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门路的矿工子弟在掌子面、掘进头出苦力,但他们守家在地,是压不住的地头蛇。精明强干的小索子更是如鱼得水,又发表了两篇报道,成了挂名的通讯员,也就是说他写的文章都被冠名为本报通讯员的招牌,这使他跟圣时走得更近, 用他的话说,粘点“书卷气”。
圣时说:“我哪里算个知识分子, 就是个老土冒。”
“土冒?看你拿铁锤像拿毛笔那样,三个指头捏着,妥妥的书生啊。”
圣时大笑道:“太遭改人了,没那么惨吧?”
“再怎么说,你干活儿也像个秀才; 说话更不着调,人都叫老范, 你一口一个范师傅。老范下坑当工人,升坑当农民,你没看到他白天背粪篓,去厕所掏大粪回去喂猪吗?”
“范师傅对我挺好的。”
“放顶的时候, 他把最后一根留给你。记得前天,你在放顶, 我把你拉到身边,抄起一根百斤重的支柱,猛地投向那最后一根立在坷拉帮得支柱,只听哗啦啦,落下一堆石头,最小的也有二百斤。”
“那次你救了我一命。”
“那可不止一条命——往后再碰到同样的活儿,你先问问自己:是我的活儿吗?为啥他不干叫我干?怎么干才安全?”
“那我就多出力、少冒险。”
“多出力也不行,为啥要多出力?要是贵喜,15岁得大娃娃,你有多出力的道理, 跟老范,犯得着吗?咱一采区真正的人物是季德安,他是煤炭部的标兵,能干聪明,你来前,他去煤炭部开会,这两天在北戴河疗养,你会喜欢他的。”
两天后掌子面放顶,就是把最外边的那排金属支柱放倒,这活儿很危险,没法知道一锤下去怎样。圣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个贼在死神眼皮底下偷性命一样,心虚胆颤,轮起来一锤,支柱纹丝不动,又一锤还是没动静,不由得心里打鼓,运足了丹田气高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抡起铁锤,就被一厉声喝住:“停”。
回头只见一大汉猫着腰迅速地走来, 接过圣时手中的铁锤,惊恐万状的圣时远离采空区,那人把次排的支柱一一加固,退到坷拉帮外的采空区,铁锤往上敲了敲顶板,清脆的回声表示大顶还是块整体,不会有部分“冒顶”的可能,掂了掂铁锤,手起锤落,一锤一个把十几根支柱全都放倒,蒲扇般大小的手,将一根根百斤重的支柱拖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范忙拖来电钻打眼,趁着炮手装炮,他告诉圣时,那个大汉是班长季德安。
升坑洗澡后去食堂吃饭,小索子端着饭碗找来, 说:“季班长让我告诉你, 他刚回来,来不及坐下来跟你说话, 另外他也怕知识分子脸皮薄,吃不住有伤你自尊心的直来直去。他说放顶,要身猿力马:像猴子一样敏捷、像牛马一样有力,这两条你都不占。往后安排你在下机窝, 房顶的活儿别人干, 你只撩煤,辛苦些,但安全,不吃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