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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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 7

(2024-08-18 07:58:53) 下一个


1967 年夏末,江青“文攻武卫”的口号揭开了全国武斗的序幕:重庆动用了军舰坦克;徐州调山东安徽江苏三省农民进城。阜阳虽未闹成那样,但“东方红”造反派游行后,武斗陡然升级。所幸小刚两月前出门,没在县城打斗;但兵荒马乱,还是牵挂。小刚经常寄明信片,歪歪扭扭地写着:“妈,我们在乌鲁木齐。”“到拉萨了。”他从小就知道疼人,见妈妈蹲着洗衣裳,就拿来小凳,包饺子他也会忙着剥蒜。唉,要是不搞文革该多好?
秋末十二军进驻合肥,阜阳打出“欢迎 6408 部队子弟兵进城”的横幅标语,小城内的武斗渐渐平息。一个下午,在外串联多日的冯刚不期而归,着实把如兰吓得不轻。
望着他腰间那寒光闪闪的匕首说:“小刚,你要这把刀干啥?”
“一进门你就数落我?妈!”
“怕你惹祸。”
“放心,不会给你惹祸。”冯刚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皮套,把匕首插进去。
如兰跟儿子说着话,擀出一剂子面条,煮熟了盛在碗里,淋了麻油酱油,又剥了两个咸鸭蛋。看着小刚端起大碗吃上了,转身写了字条,出门丢进老周的窝棚里。转天老周担水来,如兰再次嘱咐他,每天下午留神看看围墙西南角有没有楝枣子,不多不少三颗,就来过夜;没有,绝不能来。
儿子回来打乱如兰的生活,添加了心中的负担,她整日价惴惴不安,仿佛大难就要临头似的。生动喜庆的脸庞愁眉不展,爽利轻盈的脚步也变得呆滞迟疑,惹得街坊邻居还以为她得了大病,见面就问长问短。
元月,阜阳“东方红”和“八二七”两大派实行大联合,不久又实现三结合。作为革命群众组织的负责人,冯刚成了乡镇革委会的领导。当时正在修建阜阳到濉溪的200公里铁路,他负责安排人员巡夜,整宿在办公室的电话机前值班,偶尔也回家住一晚。当官后他稳重多了,像个小大人似的,如兰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15岁的大孩子到底能干啥。
打那以后,老周只要见到三颗楝枣子,天黑便翻墙来,天不明翻墙去,偷偷摸摸地像做贼一样。
漫天飘雪的一个夜晚,老周拔出通向火墙烟道的铁板,烟火经过里间火炕通向烟囱。
如兰坐在烧热的炕头上,边包饺子边说:“我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老周家要有根啦。”看着老周睁大的眼睛,她说:“别怕,你忘啦?八月十五老冯不是回来过吗?说是他的孩子也说得过去。”
老周放下擀面棍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摸着她的肚子,憨憨地笑着问: “你咋知道怀上了?”
“女人自己当然知道啦,再过两天,隔着肚皮就能看到小人儿翻跟头。”
新年时老冯回来,陪如兰去医院检查,知道她怀上孩子,对她更加体贴。这让如兰不安:要是他知道真相会多伤心啊?小刚知道要添个弟弟或妹妹,借了辆板车,吭哧吭哧拉回取暖的蜂窝煤。如此爱她敬她的儿子会怎样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呢?为了这爷俩,跟老周也不能再续前缘了,趁着烟不出火不冒,了断这段孽情吧。可等老冯一走,她便坐立不安地等着老周到来。
这夜,她说起自己的焦虑。
老周说:“你没啥对不起老冯的。他救了你老爹和大哥,你也给他生了儿子,守了半辈子活寡。”
“我怕你遭罪。”
“我不怕。有了这段真情,千刀万剐也心……”
如兰捂住他的嘴,伏在他的胸口上哭起来。为这一番动情的话,为那不敢想象的前景。他好言好语哄了半天,她才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说:“哪天你走,我跟着你下九泉!”话没说完,便被一双铁臂勒得喘不过气来。
满满的颍河水欢快地流淌,两岸麦苗挺直了腰身,描绘着蓝天的边际;鹅黄嫩绿的树枝在微风里摇曳,涂抹着春天的色彩。
老周担水走进厨房,美滋滋地说:“如兰,我给你买了一双布鞋。”
“在哪儿?”
老周把水倒进水缸,水捎底朝天,水捎底绑着一双布鞋:“瞧。”
“就想要一双跟脚儿的布鞋。呦,还绣着一对鸳鸯呢,要花多少钱呀,哪来这么多钱呢?”
“早年佃户王老二和张老先生看着我长大,钱是他们偷偷塞给我的。”
“张老先生?”
“早年在东屋教私塾的先生,那个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先生。”
“他们给你的钱,你花,再不作兴给我买东西了。”
她穿上新鞋,看着说:“正合脚,样式也好,就这一对暗红色的鸳鸯忒不起眼了……”
“咱不要显摆,心里美就是了,穿上啊。”
“不,现在不穿。留着,等咱们远走高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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