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本同事
(写于2016年6月欧洲杯期间)
曾经有一位日本同事,名叫葛西,不懂一句中文却独自一人来到上海工作。
头几个月,葛西是上午去学校学中文下午上班,但没多久他就不去上课了,他说老师的中文不怎么样,不知道什么是“选景”,不知道什么是“胶转磁”,也不知道什么是“母带”;还说与其去学校学,不如边努力工作边跟着公司一位叫小松的学中文口语,会不会写不要紧,况且公司里也有翻译。想想也不无道理。
没多久,努力工作的葛西接到一条片子,美能达照相机。片子是日方直接发过来,并指定了一位女演员,一切都很有诱惑力。
不到两个星期,葛西的导演摄影美术服装等各组经过多次会议后,把所有元素定格为“灰” ;葛西的道具组也在拆卸了4台美能达后,研究出如何得心应手地操作镜头的伸缩。
前期工作一切顺利,可就在拍片当天一大早,摄影师还是觉得背景的灰度差了那么一点,需要再加一层,那就再刷吧,反正是棚内拍摄,不出外景的优点就是不受气候影响也没有时间顾虑。
6月中的上海,早已有了初夏的感觉,刷完的大背景在大灯的照射下干得很快。接下来的拍摄工作还算顺利,导演紧盯着监视器;女演员也很快进入了状态,一个人跟着音乐舞蹈着,她的指导也在旁边随着音乐节拍变幻出各种舞姿,和演员做着互动。其余工作人员则无所事事地围坐在外围,也不敢发出声响。
很快,演员部分拍完了,接下来是产品,一向重视自己产品的日本人也都围坐到导演身旁,伸长着脖子盯着监视器,一会希望导演这个角度多拍些,一会儿希望把镜头伸缩功能的介绍再全面一些。拍着拍着,美能达客户似乎想起了什么,其中一人询问葛西是谁找出镜头伸缩方法的,葛西指指照相机架子旁的道具组:他们都会。客户们不响了,怪怪的几秒沉默后,葛西又补了一句:拍摄完后会把拆了的几台照相机全数送回代理公司那儿的。美能达们似乎松了一口气。
在片场吃过晚饭后,各组开始准备最后2组镜头的拍摄。对整天的工作显得特别满意的大小客户们也不再紧盯着监视器,开始放松地互相聊起了天,各自说着在上海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哪里的酒吧不错,云云。这时大家似乎又想起什么突然转向葛西,询问他估计几点可以拍完,蹲在导演旁的翻译把客户的问话告诉了导演,导演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监视器说“不会很晚,还得回去看欧洲杯呢”。蹲在导演另一边的葛西似乎听懂了什么,眼睛一亮,伸过头来问翻译:导演也看?翻译用日语回答:很多人看欧洲杯的。葛西扑哧一下笑出声:哦哦,我明白了。然后侧身转告给客户们。
大概11点多,产品类拍完。作为程序,葛西先把客户们送出片场,告诉他们下次是何时何地看剪辑。一个鞠躬后,葛西带着一脸的轻松愉快回到了片场,和大家一起做起收尾整理工作。这时,旁边的翻译问葛西刚才说到欧洲杯时为什么脸上一惊一乍的。葛西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是我听错了,导演说回去看欧洲杯,我听成上海话的“下作胚”,我想导演怎么这么厉害,敢在客户面前说自己要回去看下作胚的东西。大家稀里哗啦地笑开了。被大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葛西马上补充说:这些都是小松教我的。
十余年后的今天,葛西早已和太太以及一双儿女回到了日本东北青森老家,过着自给自足的耕耘生活。回去时的葛西不仅自己可以一口流利的上海腔普通话,一直在上海普通小学受着中国式教育的小葛西们也都能熟练地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中华民族一直在最危险的时候”。
在回老家之前,葛西曾给那位当初的翻译打了个长电话,说了自己亲身体验到的上海的诱惑力,那种诱惑力让人疯狂也让人眷恋;说了自己内心感受到的一种灰蒙蒙,一种越来越沉闷,越来越让人恐慌不安的深度灰。
打那以后,大家已很少见面,一般只是在过年时会互发一个邮件祝贺一下,偶尔也发张播种或丰收的照片。
不打扰,有一种友情就是不打扰。这种友情是通过周围一件新发生的什么事情,让你能够再次回忆起当初的某个场景,或某段时光,让你觉得朋友就在你身旁。
欧洲杯的季节又到了。
在自己农场干活的葛西:
2016年6月写完这篇并发至微信;7月,葛西和小松他们来多伦多看望土豆了,这就是朋友,:)
不过,俺的《除了怂……》,肯定会让人一天不舒服的啊,:((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中华民族一直在最危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