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何维凌传（17）

维凌往生，留下许多疑问。

谁给他解除监视居住，谁批准他出的国？我可以想象，他找过朴方。但他门路广，帮他的也可能是别人。

如果是制造的车祸，谁下令杀他，为什么杀他？当时在下雨，如果云知道……

但我们可以展开分析。要回答上面的问题，我们可以设问：如果维凌没死，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他会带着小熊从墨西哥进入美国。小熊开始她在美国的新生，学英语，生孩子不受限制。维凌跟谘先生、朱嘉明之流自由地交往。

他有四个选项：

一、继续利用他在中美两国强大的人脉资源，经营中美联络处。公司利润丰厚，所以他能把韩邦凯从蛇口袁庚那里吸引过来。但在某个时候，他会面临痛苦抉择，中国政府会强迫他切断跟民运人士的联系。

二、利用他经营中美联络处获得的第一桶金，在美国经商，从头开始，不做中国业务，他可以公开支持民运，跟吴方城类似。只做美国生意，有难度。但他有一定基础，也可能成功。这个选项比较符合他政治动物的秉性。

三、全身心加入民运，成为职业革命家。金观涛、邓朴方称他西方式政治家，凭他敏锐的政治眼光，一定会看出海外民运的局限和困境，及早抽身。在语言文化方面、政治上，他远比谘先生更适应西方社会，而且他还会经商。

四、加入像布鲁金斯学会这样负有盛名的智库。在中国成立一家独立于政府、党派的专业智库，是他的夙愿。在美国，他凭借自己对中共太子党、以及高层内部政治运作的了解，可以成为一流的中国问题专家。

按秉性、能力、政治理想，他最有可能走第二条路。这恰是共产党所不能容忍的。如果他的车祸是人为制造的，谋杀者应该就是学潮中抓他的人。是因为他将要做的事，而不是已经做下的事。如果是已经做下的事，根本就不会放他出来。

就连维凌往生之前的婚姻状态，我们也不是完全清楚。2012年郭秋姮公开声明，她跟维凌没有离婚，主张其遗产继承权。我们不知道后续和结果。有人说是谋财害命，如果云知道……

更常见的说法是，维凌因为他的手稿而丧命。如果当局知道并且担心这部手稿，可以搜查他的住所、逼他交出来，他离境时搜查他的行李、或者干脆不让他出国，完全用不着在异国他乡害人性命。通读《手稿》，全是常识，没有出格的内容，包括对中共制度、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评论。《手稿》对保守人物邓力群有所肯定，对李鹏没有个别批评，没有冒犯陈云、姚依林。在整个学潮期间，维凌都没有冒犯邓小平及其家族的言行，邓朴方知道。

维凌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没有真正的敬意，背地里称他们“老朽”，“十之八九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病态……自我中心狂和被虐待狂……总好像人们特别是青年一代要抛弃他们以及他们的‘事业’（‘红色’江山）……最高层有那么高比例的心理病夫病妇，牢牢把握着国家的命运，中华民族岂不悲也乎！”【（《手稿》pp.185, 268-69】。言辞尖刻，但没有具体到人。

“……邓小平有时还真信，真动肝火。呜呼，老人政治可怕，独裁政治可怕，两者加在一起就更可怕了。我是亲身领教过了。”【（《手稿》p.83】虽然尖锐，也只是间接的。

他在不同场合多次讲“邓小平已百分之一百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可是惯性作用推着，他开始做历史赋予下一代、再下一代做的事，做他力所不能及的事，这将是个不祥之兆！”这番话是他在六四前说的，并不是失去自由后发泄怨气。私下议论，比这尖锐的多了去了。他对胡德平也这样说过胡耀邦。【（《手稿》p.320】

维凌手稿共有509页，这部分内容充其量不到2页，不至于让一个人丧命。

 

维凌身后的故旧

六四过后，白南生（1950-2010）、白南风（1951- ）兄弟都被抓了。白南生后来在人大当教授。白南风仍在启蒙，讲富饶的贫困。

杨冠三获释后，先后担任北京公意智库咨询中心总裁、北京古今出版策划有限公司董事长、北京市古今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人民大学兼职教授，新西兰永久居民。

邓英陶（1952-2012）后来当过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副所长。

张木生93-95年任西藏林芝地区专员，1996-2009年任《中国税务》杂志社社长。跟刘源走得近，主张回到刘少奇的新民主主义。

王小强的父亲王勉是个老革命，经历坎坷。他本人是洛阳农机学院工农兵学员出身，后来在英国剑桥取得博士学位，现任中信泰富经济研究部总经理。他跟张木生走得近，认为改革已背离初衷。这是改革先行者的悲哀呢，还是改革的悲哀、中国的悲哀？

白若冰是上海中条山实业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他的《生产价值论》2010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

罗小朋后来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获农业经济学博士学位。曾作为国际组织代表在贵州从事扶贫工作，长期担任国际发展企业（iDE）研究员，在贵州大学任教。2021年2月25日，习近平庄严宣告，中国已经全面脱贫，彻底炒了罗小朋的鱿鱼。

杜岩（阿婴）也坐过牢。他确实能搅事，先后担任北京音乐厅总策划、百部电视短剧与剧场剧目总策划、一千零一剧场董事长、十分之七文化传媒董事长等。他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至少有一千零一场。他应该感谢维凌的不弃之恩。

王彦、赵小冬、王辉等来了美国。胡平、王军涛、王丹等经常在媒体露面。

杨小凯（1948-2004）生前在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当教授，患癌后信了基督教。好人命不长。

六四之后，金观涛、刘青峰夫妇留在了香港中文大学，2008到了台湾政治大学，治学、执教。2011年回到中国照顾父母，常住北京，在现场感受观涛而不能弄潮、社会倒退而无能为力的痛苦。

 

唐欣后来当了中国轻工业总会质量司司长，印证了他自己说的“在中国，混到局长已十分不易。”

杜鹰2005-14年担任发改委副主任，副部级。孟繁华说，不是部长不叫官。

陈锡文是人大农业经济系78级的，在校期间参加发展组，得到谘先生和维凌栽培。维凌83年遭劫难，由陈锡文接替他当副组长。陈锡文85年担任发展所负责人。六四后选择老实交代，遭维凌鄙视。【《手稿》p.206】他2018-23年任全国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主任委员，达到正部级，终于是个官儿了。

维凌总结，中共人事组织的第一机制是，吸收党员专拣坏人。第二机制，不断淘汰好人。第三机制，假话当真、弄假成真。三者结合，形成“豺狼当道、莫问狐狸”的一整套假大空系统。简言之，逆淘汰。

82年胡耀邦整党，德平也参与。维凌给他泼冷水，“就党员个人的素质……统计平均地说，他们不如一般群众。”他建议，与其整党，不如大量吸收正直正派的人入党，逐渐取消特权，党的基层只管信仰。他向朴方建议，至少吸收80%的大学生入党。

但维凌自己没入过党、终身白丁，谘先生和别的人有时劝他。

87年他主管《中国农村经营报》时，责令党支书阎恒尽快安排王彦入党，否则开除阎恒。这不过是个笑话，阎恒在六十年代末就开始追随维凌，事后没逃脱党组织的追查。

 

樊立勤是勇士。文革遭受那么严重的迫害，79年还在北大贴大字报。他乐呵呵地告诉维凌，中央专门印发了他的大字报，作批判材料。没人敢接收他，胡德平出面都没用，最后朴方安排他进了残疾人基金会。2018年五四，樊立勤带着《我和邓朴方暨中国政争》的书，又到北大贴大字报，反对习近平废除任期制、搞个人崇拜。

邓朴方展现了顽强的生命力，已经81岁了。2008-13年他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2018年他在残联讲话，“首先，我们要坚持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基本判断。”跟习近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同床异梦，讲话遭到封杀。习、邓两家有世仇。

维凌故旧当中，习近平、俞正声、王岐山、刘延东、邓朴方、陈元等官儿当得最大，太子党，清一色。“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改两个字，完全如此！不过，“好汉”跟“好汉”之间也闹别扭，说不定里面也有混蛋。

 

主要参考文献

《手稿》：《传说中的何维凌手稿》（2015），香港大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