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到了清明时分,听说集市上已经在卖桃花,满支鲜艳插在瓶里。不觉之间下井一个月过去,圣时渐渐适应煤矿的劳作和作息。
前些日子,厂里的宿舍腾出几张空床,圣时搬进“厂里了。
来到“厂里”,一对砖垛的门楼,钢筋横梁上面焊着“牛儿庄煤矿”五个大字,左手空地中央有个篮球场;围墙下是代销点、理发馆、裁缝铺。
迎面,四层高的办公大楼,大楼下有条南北走向的泊油路。泊油路南侧,西边是采区办公室和车间,东边是竖井、洗煤场和铁路;北端,东边是洗衣房和工人宿舍,西边是食堂和几排平房,矿长房四喜就住在那里。
圣时住在西北角的一采区宿舍,这样上下班不用再奔波。
走在厂里,耳边充斥着机器轰鸣、人声喧闹,煤尘夹着油味扑面而来,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身在喧闹之中,却与家人、熟悉的人隔了千里。
这天一采区文书送来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河北省峰峰矿区,牛儿庄矿
新工人 戴圣时收
河北省 魏县 东岱崮中学 裴寄
没有详细地址的信居然收到了。这封厚厚的信有裴校长的
戴老师:
不知你的行止,令姊很想知道你的近况,我没有告诉她。你的事儿还是你自己说, 我说“您的信已经转给圣时。有时间来我们梨乡看看,人们说的天津鸭梨都是我们这儿产的。”
煤矿的工作习惯吗?
东岱崮中学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有一封姐姐给裴校长的信
裴校长:
我是戴圣时的姐姐,冒昧给您写信,只因没有圣时的音信。
请您告诉我, 他怎么了?在哪儿?
谢谢
圣徽 1974年三月28日
一封圣徽给圣时的信
圣时
你在哪?还好吗?
园园说:“舅舅挣钱少, 我不吃早点了, 每天省五分钱,您给他寄去。” 这孩子有自律,说不吃就不吃,随信寄去五块钱汇票,这是她的心意。
这么久没信,肯定是出事了。告诉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唯一的弟弟,妈妈唯一的儿子,奶奶最宠爱的孙子。
大姊 1974年三月28日
圣时迟迟没敢跟家里人说,姐姐写信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写了封回信。
这天下班没赶上罐车,步行几千米到井底,升坑时太阳已经老高,强光刺得眼疼。
井口人声鼎沸、头盔缵动,都说天津来的大闺女。
被好的人群裹挟着来到大食堂门口的空地,刚升坑穿着黑衣服矿工硬往人群里扎,隔着几排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采区工人说我弟弟在井下,井口在哪里?”
圣徽的声音,绝对错不了,相貌会随着岁月改变,声音不会,她怎么来了?
圣时衣衫褴褛,周身汗臭,满脸煤黑,他不想这样跟姐姐厮见,快步走进澡堂,好歹洗了洗,换上干净衣服。
再次回到篮球场,人群已经散开。人们说,天津美女被矿长家里的接走了。
走进三米宽六米长的小院就听见女人说笑,那是矿长房四喜“家里的”。她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胖胖的,笑着跟圣时说:“刚才去买菜,见到矿工围着闺女,能让那些脏眼瞅着俺闺女吗?我把她接到家来。”
姐姐忙说:“多亏领导我为我解围”,将见到弟弟的喜怒压在心里。
“先安排你们休息”,矿长家里的说着拨通电话。没一会儿,女服来,把姐弟俩带到前面一排平房的招待所,交待水源、厕所、小食堂的位置之后离开。
姐姐笑脸把她送走,回身见到圣时没洗净的眼圈,叹了一口气, 拿出手绢,细心擦拭弟弟的眼圈、眉毛、发际,这些矿工很难洗净的部位,擦着擦着泪水就下来了,她低声道:“老天,你真的下煤矿了,你这一步迈得鲁莽、野蛮、而且太不是时候。”
原来爷爷被陷害入狱,奶奶去蚌埠搭救。晚饭后,住在隔壁的大伯突然来访,进门趴在地上磕头,奶奶大惊,搀扶起来,只见大伯泪流满面,竟不能言。
转天一早趴在地上磕头的是老五—— 他的父亲、奶奶的长子夜间悬梁自尽。堂兄姐们唤醒晕厥的祖母,七手八脚把老人家塞进北上的列车,由老五陪同到天津。
白发送黑发,祖母承受着一生最大的打击,到天津后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就在母亲悉心照料她老人家的时候,得到圣时下矿的消息。
“什么都别说, 马上跟我回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