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的奇遇,我经历了不止一次。
我读理论物理时,两位杨老师对我好极了,在专业上对我耳提面命、悉心栽培,还不时给我机会到国内主要研究机构学习交流。惭愧的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没有留下来继承他们的衣钵。
一九九五年秋天,他们派我去南京大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当时宁汉之间交通不便,我独自一人乘客轮顺江而下;沿途印象,今天记忆一片空白。但是,溯江而上返回武汉的经历,我记得很清楚。上船之后,入得舱位,在自己的床铺上坐定。同舱其它铺位的乘客也陆续到达。不久船开了,有乘客开始相互攀谈起来。我听到对面铺位的一位乘客讲跟我一样的方言,意识到他是我的老乡。抬头一看,似曾相识,像是我中学同学徐侠客的爸爸,但不敢肯定。
侠客是我中学六年的同学,初中不同班,高中才同班。人很聪明,但爱打架,是一名武林高手。九零年大学毕业后分到南京钢铁公司工作,次年春节时带着一位南京姑娘到了阳逻。我当时在阳逻的一所高中教书,请他们还有另外几位同学一起吃了顿饭。此后没有音讯。八三年我们到一中初中部报到时,在宿舍见过他爸爸,印象较深,因为他爸爸是裁缝,男裁缝不多见的。以后没有见过。
对面铺位的那位老乡跟一位武汉老头攀谈,家长里短,都是闲话。提到儿子是南钢某厂的副厂长,媳妇是南京人,自己在南京期间不顾儿子媳妇反对,在外面做缝纫。听到这里,我放下手中的文献资料,跳下床铺,走到对面,作了自我介绍,认了徐爸爸。沿路徐爸爸跟武汉老头给我很多学业上的鼓励。
回来不久,侠客给我电话,说话已经是南京味儿了。这个爱打架的家伙,不到五年功夫,娶了南京姑娘,当上了副厂长,还满口南京腔调,直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生活啊生活。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何况是五层高的大船,乘客那么多。我跟徐爸爸有缘,没要五百年,不仅同船,而且同舱。
我到美国的第一站在“我还饿”。初到乍来,同事老连、王博士和辛博士忙活着帮我们租到了房子,跟老连和王博士家在一个地儿。老连青岛淫,王博士沈阳人儿,他们在中国同导师、不同级,先后负笈东洋、拿了学位,又先后来到美国。王博士和辛博士是某理工大学的系友。只有我们来自武汉,好像过去跟他们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不久春节到王博士家包饺子,王太太陶姐知道我们来自武汉,说她姑妈在武汉工作。真的吗,在什么地方?说是某国家机关在汉直属单位。请问是哪位?李姐说出她姑妈的名字。柳说原来陶处长是您姑妈呀,哎呀妈也。来美国前,柳在那个单位上班刚满一年。奇了,一切都好像一张事先精心编织好的网。
这还没完。两三个月后,王博士另有高就,举家搬至硅谷。老连能掰活,一年后全家搬到加拿大,后来成为中国某协会的创会主席。两年后,辛博士也在加州高就,搬走了。一晃悠到了二零一零年的某一天。突然接到辛博士的电话,说是搬到了本州,而且跟我在同一个镇上班。几个月后,王博士来我们这旮旯出差,辛博士作东,我们重续旧缘,热烈地叙谈。
零三年柳跟我摞到了一个学校。零四年春节,我们去学生公寓活动中心,看中国中央电视台的除夕联欢会录像,感受一下春节气氛。看到中间,柳指着前排的一位男生,“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小茅?”“不可能,小茅在别的州,”我们刚到美国的时候,我跟他联系过。
被我们喊作小茅的人只有一个,是我在科学院的同学,在研究生公寓住我右手隔壁,早我一年出国。
柳没有放弃,“那不是小茅,是谁?”我们在录像接近尾声时,趋前一看,还真就是他。一问才知道他已转学到了这里,旁边那位是他女朋友。
此后,我们在那里还呆了一年半,直到柳毕业。其间我们见证了小茅他们结婚,也得到他们小两口真诚的帮助和支持。
零七年我在北京机场等到华盛顿的航班。傍边坐过来一对母女,带武汉口音。我见她们是从武汉来的,就跟她们攀谈起来。大姐比较骄傲,告诉我一些她们的经历,说她们是拿着绿卡去美国的,在美国没有吃过一天苦。公公是武大物理系的老教授,资格最老的。我问是不是王治梁先生。她说不是,还要老。我一时没有想起来,还有谁资格更老;她也没说。
她跟她女儿说的话挺有意思的,让我对高资家庭的生活算是有了点了解。
回来我倒想起来了,一定是桂质廷先生。桂夫人许海兰教授是美国出生的华人,所以他家后人办美国绿卡是没有问题的。鼎鼎大名的王元化先生是桂先生的外甥。他们的儿子桂希恩教授,是中国艾滋病医疗的前驱。许海兰教授中风过一次后,就不会讲汉语了,只会讲英语。
那位大姐,想必就是他们的儿媳妇了。
零八年初夏,公司在总部开全球业务会议。在鄙人亲自缔造的、当时还只有巴掌大的实验室里——大概公司当时相信,真正的新技术只有在地下室、车库那样的简陋地方诞生——我给与会者展示新技术。参观者中有一位华人女士,很精干的样子,英语不错,说是午饭时间再让我单独详细讲讲。
午饭的时候碰到她,知道她叫海伦,从上海来,客服经理。闲聊当中,她说她以前在公司的武汉办事处。我问在哪,她说新世界。我说我大哥就住那附近。她提到她人在上海,家还在武汉,将来还是要回武汉的。因为双方都讲普通话,不是汉腔,所以问起老家在哪。不问不知道,一问原来跟我是一个地方的。马上改讲家乡话,都很纯正,考核合格,证明不是国际骗子。我问她高中哪里上的,她说一中。哪一级?八一级。几班?一班。我二哥是二班的。就这么巧。他们那一级的哥哥姐姐我认识几位,其中有的海伦也认识。
我们从事的营生是痕量检测,灵敏度在百万分之一上下,即平均一百万个分子中只有一个左右的目标分子。同事们说,象我和海伦这样的奇遇,几率在百万分之一以下。
感谢上苍,让我们机械重复、时显平淡的生活,不时发生意外的相逢、神奇的惊喜。世界之大,天宽地阔。世界之小,令人称奇。在这一大一小之间,人生的风云际会幽幽冥冥,怎不让人感慨万千。
二〇一一年一月
现在一路博客大作读到这篇,看到物理系二位元老的大名,轮到我惊奇了:我本科就是那个系的!握手。
说不定将来哪天在邮轮上遇到你。哦,原来是冯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