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风

希望用镜头和文字记录下我人生长短并不重要的背影
正文

生命的痕迹(四)

(2006-12-03 12:26:26) 下一个

自从有了那些书后,在母亲的眼里,我明显懒了起来,锄草也锄得少了,柴也砍得不多了,老师发现我画画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了,娟子也感觉我经常一个人看着书,完全不理她,没有以前对她那么好了,不会去给她掏小鸟,不会去给她采各种各样美丽的小花朵了,总之在大家的眼里,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自己也恍惚起来,经常丢三落四,灵魂出壳。老师便问娟子,知不知道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娟子虽然知道,但是哪里敢说啊。只是一段时间以后,我上课的时候看《牛虻》,看到牛虻他们抢武器的那一段,因为情节太吸引人了,老师走了过来,竟然都不知道,书被没收了。一看我看的是这类书,虽然那时候四人帮早就垮台了,但是在我们河南农村,思想依旧保守,老师仍然以为看那种书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于是让我把我妈叫到学校,有让我在全校做了公开检讨,这事情才算平息,老师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了,便对我说,看书要慢慢看,其他事情也要好好做,以后我会控制你看书的,他说到做到,基本上三周给我看一本书,然后在画画的时候,空了的时候会和我谈起书中的内容,作者,以及背景等,一段时间以后,我突然对周围的环境陌生起来,我开始愤怒起自己的生活,也开始愤怒村里人的生活样式了,我突然觉得我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离开来,非常难受,心闷着,被一团东西堵着,却又吐不出来,越闷越痛苦着,和娟子也慢慢的疏远起来,娟子以前是那样的水灵可爱,但是突然间感觉她是那样的土,她说话的时候好像都不想的,她和琼玛尼,和爱斯美腊达完全不一样,我发现我和她也陌生起来,我有点想躲着她,和她在一起,听她说话简直就是受罪,我不希望被人打扰,我只要一个人静静的看那些书,书中有和现实中完全不同的世界,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美好,充满了悬念和情调,而现实是死气沉沉的,土得掉渣的。因为我的思维一直都比较极端,总是从一个方向,跳到另一个方向,没有中间的过渡,在书为我打开一扇窗的时候,我整个儿的就飘向了窗外,而忘记了我脚下的泥土,忘记了窗内朴素的贫瘠和朴素的人群……

一段时间以后,我进入了一种更可怕的状态中,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原来画画的时候,只是对实体外形的刻意模仿,当我试图画出实体内在的含义和情感的时候,我发现我怎么都表达不出来,一次次的徒劳尝试以后,我终于开始对画画厌倦起来。老师看我画画总是心浮气躁的,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向他解释了我困惑,我说我发现自己不知道怎样提高了,老师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孩子,老师能教你的都差不多了,坚持画下去,你是有天资的,不要浪费了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会碰到一些困难,你只有去面对它,然后想办法战胜它,这样你才有可能提高。”我陷入了沉思中,长这么大,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但是这次,我不知道怎样去解决我的问题,饥饿了,实在没东西吃,我知道吃草,甚至喝水都管用,但是这无影无形的概念性的东西,我感觉自己束手无策,从来没有这样烦恼过,我变得十分忧郁起来,我的人生中遇到了第一次挑战!

几天过去了,老师看我画画的时候依然三心二意的,便说:“邻村赵大爷去了,赵老二让我去给他爹画像,我今天比较忙,要批改试卷,要不,你帮我去画一次”虽然,我一直惧怕看到死人,但是老师的任何要求,我是想都不想并应许下来的,虽然我想想都害怕,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当我进入赵家的时候,赵大爷尸体已经放入了水泥棺中,身上盖着血红的绸子,褐色的脸上皱纹此起彼伏,像老树皮一般,涩瑟的,他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欢欣的表情,很平静的,但不是安详,那样子有点痴,八字须有点乱,现在想来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我还是吸了一口冷气,心里七上八下的,心乱跳过不停。赵老二看是我,便问我,老师哪里去了,我行不行。我说老师忙,没时间,让我过来,我不知道能不能画好,但我跟他学画好几年了,我先画画看,您看中不,不中的话,我再回去叫老师过来。赵老二倒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我赶快画。我是带着恐惧来画的,我想像着他的灵魂已经出壳,以化作了鬼魂,或许正在周围看着我,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如果我稍一对罪他,他可能晚上就把我抓走了。我就这样战战兢兢的画完了赵大爷的像,完后交给赵老二,他拿起来看着,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你娃儿画得好啊,老师都没你这样画得好,看不出啊,你小子还真行啊,他竟然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并竖起了大拇指,我看着他夸张的样子,竟然替赵大爷悲凉起来,赵老二就像一个看客一样,仿佛他爹没有死,死的是其他人的爹,这是我第二次面对死亡,突然间感觉到死亡是如此随便的一件事情,赵大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死的不是他自己,赵老二也没有一点悲伤的味道,仿佛死的不是他爹。在一瞬间,我一下忘记掉了恐惧,很强烈的想画出他们这种异样的神情,但是我又不知道怎样着手,怎样去描绘这一切,我深圳不知道这叫怎样的一个概念,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一种很猛烈的烦躁的感觉冲出脑门。等我长大一点后,我才知道那叫木然,极度的木然!赵老二停息了他的激动,看到我脸上莫名的表情,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勉强的挤出一丝悲伤的味道,对我说,娃儿,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再回去,他一说,让我心中那份恐惧的感觉又回复到脑海中来,我异常大声的,不,我不吃了,我要赶紧回家,说完后,我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因为天快黑了,我一个人还要走两里多路,想想都恐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称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赶紧回家,因为害怕的缘故,一路上竟然狂奔起来,回到家的时候脸色雪白,衣服全都湿了……

没想到因为这次给赵大爷画遗像,竟然让我变得知名起来,村里人看我的时候,竟然表情异样起来,带着赞许甚至有点艳羡的目光,甚至我路过的时候,邻居们会在背后低声的议论,这强伢子以后可能不简单啊,我们村可能要出个人物了,你看王太爷那汶朝向好啊,前年还开了叉,以后他肯定会到外面做大官。听着这些东西,我觉得有点可笑,笑我的邻居们太愚,太幼稚,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里面其实是蕴涵着一些质朴的东西的,甚至有一些希望的成分在里面,只是太狭隘的生活环境,不可能让她们有更多的想法,但是显然在他们的意念里,认为走出去总比呆在村里好,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苦,但是他们不知道怎样去改变他们的苦,因为在村里他们看不到幸福,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想,走出去,可能就能找到幸福或者好一点的生活。他们只知道每天吃饭睡觉,劳作,生儿育女。虽然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从来没打算走出去,或者他们认为走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老家有很多这样的老太太,她们一辈子没有踏出村口半步。所以当看到别人有一点不同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会很羡慕起来,并且将这不同夸张得很大,很大,现在想来,这种夸张其实是寄托着他们内心深处的一种向往,是过更好生活的强烈希望的潜意识表露,生活越底层的人,他们的希望就越强烈,只是这强烈被严酷的现实牢牢的压制住了,所以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这种期望的存在。因为画画和读书在邻居们认为都是神圣的事情,是大有前途的,而我的学习成绩读初中以来一向很好,而现在画的画在邻居们看来又是那样好到了极点,于是我从一个受歧视遭人恨的野小子一下子变成了知书达理,大有前途的小秀才,邻居们的爱恨情仇都是很简单,很朴素的,他们不会有很多的想法,很多时候就凭只言片语,变会情绪激昂起来,所以容易被煽动,也容易被愚弄。对于他们对我看法的突然改变,我有点不适应起来,第一次,我好像发现了自己的可爱,我不禁一种莫名的欢愉,但是这种欢愉是空泛的,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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