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6.7 饿鬼趣;6.7.2 强取豪夺;6.7.3 畜生趣;6.8 殃;6.9 活见鬼;6.10 不是有关系也不是没有关系
6.7 饿鬼趣
在前文《贼窝会议》几天之后的一个早上,到处都有很厚的霜。我看见工地南边遂川十里早市上人山人海的,非常热闹,就又过去逛早市儿了,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我看见到处都有小偷在偷东西。
注,这是我一辈子中第一次看见许多小偷;这就是恶鬼趣的世界(参见13.1.3 饿鬼趣)。他们是在表演给我看,还以为我是他们的老大呢!

在一辆卖海鲜货车的一面拥挤着一群贼。前面的小偷假装买鲜虾,在那里用身体挡着后面的。后面的小偷儿们站着排,像是排队似的,实际上一袋儿,一袋儿的向外边传递着鲜虾。别的地方的小偷们,也是三五成群地配合着。他们的面目表情和手脚的动作迥然不同,使用的招法各异。谁都看不见我,好像我这个观众是一个透明的幽灵。我四处看,处处感觉惊讶,感觉像似到了世界末日。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目光呆滞,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就不看了;低头快步走向我常去吃饭的地方。
卖筋饼豆腐脑的老板和伙计都是以前熟悉的人,可是当时在我眼里,他们对我像是对待陌生人。我问:“今天你们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友好呢!” 那个老板冷漠地回答:“怎么了!你不是常来这儿吗!” 我注意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对我表现出麻木情绪,对我不感兴趣,不欢迎我;不像往日,都有说有笑的。
吃完早餐,我绕路回到了住的地方,工地办公室。这里的气氛仍然和以前一样,很多人在吃海鲜:生吃螃蟹,活吃虾。我就试着吃了一只活虾:像是水似的,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大伙儿高兴地议论着。以后咱们就有海鲜吃了。不知道怎么的!那几个搞海鲜批发的都喜欢上咱这个小市场了。这个早市场的商贩比以前增多了几倍。
八点钟后,我们工程科的小马忽然来到了工地,告诉我这天放红线(注,红线是建筑物轮廓的基准线,是由测量局给出的)。小马对我说:“你是这工地的土建技术员。我是水暖技术员。这是你的工作。我是来帮你的。”
测量局的车来了,人员却不下车。我和小马过去敲门。很长时间后,车里的人才打开车门,却表达了两个抱怨。一,有几个点,设计和实际不相符,最多的差一米。二,我们工地没有红线就开始施工了,他们得像上级汇报。他们让我和小马商量商量。
我跟着小马到一边,他说:“这是老城区,测量地图都更新多少次了,所以数据总差,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回答:“咱提前施工与他们没有关系!”
小马说:“对!这是人家朝咱们要下车钱”。
我听了感觉新奇:“啥!下车钱!咱这是结婚迎接新娘子下车呢!还要给下车钱!那得给多少钱?”
小马说:“我不知道,看他们这个架势,我看四千元差不多。” (注,那时我的月薪是330元)
我说:“四千块钱!没人告诉我,我做不了主。等咱科长和经理来,让他们处理吧。”
小马说:“等他们来,你别傻了!这事儿,咱们不办完了,他们就不会来。咱俩把事办完了,他们立刻就到。事儿咱办;活儿咱干;错误咱犯;功劳是人家的。钱!你给不给?”
我意识到了同事们在整我,要看我丢脸,就和小马吵起来了。这时,测量局的人打开了车窗、车门透气,听我们说话,看热闹。
我大声说,:“咱这地基坑不是市长儿子和公安局长儿子挖的吗!他们要是把咱提前施工的事儿报上去了。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市长肯定就不高兴了。”
小马说:“这有啥用?”
我回答:“还有啥用!他们不敢上报!”
小马说:“你说话儿小点声儿!他们的车门开着,能听见咱说话。”
我大声嚷道:“你以为我说给你听呐!市政府和公安局里没人听他们说话!”
小马问:“你想怎么办?”
我回答:“这不是整我呢吗!谁这么缺德?打架能解决问题!咱们不怕出事,他们怕!他们要整事,找错地方了!”
小马说:“如果咱跟他们打起来,他们局长得赶紧把事儿压下来。没等市长知道呢,他就把咱工地上的事儿全部解决了。但是,这不是也给咱局长找麻烦么!咱局长今天晚上就得去找市长道歉。”
我回答:“没事儿,咱局长哪有机会去见市长,巴结人家!他上礼拜还骂咱们科呢:就窝里斗能耐!见着外面的人,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今天,咱俩就放个响屁给咱局长听听。” 我说着,就开始到处看,找棒子,假装要去砸他们的车窗玻璃。
小马急了,说:“站住!别动!他们让我帮你,就是让你跟着我学。出事了都是我的错,谁还能责怪你一个刚毕业几个月的学生。你站这儿,别动。我去跟老马(马鸿光,工地生产经理)商量商量。”
过了一会儿,小马高兴地拉我来到测量局的人旁边,让我听着看着别说话。他对老曹说:“想要什么礼物,得赶快买;这个早市该散了,要不就先买几斤海鲜?”
老曹说:“在这个地方买海鲜,得有明白人才行。若不然,买五斤,他们能给四斤半就不错了。回去后,还得挑,最后能吃着两斤就算是好的。浪费几块钱是一回事;这惹气浪费时间,咱可犯不着。”
小马说:“我就是想让你见识见识。你自己去买,我找个人跟着你。你买五斤,它们给你十斤,而且,价钱公平,海鲜质量还保正好。”
老曹就说:“这可是新鲜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没听说过。你瞢我!咱们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小马说:“我不敢瞢你!就是想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老曹说:“我还真没见识过这个!如果我去买五斤,他们能给我七斤好的。今天,我们这些人就什么别的也不要了;咱这活儿,保准两个小时之内干完。你输了怎么办?”
小马说:“我输了!咱干完活后就去凯莱大酒店。你们几个随便吃,随便玩儿。”
老曹说:“我还真就不信邪!一言为定!” 他下车就往市场里走,走了几步,站住了,说:“别说我出鬼!买哪家的,谁告诉我?”
小马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人家要是不卖给你,你就不能买。” 又对我说:“小卢!跟上,跟着去!”
我一边走一边大声叨咕:“这就是你的招儿啊!买五斤给十斤,那不是出鬼了吗!这些人去凯莱大酒店,四千块钱能够吗!”
小马跑过来对我小声说:“我告诉你了,别说话!你跟着去就行。快!跟紧点儿!”
老曹和我很快就把东西买回来了。称量的结果是七斤半,称量的人还问:“你们打得是什么赌?是多好?还是少好?”
老曹走过来对我和小马说:“今天,我可是被你们俩给整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瞪了我一眼之后,对小马说:“是不是你事先安排好了?”
小马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卢岩是这儿的老大!可有面子了!”
老曹又瞪了我一眼,说:“他是老大!我还是皇上呢!我可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敢整我,就不怕以后有麻烦!”
这时,走过来一个小孩儿要和我说话。我们俩就往旁边走了几步,对他说:“你就说吧!没事儿!”
那个小孩儿就对我慢声慢语地,大声说:“小卢,你碰上麻烦了!需要帮忙不?”
我反应了一会儿,说:“没有麻烦!我在上班,干活呢!”
小孩儿问:“你是在上班?干活呢?你就是这样干活的呀! 怎么像似在打架!”
我说:“啊!我上班就是唠唠嗑!这是在研究怎么放红线。”
小孩儿说:“往天,光是你看我们干活了。你来了两个来月了,我们就没看见过你干活儿。今天,我们都不干活,一起来看你是怎么干活儿的。啊!你干活就是像这样,就只是唠唠嗑。你的工作可真好!”
我很着急,就说:“你愿意看,就看着吧。我得回去了。”
小孩儿说:“那,我就站在这儿,看着!”
我向回走,注意到那个小孩儿就愣愣地站在路的中间,就回去说:“你不能站在路中间,站这儿不安全,你得向后站。”
小孩儿说:“那,我和我们的人站在一起。”
我这才注意到,路对面看热闹的人群,可能有一百多人,就问:“这都是你们的人?”
小孩儿说:“是啊!我就站在这看着。”
我回来时,老曹对小马说:“这回,我可信了!我看出来了:这帮人都是真心的!”
我说:“什么真心假心的!小马他就这样!见着谁就跟谁说我是这儿的老大。”
老曹对小马说:“哎呀!他是真不知道哇!” 又问小马:“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老大的?”
小马说:“他们开会时,我听着的!”
老曹瞪大了眼睛:“他们开会,你也在场?”
小马说:“开始时在,后来,让他们给赶出来了(如前文6.4节所述)。”
老曹说:“现在,我搞清楚了。你这玩笑可是开的过了头了。那帮人不会认为我是来抢地盘儿的吧!你看,我可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是不是应该把虾给人家送回去?”
小马说:“我看,还是赶紧把你们的车开到工地里去,别让人给弄坏了。”
他们去保护测量局的汽车了。我们公司的经理朱国俊来了,问马鸿光经理:“今天的事怎么这么顺?我还以为没有四万块钱办不成呢!”
工地的人告诉了他刚刚发生的事,人们还在笑。朱经理在马路上走了一圈军人的正步,转回来后大怒:“你们还笑!” 对马经理说:“你赶紧给他换个地方住!” 说完,他离开了。
人们在议论,“没事,卢岩家是农村的,不懂这个。” 有人说,“那他二大爷也许明白呢!人家找咱房产局来理论,这咱可说个啥!?”
我和小马跟着测量局的老曹做记录。老曹问我,我告诉他,我是东北大学辽宁分院刚毕业的,才来和平房产局四个月。他又问我:“他们是什么人?”

我回答:“他们当中,聪明的,邪见严重的属于饿鬼趣(或称饿鬼道),愚鲁成性的属于畜生趣(或称畜生道,如图,参见13.1.2节)。”
老曹哎呀一声,说:“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可真了不得!我50来岁才明白这个,就觉得自己觉悟很高了。你说得对,但是你的社会经验不够,理解得不深。这帮人不在光天化日下做事,他们做事正常人看不见,所以现在的人叫他们黑社会,古代叫饿鬼道。” 他问小马:“这帮人知道这工地今天放红线,所以他们来看他们的新老大来了,是不是?”
小马一听就不高兴了:“我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他走到一边去了。
老曹对我说:“谁说他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来的!他还不爱听了。他们那种人和咱们不一样。现在看,你是真不懂。那帮人的老大,就像过去的土皇帝一样,金口玉牙,说了就算数。这我从那帮人的眼神看出来了,他们看你,就像看神一样。用不了两三年,他们就跟着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就像电影电视里演的似的。他们就是那样的人,我和小马都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小马就是和你的关系再好,我们也不干那种事儿。”
过了一会儿,小马回来了,说:“凯莱饭店负责订餐的人都等着急了,问咱们这活儿什么时候能干完?”
老曹大笑:“又给我个惊喜!大约还需要两个小时。” 对小马说:“都说你们和平房产局局长有头脑,能算计,今天我才见识着。他们让小卢在这儿负责工程。不说别的,就这工程,单是礼物钱,至少给你们房产局节省下来三十万。”
小马说:“这事儿和我们局里可没关系,我们局长没这头脑。”
老曹说:“还没关系!小卢不懂这个!他咋就到这儿几个月就把这事儿整成这样?三年四年小卢也当不上老大呀!这老大,得起早趟黑、累死累活,拼命几十年才能被选上呢!肯定是你们局里有人给那帮人出主意,教唆它们干的。你不这样想,是你没这头脑,不是你们局长没这头脑。”
我问:“什么礼物,能省那么多钱?”
老曹说:“工程开工了,你们局就该买很多礼物了,你负责往外送。那帮人该说话了:我们老大不喜欢给别人礼物!我看你用哪只手接!用左手接,我们就打折你的左手,右手接就打折他的右手。他们这种人有三件事分得特别清楚,就是老大,左手和右手。他们对这三样东西绝对不马虎。”
我听了好笑,说:“这可坏了,没人敢来我们这工地了。”
老曹说:“谁敢不来!不来,那帮人该说话了:我们老大打电话叫你,你不来;你还想让我们老大去你那儿请你去啊!他们就呼呼地,去一帮人,把他们的玻璃砸碎。”
我说:“还无法无天了呢!那公安局不管?”
老曹说:“公安局有话说:我们说说、教育、教育就行了呗!就砸你几块玻璃,你想让我们咋处理?把他们都抓起来,饭钱你出啊!小卢,那帮人办事,那分寸拿捏得才精准呢!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
我说:“这么打架,这工地不就得停工了?”
老曹说:“谁敢不来!你的电话一打过去,他们马上就来了。这活儿保证干得又快又好!不来,他们就去砸它们的玻璃;不来,还去砸。
那帮人认上什么事,一年,两年不忘;三更半夜喝点儿酒,生气了,就去砸玻璃了。公安局还真不管,有说的:那帮人就不干什么大坏事,为啥就偏偏看不上你呢!肯定你是没干啥好事!他们是缺心眼儿,你也缺心眼儿啊!”
放完红线,他们就去凯莱饭店吃饭去了。小马说:“经理吩咐了,卢岩不能去。他去了,费用经理不给我报销。”
以前,我就看到我们工地北面的一条街总是很热闹,三更半夜还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我就去那里吃饭,顺便看热闹。可是,我到那里之后,就不热闹了。
这天中午,风很大,我到那里后,这条街就没什么人了。我失望地坐在了一家理发店前的台阶上,无所事事。
忽然,坐在店前的中年妇女喊我过去,问我:“你干什么来了?”
我回答说:“吃完中午饭,没事儿做,遛哒遛哒。”
她生气地说:“你当我是白痴呐!遛哒遛哒还用带二十来人!”
我听不懂,问:“人在哪呢?我怎么看不着!” 这时,整条街总共才有四、五个人。
她说:“别装了!别看你的大姐我年轻,我在这条街上混了二十来年了,天天坐在这儿看。我这双眼睛,什么人,从哪儿来的,要干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都把便衣警察招来了。你整事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
我什么也听不懂,问:“你是什么人?一个剪头发的。人都不来了,不是警察在搞严打吗!与我有啥关系?”
她说:“什么搞严打,有严打我还能不知道。从你来这条街上晃悠,这条街上的人就越来越少。到现在,你看,都没人了!你还不走?你就直说吧!你干啥来了?有啥目的?”
我如实回答:“我看这儿热闹,来这儿吃饭,顺便看看漂亮姑娘,不是白看么!违法啦?”
中年妇女说:“那你光看,不违法!你是从哪来的?”
我指着身后的工地说:“我从那儿来的!”
中年妇女看了看我指的地方,脸色立刻变了,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人是鬼?从那儿来的!?”
我立刻生气的不得了,向前走了两步,说:“你是怎么说话呢!”
她站起来了,转身走到了门口,用手指着工地,说:“你从那儿来的!你是怎么从那儿来的?”
我回头看了看,意识到我指的地方是我们工地的地基坑,说:“那不是建筑工地吗!”
她想了想,放松了下来:“你吓我一跳,我还想呢:那地方两年前就没人住了;上个月还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怎么就把你给挖出来了呢!?”
我被逗笑了,说:“你别看我笑了,你说的话可是不受听!”
她笑了笑,走回来,又横起来了:“我也是顺嘴就说出来了。那你遛哒遛哒,还带这么多人干啥?”
我觉得奇怪,问:“刚才你就说,我带来了二十多人,我怎么一个都看不着?”
她回答:“这还没打起来呢!一动手,一个个的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
我问:“那你看我是什么人?我要干什么?”
她回答:“我没看出来!这我才问你呢!”
我们吵了一会儿,我什么都听不懂,觉着没意思,就生气地离开了。
6.8-2
我自己坐在地基坑边上,呆了一会儿,想:还是干点正事吧!我开始沿着地基坑边上找裂缝儿,看看有没有地方存在塌方的危险。
当我走到工地的东南角,听见围墙外有人在广告牌子旁边说话:“你看!就是这个大楼。我们老大刚毕业,就全负责。你说那门子硬不硬!?”
我走到附近的院门看是什么人在说话。那是两个小孩儿。一个小孩儿又说:“那天,我们看我们老大干活。那人家算计的,他们那么多人谁也没听明白,不怎么的!?如果把那辆车砸了,他的事儿就办成了(参见6.7节)!?”
另一个小孩儿问:“你们老大说得对吗?”
那个小孩儿回答:“他们都相信,事儿是肯定是那么回事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还不行,刚毕业,没经验。他们说,再培养两年,多说三四年,那我们老大就谁也比不了了!到那时候,我就求他,在这工地里给我安排个活儿。我就不在这小市场上混了!在这小市场上干活儿,让人瞧不起!”
另一个小孩儿问:“你跟你们老大说过话儿吗?”
那个小孩儿回答:“没有!他的办公室就在那儿!那几个大头儿常去和他唠嗑,去培养他。他的眼睛可特别了,看谁谁受不了!”
我看着那俩孩子走远了,也没心思找裂缝了,开始往办公室走;边走边落泪。我对自己说:我应该和这俩孩子谈谈,教导教导他们!不行!那样的话,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又不能收养他们;现在,我自己还靠父母的接济呢!
6.8-3
这天晚上,我就回到了东北大学找老同学。第二天晚上,我搬家到了东北大学第四宿舍,住进了老同学张利民的房间。
测量局给出红线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被从遂川工地招唤到了公司。同事们都在,说是测量局的老曹回家后,一连三、四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能上班工作了。他还说了许多话,人们都听不懂。
这时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事件的严重性(注,实际上,那时我就根本不懂),就如实说了。在我们的办公室里,工会主席问我们的工程科科长付国青:“卢岩自己都说了,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工会主席说:“我听说过,有这种人。他自己不认为是老大,那就不是呗!那你看咱这事该咋办?”
同事电器技术员翘翘对我说:“你应该生气!我就不信黑社会老大还能看出来,这是测量局的老曹在整你呢!”
我回答:“我和他一个测量局的,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他整我干什么!就是事赶事,偶然发生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翘翘说:“这就是事实!我以前说给你介绍那个女孩儿的事,过几年再说吧!”
我顿时生气了,着急地说:“咋还过几年呢!你就直接说不给我介绍了!”
翘翘说:“你跟我生什么气!前些日子,我听人们说你是黑社会老大,她妈问我什么时候安排你俩见面,我回答,卢岩现在很忙,等几天吧!”
翘翘说:“我知道你不忙,但今天调查你这事。如果我告诉他们,那肯定不行,但我又不能对他们隐瞒这么大的事。”
电器技术员老吕说:“我第一次看见卢岩就认为他是黑社会的,但是我从没跟人说。你要介绍谁给卢岩?”
翘翘鄙夷地对他大叫:“你看谁都是黑社会的,因为你窝囊!XXX家的YYY。”
工会主席打断了付科长,说:“等等!我们搞调查的有义务减少给调查对象造成的损失。翘翘,你说的那个女孩儿是怎么回事?你一说,卢岩就被气得变了脸色。还有,你怎么看人们说卢岩是黑社会的?”
老吕在一边叨咕:“净瞎操心,XXX家的YYY怎么能看上卢岩!我怎么看,卢岩都是黑社会的。”
老吕说:“高数考试押题,全押对了?数学老师也押不那么准啊!”
工会主席对付科长说:“你们工程科的人有学问,我就爱听你们工程科的人说话!翘翘,你继续说那个女孩儿。”
我气愤得脸上发烫,叨咕:“这我要是不把老曹家的玻璃砸了,整个房产局也没人瞧得起我呀!我得鼓起勇气扮流氓!”
工会主席对付科长说:“咱们的事好像有谱了,但把小卢的对象给搅黄了。我感觉事情不妙,卢岩要去砸老曹家的玻璃,警察听了也得觉得有道理!你得说几句!”
付科长说:“在沈阳六百万人中找到老曹的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谁也不能告诉他。他的研究生考试就在下个月,他得选择是跟警察忙,还是跟研究生考试忙。”
人们走后,我自己坐在办公室里算计这事。直到午夜,我的气消了,觉得去砸老曹家玻璃的工作量太大,事后免不了还得应付警察,还真就把我的研究生考试给耽误了。我决定,少惹气,准备考试。
6.9-7 众贼要游行示威 Thieves Wanting Demonstration
随后的星期一,我到公司上班,整栋楼就只有我一个人。中午的时候,高德新和小马来了。他们看见我就笑:“咱和平房产局的人都在忙,就你一个人闲着!”
高德新说:“那帮流浪汉对咱和平房产局关于你的处理不满意,让和平房产局把你给他们,不然他们就来砸咱局。”
我说:“政治问题,性质严重,要界限分明(注,那时,我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实际就是不懂)。”
高德新大叫:“对喽!明白点儿就行!哥跟你说过吧!你的那个靠山有眼光,不是一般人,选择和平房产局来培养你,别的地方可遇不到。就这事儿!明白的人很少。”
高德新说:“虽说这事儿是因你而起,但咱们局长的官帽是大事,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准备你的研究生考试去吧。谁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或者不出声。活该他们出事!谁让他们把你放进了贼窝。”
一九九五年春,我研究生没考上,没事干了,就问付科长: “我该做些什么?” 他告诉我,得主动去和施工队的队长搞好关系,那样他们有事才会找我。
我到了马洪光队长的工地,他看我闷闷不乐,就开玩笑地对人们说: “喂!你们谁也猜不着小卢在想啥呢!”
人们说:“你知道,就说说呗!”
马队长说:“小卢是在怀念几个月前他在遂川当老大的时候呢!那老大当的,可比咱局长威风多了。”
人们问:“那件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马队长说:“人家兄弟都要围攻咱房产局了,要跟咱们争小卢;弄得局长们都愁眉苦脸的,一连开了三四次秘密会议。咱马凯华局长说,‘这卢岩是咋回事儿呢!?才两个多月,就整成这样儿;要是他在遂川那儿干上四五年,沈阳也不够大儿呀!’你们想一想,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毕姐问:“后来咋没事了呢?”
马队长开始给我们讲,这事情最终是局长们找来了一位说客。那人把和平区的名人们(贼老大们)召集到了一起,为卢岩开了个 “正名儿大会”;事情就结束了。
人们问:“那么多的亡命徒聚在一起,不乱成了一锅粥了,还怎么开会?”

马队长说:“咋说,人家那位说客是异人呢!与会的那些名人对说客的行为表现和说辞,无不惊奇,各个称赞(注,刘团长具有三千威仪八万四千细行)。那帮人见了说课,就跟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会场秩序井然。他们说,名人们是陆续到场的,开始的时候有二三百人,后来越聚越多。那个说客把他们组织起来了,坐成了一个圈,像是八卦阵(如图6.10右)似的。外面被上万人包围着,把周围的小街道都给堵塞了。咱这么想:那肯定有几千人,但是大部分人是看热闹的。”
人们问:“几百人和一个人谈话,怎么谈?”
马队长说:“那帮贼也是有组织的,都是一组一组的,一伙儿内部互相商量,然后由发言人提问。那个说客就在八卦阵里走来走去的,随问随答,想都不想;说话声大,一句是一句,三两句,就扣题,联系到小卢的终身幸福上去了。而且,很多组同时发问,他不混淆,比如说,他在那说话呢!别的事发生了。他处理完回来后,接着说,没有反问,比如 ‘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的?’‘说到哪儿了?’没这事!” 注,这是说刘团长具有念无失(参见15.1.3-3节)。
人们问:“那还随便听啊,外人不也混进去了?”
马队长说:“你认为那些名人的名儿都是虚的!咱们这么想,外人肯定是进不去,只是在远处看着,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人们惊讶地问:“这人可少见!他是哪的人?多大岁数了?长得什么样?”
马队长回答:“他们都认为说客是沈阳人。也奇怪,就那帮人的观察力,愣是谁也没看出他有多大岁数。有说三十多岁的,有说四十多岁的,五十、六十、七十多岁的,说什么的都有。许多人回想起来都不一样儿,说那人长相不特殊,但是干净利索,举手投足都让人爱看。” 注,刘团长具有三千威仪八万四千细行。
毕姐说:“这是什么呀!怎么连多大岁数都没个谱!”
马队长郑重地说:“我可不怀疑那帮人的观察力;咱还就得依据在场人的观察。应当说,那人就是那种看不出年龄的长相(注,这个说客是刘团长,具有 “百变神通”,参见7.12节)。”
(问题1 Question 1)
人们问:“他们都谈什么了?”
马队长说:“我也是听这个说,听那个说的。名人们说,卢岩是我们按照在沈阳流传了两百多年的老规矩挑选出来、立为老大的。所有的规矩程序都如实做了,核实了。另外,我们也在他身上做了很多工作,所以他是我们的人。”
“说客说:这都解放多少年了,你们还用那些陈规旧习。那些规矩在法律上都不承认。再说,按老规矩,卢岩是房产局的人,不是你们的人。我就不相信哪个房产局的干部能同意把他给你们!另外你们认为卢岩是你们老大,人家卢岩同意不?”
“那帮人讨论了一会儿,回答:卢岩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没表态。”
“说客说:没表态就是还没接受;这就是你们一厢情愿!”
(问题2 Question 2)
“名人们说:如果卢岩嫌他的地盘小,我们可以把他的地盘儿划大点儿。”
“说客张嘴就答:你们给卢岩的地盘儿越大,他就死得越快!”
(问题3 Question 3)
“名人们说:我们让卢岩当老大,是因为我们喜欢他,只是给他个名儿,不用他干活。”
“说客立刻回答:你们还认为那是对卢岩好呢!你们那是在害他呢!那片儿老大是个贼名儿,就是贼。人家卢岩还年轻,虽然没什么文凭,但也说不定将来还能挠个一官半职的。有了你们给他的这个贼名儿,他这一辈子就别想当官儿了。有了这个贼名儿,他一辈子见不得人,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毕姐问:“那个说客就敢这么的对那帮人说话,骂那帮人?”
马队长说:“人家就这么说了。”
毕姐问:“那帮人听了之后,不生气?”
马队长说:“那帮人听了之后就不生气,还听高兴了呢!各个竖起大拇指,称赞:没想到咱沈阳还有这样的人物,今天真是长了见识,大开眼界!感到荣幸能和这个说客见一面。”
人们问我:“那个说客是谁?”
我回答:“不知道!马队长说的这些事,我根本不知道。”
毕姐问:“那个说客能是谁?他不说他和卢岩是什么关系,名人们能同意他代表卢岩吗?”
马队长说:“他们的议题还真就集中在说客和卢岩的关系上。开始的时候,那些名人不同意。说客也不同意公开他和小卢的关系。他们僵持了很久。后来,名人们就一个、一个关系地问,你是他舅舅?你是他叔叔?你是他的干爹?什么的。说客都回答不是。名人们也说,你不给我们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也不好向下面交代呀!”
“说客就说,让我好好想想,给你们个确切的说法。他就坐在那儿,瞪着眼睛,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想。有人说他想了半个小时,也有人说他想了能有一个小时。我认为那就是很长时间呗!”
“名人们开始担心了:这老爷子这样想下去,不得累晕过去呀!他们又怕惊吓着老爷子,就假装在他身边打架,大声吵吵:咱们这些人就这样欺负一个老爷子!这叫别的区的人听说了,咱们多丢人呐!有人说:我们在这儿摆几辆救护车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也不是真想把老爷子送医院去!”
“说客听了之后,笑了,说,我决定了,我这么说,我不说我和卢岩有关系;我也不说我和卢岩没有关系。”
“当时与会的名人们猜了六十几种关系,谁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关系。最后,名人们对此的决定是:考虑到个人隐私和宗教秘密的原因,允许他不公开他和卢岩之间的关系,同意他代表卢岩。”
人们问: “他们怎么看出那个说客和卢岩有深厚的感情?”
马队长说:“这个还得听在场的人说。他们说,如果他和小卢没有深厚的感情,他不可能回答问题反应得那么快,张嘴就答;三两句就联系到小卢的终身幸福上去。也有人说,这是说客的策略。我个人认为,还是得以在场人的说法为主。”
人们开始盘问我,帮我猜想谁和我的关系是“不是有关系,也不是没有关系”(参见4.7节《灵魂转世的故事》)。可那时我的生活和记忆中没有说客这个人。
人们问:“最后,他们的结论怎么样?”
马队长说:“人家那些名人,谁也没把咱房产局放在眼里,说:说客与卢岩的感情深厚,有关系在先,看在说客的面子上,饶了咱和平房产局。名人们同意了,承认卢岩是咱房产局的人;并且同意如果卢岩不去找他们,他们就不主动找卢岩。那个说客还说:我已经跟和平房产局的领导同志们(注,这用词很陈旧,在当时只在老电影中使用)说好了,以后他们不派他去你们那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