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中国歌坛上有个当红小生唱了首挺矫情的曲子《北京的桥》。这首歌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四不沾:既不华美,也不朴实;既不高昂,也不深沉。但那种自我优越自我陶醉的风格,挺符合家境平微力争出头之人显示自尊时的心态,因此在那个年代它也不疼不痒地流行了一阵子。其实那时国内的文艺作品大都还是格守爱党爱国文艺方针的套路,在形式上一般就是先要显摆一下祖上留下的宝贝;可能是受了马可波罗游记的启发,歌词作者就把金水桥玉带桥卢沟桥这些古迹说得嘴儿歪,听的人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接下来按规矩应该要赞扬社会主义建设取得的伟大成就,这时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出当时天朝顺民见识少缺心眼的毛病了。那歌就把当时刚建的那几个设计有缺陷的立交桥,也当作奇迹由衷地赞美了一番,甚至是简易的行人过街桥也被唤作蛟龙出海,希望能让听歌的人也来情绪,跟着骄傲兴奋。
社会毕竟还是在进步,这事要是搁到现在也就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了。现如今我党的文艺工作者大多也都去国外考查过,人人慧眼都被打开了,什么样的说辞是能禁得住境外敌对势力的挑剔,什么样的恭维能禁得起后来历史闲人们的考问,这样基本的问题,大家也都门儿清。因此现在要想赞颂伟大祖国的首善之地,聪明的人肯定就不会从桥上着眼了。但也不能说建筑,因为北京比不过高楼林立摩登洋气的上海;不能说饮食,这方面北京比不过遍地食材花样翻新的广州;说风景比不过杭州;说清洁比不过东京;说气候比不过巴黎。。。但有一样,北京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老大级别,那就是北京的墙,是可以即体现包容厚德的首都精神又透着秘而不宣文化底蕴的北京的围墙。
北京的墙从数量,规模和形式等各方面讲,都是世界其他各地名城难以望其项背的。在北京各式各样的墙中,最是能说明我不出去你也别想进来那种自给自足精神的就是享誉世界的大墙,长城。而紫禁城墙无疑即是拱卫大内的屏障又是皇家威严的象征。在等级观念森严的社会,居家生活的一切都可以是主人级别地位的标牌。所以,皇宫之外,京城里院墙最高的宅子里住的一定就是皇亲国戚了。如果留意观察什刹海边上的恭亲王府,也就是曾经的和珅花园,你会发现,连盖王府院墙用的砖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随便使用的普通细砖,而是尺寸接近皇城墙所用的大号墙砖。这一点,我们还可以在后海北岸那座解放后分派给宋庆龄当私宅的醇亲王府,得到同样的验证。解放后,用小号青砖盖出的高墙深院有两处给我印象最深,一处是西二环边上的官园,那是江青和主席分居后在七十年代初期的住所之一。由于院墙之高,当时路上的行人是看不出院内的虚实端倪的,但一般都会感叹大墙所含院落的广阔和方正。另外一处在中国美术馆后边宽街附近的宅院应该曾是属于邓大人的府邸,它的院墙虽没有官园来的霸气,但也是细致严密,防范设施完备,一看就不是等闲去所。
但要说最能让人心存敬畏自身又最是神秘莫测的,应该是中南海的红墙了。文革后期,诗歌解禁,在那文化物质生活都很乏味的年代,有红色诗人在诵咏首都的美好时写下过‘长安街的华灯/中南海的红墙’这样的简单语句。我理解诗人隐喻的意思是:黑暗中,有党象明灯一样照亮前程;红墙后,有伟人的脉搏在那里跳动鼓舞人心。于是我的憧憬之心悠然而起,每次乘大1路公共汽车途经长年大开的新华门时,总会伸长脖子使劲往里瞅,希望能看到一些高大红墙后面的情形。但是新华门里侧那面刻有伟人笔体‘为人民服务’影壁的尺寸是那么刚好,无论你从门前面那个角度经过,影壁后面的春光是一丝也露不出来。处心积虑啊。这事是一直到了80年代初期才让我略解心结。那时好像有一小段政治生活开明宽松的时间窗口,中国的政治心脏破天荒地向有选择的民众展示了一下。当时学校团委组织参观毛主席故居菊香书屋,我随着参观的人流从中南海的东门走进了这片神秘禁地。进得红墙我才发现,新华门里面那巨大的影壁后面原来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穿过百多米长跨湖而过的桥路,就是党中央的办公场所勤政殿了。闹半天这影壁上书之词还真不是妄谈,领袖们果然是躲在后面为大家伙儿办事呢。记不得是穿过多少道门了,来到丰泽园走近菊香书屋后,忽觉四周鸟语花香,碧树幽幽,真难以相信厚重的高墙内竟有这般奇妙所在。回想起来,主席的起居内室以现在的标准看当然算不上精美,但还是很有中华古风,隐约之间好像还能感受些许帝王的气息。只是在这高墙含着高墙,院子套着院子,层层叠障的团簇之中,伟人想摆脱封闭猜疑的宿命也难。
时光已进入二十一世纪,北京对围墙的需求依然广泛。现在京城身居高墙深院,仍旧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春节期间去朋友家作客,派来接我的车子穿过了拥挤杂乱的城乡结合部,来到一道白墙前,驶过安防措施严密的门岗,进了小区,眼前是一片结了冰的人工湖。沿湖开了一会儿,来到了两边都是白色围墙的住宅街区。汽车在一座红门青瓦的京式院门前停住,我下了车,四周整洁安静,淡黄色的灯光从墙内二层中式小楼的窗口溢出,温情迷离。这就是在京城富人圈颇有名声的新四合院式住宅小区,观塘中式别墅。红铜门开,睿智富态的主人迎出,寒暄一番后,我们进了屋。与沿途的简易拮据截然相反,房间的陈设布置在精美现代的程度上,比北美同等富裕人家还要讲究。不过由于窗外高墙的映衬,坐在起居室里,人会觉得有种空间的幽闭感,当然与此同时,也有一种私密的安全感。从和主人的交谈中我知道,京城有不少喜欢中国文化内敛精神的富有人士钟意这样的住宅格局。‘一个多月前,周公子就是从前面那条街上被逮走的。’女主人如是说。呵呵,大隐隐于市也未必就是万全之策啊。
《论语》有言谓之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孔子说这话时,可能鲁国还处于前文明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朴,不用相互提防;居所也不用费工费料建个围墙困住自己,所以老夫子能坐在家中放眼列国展示胸怀。但等到文明发展到了人人都多长了不少心眼时,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成至理名言了。尤其是在帝都京畿这等搞权谋用心计的各类精英汇集之重地,住宅样式一路演变下来,保护私密防范他人的围墙文化的延续乃至发达也就不足为奇了。以前西方人称苏联的政治是铁幕后的政治,相对于北京而言,称之为高墙后的政治应不为过,特别是到了信息时代,建立虚拟围墙以严守自己族裔的内部隐私和思维纯洁,北京在这方面的本事更是世界一流,大智者的游戏啊。真希望有才之人快来写首有关北京墙的歌去赞美一下我的故城。
有些人的文章,牢骚满腹之中只显得作者自己的浅薄。先生的这一篇揶揄幽默,生动有趣,算是佳作了。
当年和同学骑车奔香山路过玉泉山边高大的石墙和门口站岗的哨兵,笑说特想抓个舌头出来问问到底里面有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