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4. 十五歲的夏天
1948年夏,父親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要去南京看天下的,最多一年就可以回家看父母,誰料,這一去就是和父母的訣別。那年他15歲。
15歲的夏天,父親從河南新鄉去到浙江衢州。
15歲的夏天,我在做什麼呢?我自己去過最遠的地方應該是2公里外的縣立圖書館。
河南新鄉到浙江衢州有多遠?孤狗大神說以步行計,約 11,455 到 12,616 公里。從美東到台北,差不多也是這個距離吧?
咦?不是說去南京的嗎?怎麼又跑到衢州去了?
離開新鄉後,父親是被兩軍廝殺的牽引力推著走的。
父親15歲的夏天,去了南京,也去了衢州,還去了更多他以前沒聽過,以後也不想再去的地方。
我15歲的夏天,除了2公里外的圖書館,哪兒也没去,窩在家看完了倪匡和金庸。日子模糊的除了令狐沖没有值得記憶的。現在我才知道,無聊是可以和幸福畫上等號的。
我小時候讀近代史,從來沒有人吿訴我,在每一個事件裡有多少人的命盤被打翻了,包括我父親的、爺爺奶奶的、大爺的、姑姑的……還有一群後來被稱為「老芋仔」的,沒有名字的人們。
父親和故鄉一別,四十年。1989年7月我隨父母回河南探親。第一天清晨,我被屋外一種幼獸撕心裂肺的嚎聲驚醒,我困惑的望向母親,她告訴我,那是父親在喚奶奶。我到窗邊只看一眼便即轉身,不能也不忍。
後來,聽大爺說,奶奶在世的時候,也經常邁著小腳,一步一步顫巍巍的爬上屋頂平台遙望遠方,一口一聲的呼喚她的么兒。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字裡行間隱藏的故事,在1989年的7月被我發現了。
註
「老芋仔」是那一群隨國民黨渡海來台的退役老兵們的統稱。他們很多是被抓伕來的。另一個被歷史碾壓後,被遺忘的族群。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1. 活下来,真好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2. 他曾经是少爷
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 3. 兄弟同根,不同命
除了抓伕,有两股流亡学生到了台湾也被强迫收编。他们很多人的经历比流亡学生惨。学生们是自愿的,他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