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祖传的香炉里藏着英魂,每当供香燃起,亲人的身影便在青烟中浮现;待要辨认却烟消影散,仅余幽香久久不绝。
咸丰七年,太平天国西征,进皖南,逼徽州。此间制墨造纸已历八世的戴家既舍不得祖传基业,又恐被屠戮杀绝,遂将家中细软和一对祖传香炉交给泼辣能干的二小子,让他逃命。
这二小子挑着担子辗转逃至合肥水乡,虽有淮军庇护保住性命,制墨造纸的祖业却难以为继,只得靠养鸭和经营小本买卖糊口度日。待太平天国被平定后,重返故里。可怜戴家偌大宅院早已踏成平地,几十个族人均不知所终。
光阴荏苒,逃难来的二小子在合肥开枝散叶,育有五子。其中老四娶了大潜山的才女刘慈先,男耕女织,日子过得火红。孰料天降厄运,一场天花席卷乡里,染者十有九殇。老三不幸染病,高烧卧病,汤水难进。家人依乡俗将他抬进菜地草棚隔离,任其自生自灭。老四不顾家人劝阻,仍送饭食汤水。老三喉舌长满疱疹,吞咽艰难,他便削制芦管,点滴饲喂。悉心照料十多天后,老三竟奇迹般生还;而日夜守护他的老四却感染天花,撒手人寰。
老四舍命救兄,阖族感念其深恩厚德,将祖传的那对香炉,归四房那仅三岁的遗孤。各房对此均无异议,遂郑重画押立据,以为凭证。
这遗孤名尚勋字紫元,在十三个堂兄弟中排行第七,成年后被尊为“七爷”。
(注:合肥方言中,“爷” 相当于普通话的“叔”,七爷的妻子被称为“七妈”。)
当年刘慈先如何嫁入戴家,已无从考证,但刘慈先的儿媳却是她自己选的。话说合肥城东门大街有个郑姓人家,原本是书香门第,奈何时运不济,家道中落,便以磨豆腐为生。隔壁私塾的虞先生看到郑家子女整日忙碌,对郑老板说:“两小儿终日碌碌,恐无寸进。得闲可至敝塾旁听,束脩不拘。”
教书先生肯教,郑家兄妹努力上进,几年间粗通文字,长子更因学得一手好算盘,被商号延为账房。虞先生见其前程可期,便将爱女虞淑英许配于他。
长子婚后第二个寒冬,乌云蔽空、风雪交加、电闪雷鸣,一个额头饱满,面白如玉的男婴呱呱坠地。郑家代代单传,头胎得男,喜出望外。可腊月从未听过雷声,不知这雷电有何征兆。
算命先生铁口直断:冬日雷雨降生,必出将入相,然三岁内当历大劫,唯有嫡亲姑姑日夜守护方能化解。
虞淑英怒道:“哪有亲娘不能带自己孩子的道理!” 但老人却宁信其有,执意将婴儿为元交给年仅十六的小姑志华看护。
虞淑英一怒之下,剪发放足,将爱子托付小姑,负笈东渡。
算命先生说了重话,看护幼侄的志华哪敢有半点疏忽?她不再卖豆腐,也收起诗书针线,一心扑在侄儿身上。
十六岁的小女子看护侄儿,一时传为佳话。
刘慈先常去郑家豆腐坊买豆腐,很喜欢笑脸迎客长相俊美的郑志华,如今又知道她明事理,为家族计而不惜豆蔻年华,日后定会是个好儿媳。
再说,郑老板对戴家孤儿寡母早就青眼有加:孤儿赴沪学艺,寡母织布缝穷,母子自强不息,是个好人家;于是戴郑两家一拍即合,订下婚约。
郑家说,一定要到光绪三十二年才能与戴家结为百年之好。
那年大寒,郑家一早起来烧香拜佛,为挟雷电而来的为元平安度过四岁生日额手称庆。半个月后立春,志华出阁,为元这个四岁的小傧相穿着崭新棉袍,拉着四年来形影不离的小姑登上花轿。
郑为元自幼刻苦,夏夜为避蚊虫叮咬,将双脚浸入水罐,点灯苦读。十五六岁已仪表堂堂,光彩照人。乡里皆称“郑郎聪慧钟秀,合肥要出人才了”。
少年英姿勃发,才华横溢,先入黄埔军校攻读,后赴意大利深造。弱冠之年便通德语、谙意大利文,学贯中西,精娴武略,部属爱戴,层峰倚重。抗战时参加西南反攻诸役,效命行伍,协和友军,运筹帷幄,治军教战每尽勋劳屡建奇功。
郑为元在意大利留学期间的留影,时年27岁
1948年底,内战中,国军节节败退。一个阴霾的傍晚,官拜军团参谋长的郑将军轻装简从,赴上海蒲石路与养母郑志华话别。姑侄彻夜长谈,黎明挥泪而别,自此海峡相隔,再未谋面。
按血缘七妈的孙辈与郑为元是远亲, 亲缘微弱,然所受影响却极为深远,因此第一章便请郑将军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