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圣叹评《水浒》———“中华民族要强大”的浪潮里,几个菩萨自在身?张爱玲向里一翻身,睡了。这重怕吵,自金圣叹以后,除了她,还有另一个?
会读书,莫过金圣叹。书中有的,读出有中之有;书中无的,指出无中之所以无。
他的批水浒,明明是书评,书议,却使读而忘了水浒,甚至宁读其议评,不读水浒。
水浒没有金圣叹理解得那样“神”了,是金圣叹的理解神了。
四大名著中,红楼梦坐首席。红学搞了一个世纪,说出来的道道不及金圣叹说《水浒》的任何一篇。何也?倒也想从中读出许多悄悄话,可曹雪芹总共就是那几句话。再费力挤,八成是徒劳枉费。
《水浒》不是一个人的脑袋能写成的,但是一个脑袋汇成的。这脑袋有多大,多缜密,可谓早产的量子计算机。金圣叹则是玩得转这计算机的人,但也不是尽知其全部功能的人。千千万万人的说书,听书, 因此提出的修改意见,并非“虚怀若谷”就能尽入殻中的。《水浒》,施耐庵只采集了一部分,肯定有遗失;金圣叹说得活龙活现,入木三分,明明有许多是在用水浒说自己。
《红》学,是用自己去还红楼之真相。金圣叹批《水浒》是要用水浒说自己。人心隔肚皮,换心也还是。读小说读成门红学,是中国读书人之现代迂;评水浒成一家之言,是金圣叹穿越的后现代之慧。
我注五经,即中国学问。四书五经,一半是扯,另一半是嗑。注个啥?
“五经注我”,颇为豪迈。静一会儿再看,不过一锅粥。所谓读死书害己,一出口就害人。
金圣叹评水浒不全是五经注我我注五经,有许多是私解秘方甚至私制秘方。读他的评水浒,颇觉中华民族的小脑袋盛不下他的思绪,他是经史子集之外的编纂。
“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鲁迅《三闲集·流氓的变迁》简易的版本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终于是奴才。” 这评水浒的智慧,锐利于一点。和金圣叹评水浒比,智商上有差别。鲁迅这评语,是准政治口号,瞄准的是社会之公敌。金圣叹评水浒,是说个人之于世间真相的识破,和个人之于水浒一百零八的悄悄话般的私家话。
中国自清中叶以来,啥事都往民族存亡上扯,哪一天不“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机的时候”?吵死了。读《金圣叹文集》,颇得安静。“百年未遇之变局”之外的读书品相,竟是那样的好看。露宋江的丑, 说鲁达的好,说戴宗除了走路快一无是处,说…. 一派“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适宜。
“中华民族要强大”的浪潮里,几个菩萨自在身?张爱玲向里一翻身,睡了。这重怕吵,自金圣叹以后,除了她,还有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