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时候,北京居民的大粪,由郊外的粪农负责清理,这些粪农又受到一些粪霸的控制。粪霸们一般以城门为基地,各自控制附近一片地区,检查出入城门的粪车,如果是本帮的,缴了月份的,让其通过,如果不是,则一顿暴打。当然,粪霸们也不白收钱,如果哪个粪农负责清理的胡同地界被别人占了,收了保护费的粪霸就要出面把别人赶走,保证自己旗下的粪农有粪可掏。
清末民初,南城右安门内的粪霸姓叶,外号叶老臭。他原来是右安门外的一个普通粪农,一生浴血奋战,冒死拼杀,清末的时候,已经成为京城西南粪界大老。民国初年,叶老臭病死了,他儿子叶大臭继承了西南粪界掌门人的宝座。但是叶大臭天生胆子小,心眼软,对外征战手不狠,对内收费心也不黑。里外两头,都欺负他,没有几年,眼看着叶家就要没落下去。这时候,叶大臭独生闺女叶园园,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对她爹说,爹,您靠边站,让我来吧。
那年叶园园也就20岁出头,她入主掌门的时候,正赶上永定门粪霸章笑权向叶家挑战,侵占叶家的地盘。叶园园就在自己后背上刺了一条斑斓猛虎,额头上扎了一条红箍,集合起兵马,举着粪叉粪勺,在陶然亭空场跟粪霸章来了一场大决战,叶园园大获全胜,把粪霸章重新赶永定门一带。
粪界陶然亭之战,这一仗,使叶家旗下失去地盘的粪农,又收回了失地,他们万分感谢新一代女粪霸叶园园,背后亲切地称她为园园虎,成为她的铁杆粉丝。原来一些调皮捣蛋的粪农也老实了,乖乖地按月把粪子钱交上去。叶家的粪业又重新兴旺起来。
1921年的时候,园园虎在右安门内拥有豪宅一座,驴车无数,出手阔卓,远近闻名。美中不足的是,这时候她已经30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家。园园虎表面上大大咧咧,从来不多愁善感,就像个大老爷们一样,但是心里还有一点着急,幻想着尽快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话说在民国初期,崇文门内大街是北京的洋街。西边是东交民巷使馆区,东边是华洋杂处的高等住宅区,所以这条街上,番菜馆,面包房,酒吧,咖啡厅,舞厅,应有尽有,还有一个三尺宽门脸的小铺,名叫香舍,专门卖法国香水,德国洗头水和日本香皂等等。
别看园园虎是一个粪霸,但是她也喜欢时尚,喜欢逛崇文门内大街,特别是对香水情有独衷。也许是香臭中合,香臭抵消吧。所以园园虎每次来这条街,一定要进香舍,非得买上一堆东西,才能恋恋不舍地离去。
站柜台的伙计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清瘦而温和,南方人。每次见园园虎来,都都轻声细语地仔细给她介绍,用洁白修长的手,耐心地帮她挑选。去的次数多了,园园虎知道了小铺的老板是个法国人,这个小伙计是苏州人,名叫阿杰。而阿杰则亲切地称呼园园虎园姐。
园园虎隔三差五地就要香舍去看看,每当她听到阿杰用那苏州腔叫她园姐的时候,心里总是甜滋滋的。有一天,园园虎终于放胆邀请阿杰弟弟去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去喝茶。第二天上午,阿杰请了半天假,去中山公园跟园园虎约会。他们喝茶,聊天,散步,走到僻静的树阴底下,园园虎亲吻了阿杰。
接着,阿杰对园园虎说,他想去法国留洋,但是没有伴儿,问园园虎喜欢不喜欢同去。
园园虎说当然喜欢了。
阿杰又说,他的钱还不太够。
园园虎说,甭说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全包了。
1924年9月15日,园园虎告别了苦苦哀求反对她出洋的窝囊老爹叶大臭,陪着阿杰在前门外上了火车,准备到天津,转上海,然后从上海乘船去巴黎。
可是火车开到天津,冲上来一群士兵,宣布征用火车,然后把乘客们赶下车,又赶出火车站。在火车站外面街上,阿杰买了一张报纸一看,告诉园姐说,又打仗了,东北的张大帅跟北京的吴大帅打起来了。
天津是交战重地,局势十分紧张,火车站被军管。两人看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上海,只好决定先回北京。
他们雇了一辆洋车,走到杨村,天也黑了,车夫把他们放在一个乡村小客栈门口,说什么也不走了。要了车钱,自己回天津了。两人只好住在小客栈。
当晚两人住进一间房,上了一个床。阿杰初次看见园园虎后背刺的老虎,吓了一跳。园园虎说,这个老虎刺青是给自己壮胆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回到北京。快到家时,远远地看见家门口停着一群粪车,聚着好多人。园园虎跳下车来,急忙走过去,一看都是自己旗下的粪农。
大家一看到园园虎又回来了,惊呼起来,说,小姑奶奶,您可回来了,粪章以为您出洋了,就侵占我们的地盘,还在陶然亭跟咱们叫茬本儿,大臭爷叫我们不要应战,那以后我们吃什么呀?
园园虎一瞪眼,说,怎么着呀,趁我出洋,他章家就欺负我们老爷子?姑奶奶我没走,我又回来了,父老弟兄们,有种的,跟我走。
呼啦啦一群人,举着家伙,就跟着园园虎往东边走。
园园虎走到阿杰跟前,对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愤怒的粪农。
阿杰几乎被这个阵势吓呆了,他卸下行李,辞了马车,也没敢进叶家的院子,就在大门口等着。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群人默默无声心情沉痛地回来了,还用粪车驮回一个血淋林的尸体。阿杰冲过去一看,园园虎死了。[2006-7-17] [2007-9-30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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