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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哉阅历疏,奇书遂不成——读龙应台的 《银色仙人掌》

(2024-09-03 14:51:38) 下一个

很多年前读过几篇龙应台杂文,对她的直言敢说和机敏锋利印象深刻。但她具体批判什么,都还给时间了:)只记得一个小细节。好像是她旅居德国时,抱怨欧洲某小城的限速不合理,说那么低的时速让人怎么开,难道要用脚趾头计数吗?不愧是 “龙旋风”,一开口就上脚丫子,绝不走张晓风和席慕容等等的温柔敦厚风。

    但我不知道龙应台也写小说。这次在图书馆书架上看到一本短篇小说集《银色仙人掌》,就借了来看。书里收录了七个短篇,包括用来做书名的短篇小说《银色仙人掌》。抱着沧海遗珠的希望,还有一点淡淡的怀旧开始拜读,,结果很失望。除了第一篇《银色仙人掌》和第二篇《高健壮的一天》有点新意,后面几篇都乏善可陈。

《银色仙人掌》是日记叙事。独自驾车的女人,在纳米比亚荒漠里迷了路,断油断水断粮。小说结尾惊心动魄:“秃鹫,一直在头上三尺处回旋,守着我踉跄的脚步。请记得我。” 第一人称 “我” 和日记体加深了身临其境的感觉。通篇笔触凝重,色彩艳丽而气氛诡异,让人想起三毛的《荒山之夜》。

《高健壮的一天》是荒诞小说。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对调了家庭分工,女外男内。在家做 “贤夫良父”的丈夫,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带孩子,为家务忙得焦头烂额。“赚面包回家” 的妻子,对丈夫的辛劳视而不见,还连连沾花惹草。这样看来,决定怨妇怨夫的 “怨” 不是性别,而是职责和分工。不论是夫还是妇,只要在家操持,注定了既无功劳也无苦劳的那个。而外出挣钱 “赚面包” 的,就可以高高在上地指使这那,“语调很奇特,一方面是嫉妒,一方面是鄙夷。” 换言之,掌握经济权就是掌握了话语权。

    余下的五篇,《外遇》,《看鸟》,《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堕》和《找不到左腿的男人》,不论台北或者海德堡的地点变换,反来复去讲的不外是两个话题:中年婚姻危机和不得善终的异族恋。其实细想一下,另外两篇也逃不出这个窠臼。《高健壮的一天》里婚姻的疲累和倦怠溢于言表。《银色仙人掌》里的 “我”,则是一个对丈夫失望的女子,半赌气逃出婚姻。

我并不是说中年危机和出轨不能写,但烂熟的话题更要下功夫才能写出新意。龙应台选择用粗线条来交代故事里的人物和背景。我明白她这样处理的考量是不想自暴其短,怕把自己本来就不熟悉的(臆想中)生活写成四不像。但闭门造车的痕迹终究藏不住,好像一床做太小的被子,顾头就顾不了脚。比如《在海德堡坠入爱情》里,素贞守寡的婆婆早年摆面摊供独子上学一段,就写得很想当然。一味避重就轻还造成人物脸谱化和情节模式化:寒门,寡母,孝子,凤凰男,恶婆婆和小媳妇。记得爱丽丝 门罗 (Alice Munro) 的小说 To Reach Japan 里女主的婆婆也是寡母,就没有被脸谱化。为躲避战乱逃到加拿大的东欧婆婆,坚韧又内敛

再来说说异族恋桥段,我对此已经完全审美疲劳。十几岁时读三毛的《倾城》可能会感动但一把年纪了还情呀爱呀的未免令人牙酸。要知道异国情调的风花雪月,绝不是海外生活的主体,这是想骗谁呢?偏偏辑二里收的三个故事,《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堕》和《找不到左腿的男人》讲的都是异族恋或街头调情。我觉得很可惜,因为里边一些岔开的情节抽离出来单独发展成故事,可能还更有意思。比如《在海德堡坠入情网》里那个杀人的钢琴师,或者《找不到左腿的男人》里台湾政坛的勾心斗角。

    结论。生活阅历是小说家的财富,是源泉。如果人生一帆风顺只有家庭和学校两点一线,又没有善于捕捉的视听,那么就算再出色的语言驾驭能力,写出来也是隔靴搔痒,看头知尾。

    (所以三毛的沙漠系列精彩,返台定居的文章好像温吞水。)

集子最后,是一篇叫《面具》的代跋。龙应台用面具来比较散文和小说的不同,说小说可以戴着面具写,散文就必要坦诚才能感人。我顺便摘录了几句。

“不写纯抒情的散文,因为我不相信我的深刻会超过唐诗宋词,更因为我讨厌琐屑。”

“散文,相对于小说,是一个没有面具的文体。因为以真面目面对读者,我有某种形象,某种身段,某种顾忌,我必须把好大一部分自己藏起来(譬如说,我绝对不会告诉读者我离过婚,杀过人,坐过牢,欺骗过情人,爱过恨过不该爱不能恨的人。。。。。)”

“小说是我的面具。”

“有了一个虚构的面具,就没有了那个束缚我的身段和形象。我是导演,和观众一起坐在黑暗的大厅里;我不再是站在台上聚光灯下的演讲者。生命里的阴暗的角落,悲伤的捉摸不定的影像。。。。。都是我明快锋利的知性散文所无法表达的情感。不够资格进入散文的 ‘琐屑’,在面具的虚实交错网中,也突然有了着力点。”

    。。。。。。

    原来,我写博文没什么进步,因为不够 “以真面目面对读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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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追忆2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engxiang' 的评论 : 问好凤香,谢谢分享。

经历很重要,唯手熟尔。比如毕淑敏是医生,所以她写的《红处方》 就令人信服,不露怯。《红楼梦》也是同理,如果没有曹雪芹的出身,那还是写写市井人情算了,比如《金瓶梅》。

我没有看过张洁的《无字》,是凤香这次回国新买的吗?

祝周末愉快!
fengxiang 回复 悄悄话 好文。

龙应台没读过。我特同意你的这句话“结论。生活阅历是小说家的财富,是源泉。” 我在读张洁的《无字》,我还在想没她那样的经历,写不出这本小说。还有《红楼梦》, 一般人写不出贾家那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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