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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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儿庄矿琐事 —— 8

(2025-09-16 15:09:41) 下一个

4.2 季德安

没门路的矿工子弟在掌子面、掘进头出苦力,但守家在地,是强龙压不住的地头蛇,精明强干的小索子更是如鱼得水。新工人还在寻找靠山的时候, 他早已理清牛儿庄矿的脉络:矿长说是房四喜, 但他老迈多病,实际上退居二线;政工干部在铁血横飞的矿山主管党务、档案、宣传等部门,属弱势;井下的四个采区、两个掘进区、通风、排水、安全、运输各区归副矿长和调度室主任管;井上十几个“科”,比如机电、材料、总务、车队、食堂等等归调度室兼管。即使是这样官面的脉络架构行驶起来也有很大的灰色地带,可以从中渔利,给你更何况真正有效给力的是私下的和乡土的人情 —— 说到底, 是肉眼可见的利益。

因为两篇小文被峰峰矿工报采纳,小索子成了挂名的通讯员, 额就是说他写的文章的作者都被冠名为本报通讯员的大招牌,不到20岁的少年,自然得到鼓励,只要进城,总要买些新书回来。平日跟圣时走得很近, 用他的话说,粘点“书卷气”。

圣时说,箫剑秋得围脖压箱底了,往后天冷也不戴了,他说:“我哪里是知识分子, 就是个老土冒。”

“土冒?看你拿铁锤像拿毛笔那样,三个指头捏着,妥妥的书生啊。”

圣时大笑道:“太遭改人了,没那么惨吧?”

“但你一口一个范师傅,也不像咱一采(区)的工人。老范连工人都算不上,下坑当工人,升坑当农民,你没看到他白天背着粪篓子,去厕所掏大粪回去喂猪吗?”

“范师傅对我挺好的。”

“谁也赶不当你对你自己的好。放顶的时候, 他把最后一根留给你,可那根最承力,放到说不定出大事。记得前两天外, 我从你身边走过,回身把你从坷拉帮拉进,抄起一根百斤重的支柱,猛地投向那最后一根立在坷拉帮得支柱,只听哗啦啦,落下一堆石头,最小的也有二百斤。”

“我当然记得小索子救了我一命。”

“那可不是一条命, 是好多条命——往后再碰到同样的活儿,你先问问自己:是我的活儿吗?为啥他不干叫我干?怎么干才安全?”

“那我就多出力少冒险。”

“多出力也不行,为啥要多出力?要是贵喜,15岁得大娃娃,你多出力有道理, 跟老范,犯得着吗?他算啥七子仍?” 仍, 是人的当地方言;七子是啥?50年后也不知道, 大概相当于狗屁之类的极度轻蔑的用词。

“咱一采区真正的人物是季德安,他去煤炭部开会,接着去北戴河疗养,可有日子没露脸了。 他是煤炭部的标兵,能干聪明,你会喜欢他的。”

两天后掌子面放顶,就是把最外边的那排金属支柱放倒,这活儿很危险,没法知道一锤下去怎样。圣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个贼在死神眼皮底下偷性命一样,心虚胆颤,轮起来一锤,支柱纹丝不动,又一锤还是没动静,不由得心里打鼓,运足了丹田气高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抡起铁锤,就被一厉声喝住:“停”。

回头只见一大汉毛着腰迅速地走来, 伸手接过圣时手中的铁锤,说你到里边儿去。惊恐万状的圣时忙穿过密集的支柱,远离采空区,只见那人跟了过来, 先把次排的支柱一一加固,退到坷拉帮外的采空区,铁锤往上敲了敲顶板,清脆的回声表示大顶还是块整体,不会有部分落下的可能,掂了掂铁锤,手起锤落,一锤一个把十几根支柱全都放倒,蒲扇般大小的手,将一根根百斤重的支柱拖回,头也不回低走了。

一起站段的老范忙拖来电钻打眼,趁着炮手装炮,他告诉圣时,那个大汉是班长季德安。

升坑洗澡后去食堂吃饭,小索子端着饭碗找来, 说:“季班长让我告诉你, 他刚回来,来不及坐下来跟你说话, 另外他也怕知识分子脸皮薄,吃不住有伤你自尊心的直言。他说放顶,要身猿力马:像猴子一样敏捷、像牛马一样有力,这两条你都不占。往后安排你在下机窝, 房顶的活儿别人干, 你只撩煤,辛苦些,但安全,不吃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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