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风起深壑,秋叶舞商弦。 我在山头坐,静观秋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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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秀才:钓鱼

(2008-01-10 12:37:59)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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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是人类最古老且至今不衰的一项活动。

    自己动手钓鱼,最“刺激”的,莫过于揭竿那瞬间沉沉的感觉,与打麻将嵌张或独钓时自摸一样,反反复复而不生厌。

    书中的钓鱼,读来另有一番乐趣。

    大概全世界写钓鱼写得最好的是《老人与海》,证据是作者欧奈斯特·海明威主要因这个中篇小说而获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篇小说,绝大篇幅写老头桑蒂亚哥独自出海钓鱼,经过两天的“拼搏”,以空手而返告终。

    文学评论家们说,老人的捕鱼经历具有象征意义,它是人生的一个缩影,这当然正确。但它使我醉心的,还在于老人钓鱼的过程中,那些繁多而又清析的动作,那些简单而又极富含义的独白,那些白天清沏夜晚墨黑的海流……,而马林鱼之大、鲨鱼之多之大、海之大,那种夸而不诞的笔力,确实使人叫绝。这就是艺术。

    人们喜爱《老人与海》,但难以读懂海明威另一个钓鱼小说《双心大河》。

    中篇小说《双心大河》从头至尾写尼克独自一人钓鳟鱼,钓了一条又一条,如此而已。这种写法使这篇作品在小说史上独具一格。使评论家们困惑的是,他们不知道这部作品的“真正企图”。一些评沦家说,作品“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孤寂感”。

    我读这作品却没有这么多困惑,也不觉得有什么孤寂感。我只感觉无比新鲜,我能毫不费力地感到人与物的真实存在,看到光亮、色彩,听到水声,感觉到温度和湿度,甚至能吸到大河上那清凉而带有森林气息的空气……我感觉到的就是生命,人的生命、鱼和大自然的生命。这就是艺术。

    我想,《老人与海》和《双心大河》在所有的钓鱼小说中,是空前的,也极可能是绝后的。
    中国没有这样的钓鱼小说,然而中国有钓鱼寓言,有钓鱼哲学。

    钓鱼寓言,最有名的当首推“任公子钓鱼”。习古文者当然知道是出自《庄子·杂篇·外物》,由于它“要言不烦”,所以不仿摘引如下: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铅没而下,鹜扬而奋譬,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成玄英疏:若鱼,海神也;制,浙江也;苍梧,山名,在岭南。)已而后世,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读《庄子》,一如读后世的禅师“语录”,普通人往往不知所云,我读《庄子》亦如是。我曾写过一篇《庄子之“大”》的文章,其大意说:《庄子》反复谈 “大”,“大”是什么?“大”是“道”的基本特征,说到底,就是“无”。这样读《庄子》也不知对不对。我想,反正庄子已为神仙,对不对无从判断,所以,可以不管它。
    “任公子钓鱼”是“庄子之大”的一部分,其寓义已如上说,而就钓鱼寓言而言,其想象之放胆、夸张之宏肆,即使是《老人与海》也不能望其项背。《老人与海》的真实感,在于海明威笔触的以小见大,而“任公子钓鱼”则是只有其大。这大概就是小说与寓言在艺术要求上的差别吧。

    “任公子钓鱼”和《逍遥游》里(昆鸟)鹏“怒而飞”的画面,曾使我沉浸于面对河汉一样的惊疑,只觉其浩瀚、遥远、深沉而星光灿烂。我在熟读并力求背诵它们的过程中,仿佛“悟”到了什么,仿佛我原本弱小的灵魂因此而得以张大,体内充溢着激情,这激情推动我盲目而自信地渡过青年期。步入中年之后,再读《庄子》,若有所失而又若有所得。这所失与所得,若以一言敝之,曰:非大智者莫学《庄子》。

    庄子之路是由大而空,所以司马迁说:“王公大人不器之”。于是“任公子钓鱼”就仅仅作为一件艺术品而展示于儿童。然而我们中国有许多钓鱼传说却包含着实用的智慧和哲理,千百年来哺育出大大小小的王莽与诸葛亮。

    在我所知的中国古籍中,最早且有名姓的钓者,一为詹何,一为娟娘,两人均出自《淮南子》。

    《淮南子·说山训》:“詹公之钓,千岁之鲤不能避。”高诱注:“詹公,詹何也,古得道善钓者,有精术,故能得千岁之鲤也。”詹何之名,还出现于《淮南子·人间训》、《韩非子·解老》、《列子·汤问》以及《贞观政要·君道》。

    所有这些书中,除《韩非子·解老》外,凡讲詹公之钓者,无不引喻为治国用兵的权谋之术。其中讲得最富艺术性的,莫过于《列子·汤问》: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条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莆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制重也。大王治国诚能如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列子》一书,向来被视为伪作,近经严北溟等考证,认为是魏晋间作品。于是我们可以说,《列子》中的詹何之钓,来自于《淮南子》,而有所发挥。这个神话亦或历史人物的詹何,代代流传,至于唐代,竟然被魏征庄重地引以为据,而向太宗进言:

    昔楚聘詹何,问其治国之要,詹何对以修身之术。楚王又问治国何如,詹何曰:“未闻身治而国乱者。”

    钓鱼与治国,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被我们的先哲阐发得淋漓致尽。依稀记得一首《钓赋》,把各种官员比作钓具,君为钓翁,而以天下为鱼。这种思维方式,在我国古人那里相当普遍,以致成为国粹之一。

    “钓”作为一种“术”,不仅用于君,且可用于臣。其中最有名的是“姜太公钓鱼”。《史记·齐太公世家》:

    吕尚盖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西伯出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周西伯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政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

    这里,“以渔钓奸周西伯”的“奸”字,不得确解,但以我之见,应含有“诱进”一类意思,全句意为:以钓鱼引起文王的注意。

    然而,一个钓鱼的穷困老头何以能引起西伯的注意呢?大概,这是一种传统的文化意识使然。

    钓鱼是人类最古老的智力活动之一,能钓“千年之鲤”的詹何一类人,是“智术之精者”,从而“渔父”成为智慧的代名词。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至江滨,被发行泽畔……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放为?”

    《庄子》外篇有《渔父》。全篇以教训孔子为内容,而在其结尾,庄子假托孔子之口说:“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渔父”可以教训三闾大夫屈原,可以教训“千乘之君”与之“分庭抗礼”的孔子,溯源而上,作为真实存在的“渔父”,其引起西伯的注意就不会是毫无道理的了。或者反过来说,周西伯的注意并委以重任的钓者姜太公,因其后倾商政、治齐国的成功,因而从此使“渔父”具有了智者的含义,而代代流传。

    从海明威的钓鱼小说,到庄、列的钓鱼寓言,再到《史记》中的钓鱼故事,我们不但可以看出中、西的艺术差别,更可看到思想的差别。

    1998年6月18日于鹿城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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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秋叶 评论于:2008-01-10 06:03:37 [回复评论]
读《钓鱼》文,感钓鱼趣。其中之乐,非亲临者不可得。然若得其道,读文感意亦得同乐。此为心通也!秀才读文取意得其道,罢了跟贴会其心,亦是心通也。余通读文贴,感鱼与文,不同字而同意,透着庄子哲,老子道,文者智,思之又思之,唯抚掌称善,岂有它哉?
边城秀才 评论于:2008-01-09 18:53:49 [回复评论]
罢了君:
《钓鱼》才上网,就有你前来光顾、留言,可见你是常在河边走的人,真所谓“走过路过不错过”也。
我的《钓鱼》,说的仅仅是一种艺术和计谋,算是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中西文化之别,道理也许是对的,但所说不算深透。因为当年还未上网,所见的资料太有限。
罢了君的跟帖,讲的是一种情怀,而且讲得有味,所以胜过《钓鱼》,让人顿生小巫见大巫的感觉。然而无论小巫还是大巫,我们都是巫,这就令人欣慰。
渔、樵、耕、读,其精神为古人所好,或许是农耕社会的理想生活方式,不幸生于今世之我,亦甚好之,而环视左右,鲜有同趣者,今有罢了君大段跟帖,说以至道,遗以美文,余能不朝夕讽颂耶?
罢了 评论于:2008-01-09 11:08:55 [回复评论]
年轻的时候也爱钓鱼,不过那个时候完全是为了好玩。喜欢将一条条蚯蚓套在鱼钩上,想着不知哪条倒霉贪吃的鱼又会送上性命来,心里便乐开了花。来美国后也去钓过几次鱼,用的是那种大海竿。刚开始的时候怎样使用这种来来去去折叠的设备,甚至不知道怎样将抛鱼钩出去。后来我发现,坐在鱼池边看别人钓更是一件赏心乐目的事。从一个人钓鱼的态度上,我们很能看出这个人的脾性。有的人态度平和、不焦不躁,享受着钓鱼的过程,不在意结果。钓鱼结束之前,他们常会将钓到手中的鱼放入水中放生。有的人是瘾大甚过技术,刚把钩子甩出去,就担心鱼儿咬上鱼饵不被觉察,毫无观察和等待的耐心,匆匆忙忙一会儿一拉钩。有的人表面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因鱼儿久不上钩,便一支接着一支不停地抽烟,其内心之焦虑可见一斑。有的人则抱怨个不停,老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有趣的是,我看到有些孩子们既没有技术也没有多大耐心,但运气却很好,鱼老去咬他们的钩。

在垂钓中我得到些许人生感悟:“鱼见食而不见钩,人见利而不见害”;真正喜欢并懂得垂钓的人一定会有耐心,然而有耐心懂得垂钓的人未必能钓上鱼;人的命运常和其人生经验无关,往往是没什么经验的人比有经验的人更幸运,跟打麻将差不多;即使那些最不刻意的人,机会也会主动找上他们,所以,人们大可不必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个未必可知的机会,万事顺其自然为好。

说到钓鱼,我们最熟识的大概莫过于那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吧。其实中国最早、最有名气的钓鱼人不是“姜太公”而是古帝舜。当然,当年舜出巡钓鱼全然是为了获得食物,那个时代的人们以狩猎、捕鱼为主要谋生手段,这与后世的娱乐性垂钓大不相同。继舜之后第二位有名的钓鱼人便是周穆王姖满,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在东征途中,常在水边垂钓。当然,与周穆王而言,钓鱼不是为了获得食物,而是一种消遗和娱乐。

唐代诗人岑参的《渔父》诗说得好:“扁舟沧浪叟,心与沧海清。”渔父泛舟于清波间,钓的是清心寡欲,是如水一般恬静的心境,而鱼只不过是垂钓过程中一种即兴的情趣。

人生是一种过程,是一种态度,更生是一种境界。从秀才兄现今的生活来看,兄已经很有一些《樵渔问答》之遗风,很有一些“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之精神。

叹“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中。”羡古人“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咏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依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偻一轻钓,花满楼,酒满瓶,万顷波中得自由。”

我们都是人生的垂钓者,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抵达“一壶酒,一竿身,一棹春风一叶舟,万顷波中得自由”那种只享受垂钓过程,不在乎垂钓结果,超脱豁达的精神境界;只有那些用心修炼且有悟性的人才或许才有希望抵达这样的境界。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秀才兄一样:垂钓只为心境开阔,心态平静,并能将人生的荣与辱、得与失、悲与欢,一起放入一池清水中,过滤得干干净净。

秀才兄的这篇文章真是一篇人生感悟的好文章,小弟无以为送,贴一篇《樵渔问答》在此,作为对兄的答谢。

  《樵渔问答》:
  
  渔问樵曰:“子何求?”
  樵答渔曰:“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

  渔又诘之:“草木逢春,生意不然不可遏;代之为薪,生长莫达!”
  樵又答之曰:“木能生火,火能熟物,火与木,天下古今谁没?况山木之为性也当生当枯;伐之而后更夭乔,取之而后枝叶愈茂。”

  渔乃笑曰:“因木求财,心多嗜欲;因财发身,心必恒辱。”
  樵曰:“昔日朱买臣未遇富贵时,携书挟卷行读之,一且高车驷马驱驰,刍荛脱迹,于子岂有不知?我今执柯以伐柯,云龙风虎,终有会期;云龙风虎,终有会期。”

  樵曰:“子亦何易?”
  渔顾而答曰:“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
  樵曰:“人在世,行乐好太平,鱼在水,扬鳍鼓髡受不警;子垂陆具,过用许极心,伤生害命何深!?”

  渔又曰:“不专取利抛纶饵,惟爱江山风景清。”
  樵曰:“志不在渔垂直钓?心无贪利坐家吟;子今正是岩边獭,何道忘私弄月明?”

  渔乃喜曰:“吕望当年渭水滨,丝纶半卷海霞清;有朝得遇文王日,载上安车赍阙京;嘉言谠论为时法,大展鹰扬敦太平。”

  樵击担而对曰:“子在江兮我在山,计来两物一般般;息肩罢钓相逢话,莫把江山比等闲;我是子非休再辩,我非子是莫虚谈;不如得个红鳞鲤,灼火新蒸共笑颜”。

  渔乃喜曰:“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

 
(古琴《渔樵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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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山菊花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章该让更多的人欣赏嘛~~~
谢谢秀才,新年多写好文!
边城秀才 回复 悄悄话 哦,我这才发现,把我的文字放到这里来,真是不胜荣幸,谢谢菊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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