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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4. 金兰湾弦歌再起

(2023-03-13 06:02:58) 下一个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14. 金兰湾弦歌再起



 

卢汉在云南投共后,黄杰将军率部决定「假道入越,辗转回台」,并与法国取得共识。那是 1949 年底,距二战结束已四年,但是亚洲自二战结束后即开始一场漫长而艰辛的去殖民化,包括法属越南。

 

豫衡联中师生在蒙阳和虫鼠瘴疠争生存的同时,由胡志明率领的越盟也在和法国争独立。 1950 年,北京的中国政府承认了胡志明的越盟。二战结束了,另一种势力正在蔓延,战争仍然在某些角落酝酿,伺机而动。

 

1950年6月,北韩在中国和苏联的支持下跨越边界,韩战正式开启。法军在北越和越盟的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也感受到美国和中国的压力。三万多军力滞留越南,谁不想据为己用?蒙阳离越盟战线太近了。法军决定把蒙阳的国军和学生迁往南边的金兰湾。

 

金兰湾一直被视为东南亚最佳天然深水港。法、日、美、俄都曾经把它当作军事基地。但我觉得,是豫衡联中替金兰湾发挥了最佳的人道价值。

 

豫衡全体师生与国军用三个月的时间,上山砍柴、割茅草、拔藤条,盖校舍、教室,还有一栋被学生们腻称为「世界第一大草房」的「中山堂」。

 

1950年9月28号,孔子诞辰纪念日,豫衡联中在金兰湾正式开学。距1948年11月离开河南南阳,将近两年。离开南阳时有五千多个学生,在金兰湾开学时有学生约一百名。

 

一百个学生分成三个班,初中一班高中两班,步云伯伯是高中班,父亲是初中班。

 

全校总共有四本书,一本《古文观止》,两本英文字典,以及曾开仁老师应张校长之请当数学老师后,他带来的一本大代数。

 

校长张子静先生是北师大文学硕士,负责教国文。上课前他会从《古文观止》挑选一篇,让学生抄写,然后才在课堂上讲解。当时华侨捐赠许多红汞水和疟疾丸以及一些簿本。学生们就以红汞水抄写《古文观止》。

 

我爸学习《古文观止》,学问是有了,发音朗诵就别提了。他那一口乡音,后来考学生听写的时候,经常被学生怨怼:「老师,你的发音不标准,很难懂耶」。我爸佯怒:「你们如果有念书,自然听的懂。」

 

教历史的宁长信老师,什么书都没有,但是一本《资治通鉴》就在他的脑海里。他熟悉中外历史,授课犹如演绎故事,让人意犹未尽,经常课后仍围绕着他听故事。

 

曾开仁老师教数学,他是武汉大学毕业,原是军中工程师,随身带着一本大代数。他吿诫学生,学数学是训练逻辑推理能力,脑筋清楚才能立大业成大功。学数学必须自己动手演算。教室里没有黑板,学生们没有纸笔。怎么办?

 

他在沙滩上授课,以天为篷,以沙为布,树枝为笔,指导众生。

 

开阔的天地是他们的教室,立大业成大功是老师指点的方向。数学成了步云伯伯和我爸最喜欢、最拿手的科目。后来步云伯伯在台湾南投草屯高商教数学,还曾应聘在空中大学教高等微积分。所谓空中大学类似现在的网路大学,只不过当时没人有个人电脑,使用的媒体是电视。他接受聘请后,私下告诉我爸:「跟你说个秘密,我要去空大教高等微积分,但是,我以前压根没学过。现在自己学了,转身就去教别人。」

 

这就是豫衡联中带出来的学生。他们一心向学,枪炮都阻拦不了,太平盛世下,还有什么学不了的?

 

这一群孩子当初离开家就是为了读书,两年来,他们一路逃亡,被枪杆子逼上火车顶,跳下火车厢,跑进山林里,手牵手才不至于跌落山沟,累极了边走边打盹也不敢停下来,蹲在山腰小径上,不敢动不敢吭声,听着百尺外山顶上扛着枪准备追杀他们的人们集合训话。走过十万大山的死亡谷,进了蒙阳的人间炼狱。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读书了,金兰湾,不啻是天堂。

 

每天,天蒙蒙亮,就可以看到学生们背诵自己抄写的《古文观止》。他们还把食用油俭省下来,装在铁罐里,放一根布条做成油灯,方便天黑后趴在地上抄书、读书。

 

除了国文、历史、数学,张校长从军中以及同样受困在金兰湾的难民里发掘人才。请来谢应芬处长和许华国科长,教英文。教材是华侨赠送的老杂志。他们选读的许多是美国总统文吿,边学英文边了解一点时事。

 

我看了王临冬姑姑的书《回首流亡路》,才知道我爸真的学过英文。当年他和我的公婆第一次见面,我充当翻译,跟公婆说:「我爸不懂英文,你们不懂中文,我可以随意忽悠你们。」

我爸一听,不乐意了,他指着茶几上一本书说:”This is a book”。

 

还有教三民主义的程老师,和宁老师一样,学问都在他们心中,即使没有课本,程老师也能把民族、民生、民权主义,建国大纲,建国方略详细解析,更重要的是,传递了他对民国民治的一腔热情。

 

张校长还请来政工队的沈老师教音乐。他懂得,这一群孩子们两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幽暗,必须有疏导的途径。他们上课时唱,读书时哼,工作或想家时更是一起大声吼唱,吼出委屈,逼出眼泪,心底的沉重才能得到一点释放。

 

但是,金兰湾,仍然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

 

(图片来源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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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小破车的一生 — 程惠民

回首流亡路 — 王临冬

豫衡通讯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 活下来,真好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2. 他曾经是少爷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3. 兄弟同根,不同命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4. 十五岁的夏天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5. 那些地图上黑白相间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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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9. 在蒙阳集中营,自己盖监狱以安身立命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0. 蒙阳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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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3. 在蒙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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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海风随意吹' 的评论 : 谢谢海风老师的鼓励。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收到,謝謝!
海风随意吹 回复 悄悄话 码农记录了历史,非常有意义的事,赞。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给你悄悄话照片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觉晓好。我还真不知道台北火车站旁边有一栋流亡学生的中转站。可不可以请你把资料转发给我?感谢!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格利' 的评论 : 谢谢格利。 我从小学理工,是个假小子。哈哈。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码农,前段时间我读到台北火车站旁的一幢楼原来是接待流亡学生的中转站。你知道吗?我还抄了一段。如果你需要,我给你。不过你大概有资料了。
继续,梳理过去,就是一种成长。
格利 回复 悄悄话 看到这篇才知道码农是一名女生,一直以为码农是一名男生。“当年他和我的公婆第一次见面,我充当翻译,”哈哈,不好意思哦。一直追看码农写的父亲的故事,很喜欢这一类的历史。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谢谢您的鼓励,不过您的期望太高啦!我会好好加把劲的。:)
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这个系列反映了1949年的历史变迁,好好写可以写成象龙应台的《大江大河》。
碼農學寫字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歲月沈香' 的评论 : 谢谢沉香的支持。:)
我的功课拉下太久了,会赶紧补的。:)祝新周愉快。
歲月沈香 回复 悄悄话 很高兴又读到了碼農这个系列文。这批学生们到了金蘭湾总算可以静下来读书,他们太不容易了。他们最后又是怎样从金蘭湾到了台湾?期待碼農的续集…谢谢碼農好文分享!祝碼農新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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