧,不喜欢也不反感,这大概是因为曾读过一些传奇女斗牛士的故事,颇有浪漫又英勇的色彩,很有意思。
久未上城,随后去补课。
谢谢觉晓鼓励。多珍重。
更好在这些城镇除了斗牛的历史与遗迹,还有更加丰富的风情、风景(和美食)。
这一篇太美,文艺旅游兼备。谢谢分享。
谢谢舒啸介绍, 得以一窥龙达瑰丽风光。不过跟你女儿一样, 对斗牛这个曾经辉煌的运动没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