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学生领导的(至少表面上)群众运动都发生在中国。五四,文革,六四。这在其他文明社会是极为罕见的。哪怕是在苏欧前社会主义时期也是没有可以相比的案例。反倒是欧美发达国家有更多的类似的事件,比如现在的挺拔运动。但是规模和影响力都差太多。规模上可以比拟的反越战和一六等也不是学生为主导的。推敲下来,还是中国或者东亚大陆文明是人类唯一或者最深的大一统文明。大一统集权制必然是对广大人民的奴隶制。也必然需要庞大的官僚机构和人员来奴役人民。也就必然需要有培养后备官僚的教育体系。而套上现代教育的大中学校,尤其是其中的重点学校的学生,其准官僚的身份也就被社会天然附上了领导角色。学生运动在东亚往往不是真正的群众运动,而是太子与皇帝之间的派系纷争。
另一方面,大一统的体制和落后的文明水平,起到了相辅相成的恶性循环作用。东亚大陆文明自古以来是欧亚大陆上最落后的。绝大多数历史时期,东亚大陆文明受到西来的先进文明的影响多于反影响。中大航海取代大草原,急剧扩大了成为东西文明之间的交流以后,东方文明的进程就越发成为西方文明领导下的追随者。或者说东方的发烧事件,起因是西方的一个嚏喷。或者说东方的发烧事件,导致了西方的一个嚏喷。
鸦片战争对于满清而言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而对于大不列颠来说只不过是三流分舰队的一次战役。甲午战争是满清覆灭的开始,其实也是大英在太平天国和满清,满清和日本之间选择东亚小组长中的倾向。英国公使而不是女王,就决定了日俄战争打得成打不成,袁世凯能不能维持满清的疆域,中国能不能存在。而后来美苏的意志,也决定了满洲台湾的归属,乃至谁是东亚大陆的统治者。
而东亚大陆的统治者自然是不乐意有个太上皇盯着自己的。于是在四九年切断了和欧美的关系,又在五六年切割了与苏东的关系。于是就在六零年代到七零年代陷入了大饥荒大混乱之中。因为随着大航海的殖民地时代,到二战后的美国金融贸易时代,欧美高阶文明是在不断地统合世界的,俗称全球化。在文明相对隔离的古代,低价文明还好自我维持。在近现代文明越来越联系的时代,货比三家成为可能。低阶文明独立生存就越来越困难了。这就好比澳大利亚的动物,在没有外来物种以前和以后的生存环境。
六四就是类似这种文明冲突的表面事件。如果说欧美是一手文明,苏俄是二手文明,中国就是三手文明。在缺乏原生高阶文明的输入时,中国陷入极大的困境。实际经济水平和生活水平其实都是不如所谓的解放前的战乱时代的。虽然和平,但是打倒了经济领导者,生产效率反而低下了。而且为了维持统治,尤其是抵抗高阶文明的对比,更加要盘剥民生产业来扶持争气项目。在类似政策下的苏联被拖垮以前,底子更薄的中国早就苟延残喘了。只不过因为有苏联招风,七二年毛投诚美国以后开始得到了扶持。于欧美而言,中国的投诚固然有益,但是未必比沙特伊拉克伊朗的摇摆更重要。而对中国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毛死后结束内斗的任何一方胜利,都会也必须采取改革开放政策。正所谓饥不择食。可以把这种情况看作第三次鸦片战争(经济上的)失败的结果。经过八十年代初中期,改开触及的人口越来越多。虽然哪怕是大学生也都还是懵懵懂懂,对西方文明缺乏深入了解,比以为西方人腿不能弯,拿小孩入药的晚清官民其实也好不了哪去。但是比起乾隆时期还自以为是天朝上国,至少知道西方更厉害更先进。只是搞不清为什么凭什么。
不过究其根本而言,所有的落后文明在面对先进文明冲击的时候,都有两个相关又矛盾的问题。一个就是民生,一个就叫强国。前者是落后文明的中下层人民的对西方文明的向往,后者是落后文明的上层对西方文明的向往。六四原则上也是这两种诉求的斗争。
假如学生派获胜,中国的强国梦肯定完结。虽然学生中也不乏大量中国主义分子,就如蒋介石放不下满洲,宁可让中国让国民党为此赴汤蹈火一样的坚定。但是六四成功的先例一开,中央政府的威信必然大打折扣,进入北洋政府模式是大概率事件。或者说中国的政权结构会拉美化东南亚化。同样经济结构也就是拉美化东南亚化。没有强权政府就难以大规模压榨劳工,也难以集中力量办大事搞全产业链之类的东东。欧美国家在二战以后就在不断的推进全球化,扩散技术,转移产能。拉美东南亚南亚等等同样有大量劳动力,而且一直都开放,却没有形成大规模制造业体系。甚至直到去中国化的今天,这些地区也无法做到中国那样提供大规模低廉产能,关键就在于没有低人权低环保的优势。而没有六四镇压维持大一统维权统治,中国也做不到。
而没有中国提供大规模低人权产能,全球化也不可能在冷战以后大爆发。而全球大资本没有因为六四而对中国实施真正的制裁,一开始是为了维持对苏联的压力,后来则主要是贪图低廉产能的潜力。这种拥抱熊猫的思维,直到二二年大封城弊端尽显才算真正偃旗息鼓。换句话说,六四镇压是中共在全球大资本的默许下成行的。也的确是加速了全球化爆发速度和贫富分化速度。
如果六四学生派胜出,中国经济不会发展的那么迅猛,全球化也不会发展那么迅猛。中美因此产生的暴富者也会减少。尤其中国的精英阶层的成就感会大幅度降低。这也是支撑六四镇压的论调的主要分析依据。但是反过来说,中国经济和全球化经济的发展却会更实在一些。资本全球化和制度全球化的不协调也会好很多。中国的生产和消费会更好的同步增长,而不是现在的生产大于消费(生产者的分配比例偏低)。同时对欧美造成的外贸赤字和工作流失的冲击也会更小。因为中国自己的进口限制,外汇管制也都会弱一些。简单说就是可持续发作性更强。细水长流,不是竭泽而渔。
没有全球化爆发的后遗症,也就不会有去全球化浪潮的兴起。也就不会有川普的应运而生。也就不会有全球大资本深层政府,也总想着一统天下,像镇压六四那样镇压川普。或许这也算是落后文明把先进文明拖进粪坑的成功案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