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康科德漫步,走过霍桑故居,在欧洲移民最早定居地点的附近、那个朝阳山坡的一角,看到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有一块铭牌说,这里是霍桑到山上漫步的起点和终点,那是他独自构思浪漫故事的时间。
看不到上坡的路。我踏着深厚的落叶,使蛮登上了山坡。坡顶确实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扒开荆棘,山坡上蜿蜒的残雪,便是下坡的路。
我有薛宝钗的丰满,却只有林黛玉的体质。今早醒来头疼。也许不该去落叶集中的地方,落叶释放的氮氧化物伤身——我不是第一次这样。也许我不该僭越,惊动文豪不灭的魂灵。
头疼不已,我想起家里有几支雪茄。试一试吧,说不定有效。
这几支雪茄,是买来待客的。二哥说要和老板来美国,我买了三支雪茄,准备一人一支。
但是他们没有来,新冠瘟疫一再推迟他们的行程。我将雪茄放进袋中,加水保湿,密封起来,藏在地下室里。一晃一年多了,不会坏了吧?
我取出一支来。来到厨房,打开抽油烟机,点燃雪茄,开始烤牛排和冻豆腐。这是平生第一次抽雪茄。够劲儿!抽几口,头就不疼了。因为在室内,只能对着灶台抽。边抽边做饭,抽一两口,就搁豆腐盒子上面。
儿子来监视我。我主动坦白,爸爸在抽雪茄。跟他解释是待客用的,放太久了,怕坏。儿子跟他二伯见过一面。他没怪罪我。我年轻时抽烟,但是没有烟瘾,过去三十年没有抽过一根。
儿子老想复辟、恢复美国宪法第十八修正案,在家大力禁酒。实际上我不贪杯,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儿子总是谆谆教导,勿以恶小而为之,管得很严。他最适合去中国纪委管公款吃喝了。
我跟他开玩笑,“爸爸不算抽雪茄,我没吞进去过。”这是典故。比尔·克林顿竞选总统时,否认自已吸过大麻。后来有确凿证据表明他吸过。他辩称,“我没吞进去过。”好总统、好爸爸,撒谎的水平都要高一些。
中饭做好了,掐灭雪茄,漱口吃饭。头是不疼了,晕,三分醉。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穿上夹克,去屋后阳台吞云吐雾。快立春了,外面的气温凉而不冷,正舒适。树上残留着不多几片叶子,跟葛优的脑门儿一样贫瘠。松鼠窝高高地悬在靠树干的树杈上,有坚实的支撑,免受其它动物的干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们用脚投票、择主而事,说不定也算贤臣。
颔首吞云,仰头吐雾,看天际飘过浅灰的云,像一幅恬淡的水墨画从头顶掠过。阳台的右手,本来有一颗巨大的落叶松。主干从一丈高的地方分叉,向上两根主枝。2020年春天,正是瘟疫严重的时候,大家都不出门,我们经常在后院活动。我注意到落叶松主干分叉处,在两颗主枝的巨大压力下开始分裂。请来几位树艺师察看,都同意树太大、离房子太近,确是威胁。2012年冬天,邻居家的一棵大树差点砸中我家房子。我得防患于未然。瘟疫期间,家是最后的庇护所,马虎不得。我请其中一家公司,将落叶松给伐了。他们完工后,我去数树桩上的年轮,有六十几岁。
雪茄确实够劲道,上头,人有几分清醒几分醉。这个状态下,人会想各种事。人生无常,我最好的两位高中同学,一位二十五岁就去世了,癌症。我想起跟他一起抽烟的情形,两个人当时各有各的烦恼。另一位的夫人,前年去世,也是癌症。活着真是万幸!人生已经去了一半,接下来期待什么?我期望,腐朽的东西垮掉,健康的力量崛起。我希望大家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我在后院积堆肥,腐朽的东西在那里变成肥料。晚秋早春,我给树木花草施堆肥,促进它们成长。
2021年夏天,我们去塞勒姆参观菲利普庄园。庄园主从事远洋贸易,室内陈设来自世界各地。即使在两百年之后,其豪华仍显而易见。现在有的家用无绳电话系统有内部通话(intercom)功能。菲利普庄园就有内部通话的装置。解说员有哈佛考古学学位,一路不停考问我们。当年厨房的设备,今天普通人很难说出用途。走到一个房间,解说员指着一个小案板上的铜器,神秘兮兮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没作声,是中国人吸食鸦片的烟枪。房间一角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堆工艺品,解说员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哪儿来的。我一看,上面有“神道”二字,想必是从日本带回的神道器具。
百万富翁,当年可是稀罕得很。留下这么一栋豪华庄园,现在还不是一座博物馆?来自世界各地的稀罕物件,现在也没多少人能够识别。各种复杂的厨房设备,早就过时了。财富的效用,实在短暂。要追求持久,人还是得转向精神。
清风将烟雾吹散。滴答,滴答,滴答,一声一声,不紧不慢。落雨了,雨点不大不小。我站在后门外面的雨棚下,聆听这新起的音乐不疾不徐的鼓点。
雪茄还剩三分之一,抽不完。头晕,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是新体验。尝试新鲜事物,不一定花很多钱,但是可以丰富人生,使其更有意义。富有,不一定指钱财,更应该是经历。我研究生同学里,有几位教工子弟。他们从幼儿园到研究生,生活、学习,都没离开过同一个校园。虽然附小、附中都是一流,我竟然有些同情他们。
进屋躺在沙发上,我庆幸自己和家人都是喜欢尝试的人。
20230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