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彬和小淘的故事 —— 1983年七月E

1983/7/13
大彬说话早，三个月时就指着电灯说：“灯”。一岁时不但会说话，还会劝架，他拉着爸爸的衣襟说：“爸爸别吵了，妈妈都流眼（泪）了。” 一句完整的话，只差一个“泪字” 。

小淘说话要晚得多，一岁半呜噜呜噜地还说不清楚，奶牙长得也不好，上下门牙对不上，齿音字发音不行，“瓜子”，说成“瓜几”。他不吃西瓜，为什么呢？西瓜“几多”。“这好办，爸爸给你挑出来。”渐渐的自己先挑子，再吃瓜，不用爸爸帮忙了。

这儿的西瓜瓤甜，皮脆，瓜皮比黄瓜还好吃。买了一个，装车时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又买一个。

西瓜这么好，没吃上最后一块，大彬不开心了。他总是不开心，妈妈说这兄弟俩一个不高兴，一个没头脑。

爸爸问：“大彬，怎么又不开心了？”

“妈妈说做人就要寸土必争，西瓜都让小淘吃了，我能开心吗？”

“别计较小事，做大事的人不纠结。老太太就说过吃亏是福，吃亏人常在。”

老太太是大彬的曾祖母，他五岁前有一半时间在曾祖母膝前承欢。

“爸爸，您说，是老太太对，还妈妈对？”

“看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拿破仑说：我有时候是狐狸，有时候是狮子，关键在于我知道审时度势，啥时候用力气，啥时候用巧劲。”

1983/7/14
爷仨去邯郸。
在路上等公交，接连过去几辆车不是去邯郸的，都泄了气，嚷着说不去了。爸爸指着天边一辆车说：“瞧，车来了，再不是的话，咱们回家。”
大彬说：“等都不要等，一定不是。”
小淘说：“一定是咱们要等的汽车。”
兄弟俩一个悲观一个乐观；一个杞人忧天一个信心百倍。
那辆车来了，果然是去邯郸的，兄弟俩高兴得大呼大叫。
好不容易才上车，车一开兄弟俩都闹头晕，因为这次讲好的邯郸行太重要了，夜间几次爬起来，生怕误了早班汽车，一夜都没怎么睡；再说石子路上颠簸摇晃，坐着晕车难受，于是一边一个枕靠着爸爸。小淘很快入睡，大彬却一直瞪着大眼睛。

邯郸到了，平坦的泊油路、高大的建筑，别说看花眼的小淘，就是经多识广的大彬也兴奋不已，牛儿庄煤矿实在太荒凉了。
长途车站在邯郸城南，赵武灵王丛台在城北，要去那儿，还得乘公共汽车。
大彬一听还要坐车，急得跺脚，说：“真不该到这儿来，要受那么多罪。”
小淘却没说啥，好像早知道揽胜就一定要经历艰难险阻似的。
在丛台公园租一条木船，划到中心岛，在那里的饭庄买了烧鸡、花卷和汽水，回到船上大快朵颐。小鱼们游过来，聚在船边等着人喂。
将木船划到对岸，去动物园看动物。突觉口渴，可是这儿没有卖水的，咋办？小淘说：“喝自来水。”爸爸问：“自来水能喝吗？” “能喝，幼儿园阿姨天天让我们喝。”天理良心啊，家长交着真金白银，矿长还按月为幼儿园拨出巨款，孩子们连白开水都喝不上，越想越气，兄弟俩早已拧开水龙头痛饮。“来吧，爸爸跟你们一块儿喝。”

今天来邯郸为了见爸爸的同学赵侠，他俩放假时一起回邯郸，路途十个小时，有的是时间聊天，几次同阵就成了朋友。她在工学院时见过大彬，也听说过他的金句童言，一直嘱咐，如果带孩子们来邯郸，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吃饱喝足，爷仨倒在树荫下。大彬发现草地上有一只蜗牛 ，爸爸用草敲打着蜗牛壳，唱着：“蜗牛蜗牛，先出尾巴后头。”奇迹发生，蜗牛果然伸出头来，顺着爸爸的手臂爬。大彬目瞪口呆，半天才说：“爸爸，您太伟大了。”
走进儿童乐园，笨手笨脚胖嘟嘟的大彬惹人爱怜，都夸这孩子漂亮。小淘进场，大闹天宫，很快就成了乐园中的主角。一个大男孩要跟他比赛爬软梯，好啊，小淘爬上去时大孩子早就到了。小淘说：“就算你爬的快，咱比谁下得快。”大男孩说：“好，咱们比赛，1，2，3”话音刚落，小淘放开双手，“噗通”一声掉进沙坑。“还有这么玩的？谁教你的？我都八岁了，还不知道，你几岁了？”小淘反问：“你输了吧？”不等答话跑去玩滑梯，大孩子跟在后面。很快小淘身后的队伍壮大了，孩子们都跟在他后面疯跑，只有哥哥大彬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丢掉了神气。

赵侠来了，大彬“见面熟”，笑眯眯地叫了一声阿姨；小淘“人来疯”，像只小奶狗一样围着人家打转。赵阿姨跟他逗了逗，转过身蹲下 问：“大彬，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赵阿姨，知道您要来这儿跟我们见面。”
她站起来跟爸爸说了很多话，最后说要回去上班，想接大彬回家玩两天。
虽然她曾提起，当时只当是随便说说，真要带大彬走，又觉得不可能，他和她一起只呆了几分钟，他能跟她走吗？
“他会跟我走的。”赵侠蹲下说：“大彬，你喜欢积木、连环画吗？爱吃冰激凌吗？这些都给你买好了。”赵阿姨长相甜美，和蔼可亲，有着迷人的魅力，大彬看着她，又抬头看了看爸爸。
赵侠说：“我们家三代人都喜欢孩子，他在我家一定会开心。”
“大彬，你跟赵阿姨走，还是跟爸爸回牛儿庄？”
“跟赵阿姨走。”
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大彬喜欢跟大人在一起，只有大人才会欣赏他的知识、他对答如流、他的语惊四座，他太习惯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大人们中间了。可在快捷生猛顽皮活泼的孩子堆里，他显得手足无措，憨傻笨拙，像秀才遇见兵那样软弱无力。
爸爸还是不放心：“大彬跟你走，小淘会不高兴。”
赵侠说：“小淘，都说你是个又聪明又懂事的好孩子，听话，让阿姨带哥哥走好吗？”
“那得给我买冰激凌。”
“阿姨给你买俩。”
爸爸沉吟良久说：“我们仨出来玩，她妈一个人上班，本来就不愉快，大彬再不回去，她会不高兴的。”
“没事儿，我能把妈妈逗笑。”有即将到来的冰激凌垫底，小淘信心百倍。

晚上回家，妈妈听说大彬留在邯郸，要在赵阿姨家过夜，果然发了大脾气。
“没你这么办事的！我不吃饭了。”妈妈不吃饭了？吓得小淘抱着妈妈大哭，抹着眼泪把妈妈拉到饭桌边，看妈妈坐下，就跑去给妈妈端饭， 爬上桌子给妈妈夹菜。“好儿子， 妈妈吃不下。”————小淘没说，但他意思是，吃不下可以少吃呀，没关系，————“剩下的我吃。”
夜，妈妈和小淘的鼾声响起，面对空荡荡的小床，爸爸睡不着。两年前小叔带他去首都机场值班，爸爸一整夜都没睡，大彬能习惯那个未知的陌生的地方吗？直到第二天大彬回到宣武门的曾祖母的家里爸爸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落进肚里。爸爸既想让大彬经风雨见世面又怕他怯场受委屈，这次留在邯郸更加担心，突然一阵痉挛，在床上抽搐。妈妈醒来，好一阵忙乎，西药中成药下肚，急腹症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