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铁轨,遇见欧洲 (31)
左右逢源,夹缝之中的生存智慧
《遇见欧洲 (30)- 布鲁日 -临死之前,必须去看一眼的城市》
别看比利时建国还不到两百年,但它的首都布鲁塞尔却在公元979年已正式建城,至今已有一千余年历史。这个起初只是作为在欧洲地缘格局中扮演缓冲角色、似乎并不起眼的小国,在建国定都之后,尤其二战以后,地位开挂,左右逢源,布鲁塞尔坐拥欧盟与北约两大机构总部,并吸引了约1400家国际组织与跨国公司齐聚于此,“欧洲首都”的美誉实至名归。
这要归功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比利时地处欧洲的心脏地带,与法、德、荷、卢四国接壤,与英国隔海相望。以布鲁塞尔为中心,巴黎、阿姆斯特丹、卢森堡、科隆、甚至伦敦,均在200至300公里的范围内,可谓四通八达。
从布鲁日乘火车大约一小时到达布鲁塞尔中央车站(Gare Centrale)。

出站后,步行不到十分钟便看到了大文豪雨果笔下“全世界的最美广场” -- 布鲁塞尔大广场。
布鲁塞尔大广场(Grand Place)
任何语言的描述,在亲眼所见的震撼前都会显得苍白。这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而是一座被哥特式、巴洛克式、文艺复兴式、路易十四式等建筑群紧密环绕的“露天剧场”。站在广场中央,环顾四周,彷佛能看到欧洲文明的缩影:壮观建筑、巍峨的尖塔、精致的拱窗、金光闪烁的行会屋顶与浮雕。1998年,大广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布鲁塞尔大广场两年一次的鲜花地毯节,网图)
傍晚,迷人的广场灯光秀开启,色彩斑斓,光影交织,浪漫梦幻。

十二世纪前,这里原本是一片沼泽,水草丰茂,群鹅栖息。随着城镇的兴起,人们在此修建了布鲁塞尔的第一个大广场,周边住着手工业者与平民。1659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军队炮轰布鲁塞尔,广场被夷为平地。此后,在各行会的出资与支持下,大广场得以重建,成为当地的商业和生活中心。

(精美恢弘的布鲁塞尔市政厅,建于1402年,高约91米,广场上最高的建筑)
1830年,比利时刚刚从荷兰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那时的欧洲仍在革命与镇压的的震荡中起伏。而比利时因其中立与包容,成了理想主义者与流亡者的避风港。这个年轻的国家颁布了当时欧洲最自由的宪法之一,保障公民的言论、出版与结社自由。作为首都的布鲁塞尔也因此成为流亡者与思想家的聚集之城:在同一片广场,雨果呼唤人道与博爱,写下《悲惨世界》,为底层人民伸冤呐喊;马克思揭示阶级与革命的本质,呼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推翻造成悲惨世界的制度。

天鹅之家(Le Cygne)
位于大广场9号,门楣上雕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天鹅。17世纪时,这里是印刷工人行会的会馆,后来成为知识分子与政治流亡者聚集的场所。十九世纪中叶,马克思与恩格斯曾在此经常会晤。这地方后来几经易主,如今已变身高档餐厅。

1845年,马克思与恩格斯先后迁居布鲁塞尔。1847年12月,他们与德国工人协会和民主协会的成员在此欢庆跨年;翌年初,一部旨在推翻旧世界秩序的战斗檄文《共产党宣言》在此诞生。两个月之后,马克思因政治压力被驱逐出比利时。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里,马克思主义被不同的政权以各自的方式解读与利用。理想与现实,终究渐行渐远。
三年后的1851年,法国总统路易·波拿巴(后来的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推翻共和国、恢复帝制(感觉和袁世凯有一拼),作为坚定的共和派,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因公开谴责帝制,被迫开始了长达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他的第一站,就是思想自由的近邻布鲁塞尔。
雨果曾下榻在大广场26号的鸽子之屋旅馆(Maison du Pigeon),在此他写下《拿破仑小传》等政治檄文,为不朽名著《悲惨世界》打下基础。对他而言,布鲁塞尔不仅是暂时的避难所,更是思考“欧洲未来”的地方。早在1849年,在巴黎召开的“国际和平大会”上,雨果就提出了一个超越时代的概念 -- “欧洲合众国”。在他看来,欧洲的各民族终将以自由、民主与博爱为纽带,组成一个没有战争、以文化相通的共同体。百年之后,这一构想在欧盟的建立中得以部分实现,雨果因此被视为倡导建立欧盟的思想先驱。

《悲惨世界》正是这一理想主义的文学化身。书中的巴黎街垒、孤儿柯赛特、逃犯冉·阿让,共同织就了一幅充满苦难与救赎的社会画卷:即使在最深重的黑暗里,人性与正义之光也不会泯灭。布鲁塞尔的流亡岁月,让雨果的目光看得更远:他不只是一位法国作家,而是一位为“人类共同命运”而呐喊的世界公民。
由于拿破仑三世向比利时国王施加压力,要求驱逐雨果。1852年夏天,雨果被迫离开比利时,流亡到临近法国但却是英国属地的根西岛。
小于连撒尿雕像(Manneken Pis)
走出大广场,西南方向的埃杜弗街与橡树街交汇处,那位蜚声全球的撒尿小童正在永不知疲倦地叉腰,神情笃定地执行着他那“源远流长”的使命。

布鲁塞尔小英雄的塑像于1619年建成,别看5岁的他身高只有53厘米,却已有超过400年的历史,被称为“布鲁塞尔第一公民”,也是这座城市和国家的象征。
相传15世纪,布鲁塞尔遭敌军围攻,入侵者在城墙外点燃导火线,企图引爆火药库。一个名叫于连的小男孩发现后,急中生智,用一泡尿熄灭了导火线,从而拯救了全城。
从1696年起,不断有各国来宾赠送服装给小于连。如今,小英雄已坐拥一个包含1000多套服装的衣橱博物馆,来自世界各地的赠礼让他成为了拥有全球服饰最多、样式最全的“小孩”。每逢各国节日或庆典,他便会盛装亮相。

(网图)
中国也向小于连赠送了多套服装:中式对襟小褂、航天服、唐装、中山装等。

(网图)
告别调皮可爱的撒尿小童,穿过古老的街巷,渐渐远离广场的喧闹,望见一座双塔高耸、庄严肃穆的教堂 -- 圣弥额尔圣古都勒主教座堂(Cathédrale Saints-Michel-et-Gudule)。
教堂的名字很长,为了纪念布鲁塞尔的两位主保圣人:天上的守护者圣弥额尔(Saint Michel)与本地殉道者圣古都勒(Sainte Gudule)。这么一说就容易记住了。这座巍峨的哥特式教堂,是比利时主教所在地与比利时国家教堂。教堂始建于1047年,经常被用来举办全国性天主教典礼,如王室婚礼、国葬、国庆弥撒,见证着比利时王国的庄严时刻。

走出教堂不远,就是当地有名的圣休伯特拱廊街(Royal Saint-Hubert Galleries)。建于1847年,全世界最古老的商业步行街之一。优雅的玻璃穹顶长廊贯穿着古典与浪漫的气息,沿街有不少奢侈品店、巧克力店、咖啡馆。


沿着拱廊的尽头继续前行,偶遇一座现代建筑 – 布鲁塞尔漫画博物馆(Comic Art Museum)。里面收藏了约670位漫画家的作品原稿,应该是所有“漫画迷”的乐园吧。我们去的时候已经临近闭馆了,只好站在大厅里感受下这个充满童真与梦想的地方,大厅里看到善良勇敢的丁丁和他的创作者 –比利时漫画家埃尔热(Hergé),还有可爱的蓝精灵(比利时漫画家贝约(Peyo)创作)。

布鲁塞尔不仅是丁丁和蓝精灵的诞生地,也是其他众多漫画形象的故乡,“欧洲漫画之都”名副其实。比利时的漫画人才辈出,据说全世界每三个漫画家中,就有一位来自比利时。布鲁塞尔的街巷里,隐藏有一条漫画之路,全长6公里,44幅漫画被永久绘制在老建筑的外墙上,如果有时间,可以走街串巷,一幅一幅找过来,如同惊喜的寻宝之旅。

我在想漫画是不是已经融于比利时人的血液中?薯条店(后面会写到)的餐巾纸上都有一幅漫画。

生活在比利时的文城博友音来小提琴的写作文风就颇有漫画手法:幽默、轻灵又充满想象。有趣的是,她小时候就喜欢漫画,人生兜兜转转,如今竟生活在“漫画之都”,多么美好的机缘巧合。音来姐说:“漫画能以幽默夸张的手法来叙述很多情感,哲理。 漫画所表达的空间是无限的。 喜欢漫画,看漫画让我开心。” 的确,比利时的城市气质也正如此:在幽默中凝聚智慧,在童心中包容世界。
有网友留评说比利时是个“无趣的地方”,个人感觉恰恰相反,一个漫画王国怎会无趣呢?况且,在这里,不同兴趣与爱好的人都能找到他们的欢喜。
喜欢探寻历史的旅人,可以前往布鲁塞尔南部15公里处的滑铁卢战场,那是拿破仑最后一战的地方,原野与纪念碑见证着欧洲格局的转折;
艺术爱好者们,可以在安特卫普参观巴洛克大师鲁本斯的故居,或在布鲁日格鲁修斯美术馆欣赏“油画之父”扬·凡·艾克与尼德兰画派大师们的杰作;
钟情爵士的乐迷,也许知道萨克斯管的发明者阿道夫·萨克斯(Adolphe Sax,1814–1894)正是比利时人,他的故乡迪南(Dinant)每年都会举办“国际萨克斯大赛”;
对科技充满好奇心的人们,则不能错过布鲁塞尔那座堪称科幻象征的原子球塔(Atomium)-- 1958年世博会的标志建筑,代表着“科学与未来的力量”;
兵器发烧友们,一定熟悉勃朗宁M1900 -- 世界上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自动手枪,诞生于比利时的赫斯塔尔兵工厂(Fabrique Nationale de Herstal);
还有热爱体育的水星兄提到“踢出欧洲红魔风采的足球”,俺才知道小国比利时竟然是长期排名世界前列的足球强国。

最后说说比利时的美食,网友xyz66在上篇留评中说到比利时名闻遐迩的巧克力、华夫饼,把xyz66诱人的留评搬过来:“厚厚的热热的华夫饼,涂上巧克力酱,简直要上天了!……有一对来自比利时的夫妻是我们的好友,谦谦君子加法式淑女风,他们一旦谈起比利时巧克力来,简直一付‘藐视群雄’之势,很可爱,很好玩。”

除了丝滑香浓的巧克力与香气扑鼻的华夫饼是比利时的食物代表,还有名声超越德国的比利时啤酒,其中知名度最高的是修道院认证的啤酒;以及大名鼎鼎的炸薯条,“ French Fries”,俺一直以为这就是法国的发明,到了布鲁塞尔,才发现炸薯条竟然是比利时的国菜,当地人称炸薯条为Frites,60%的比利时人每周至少吃一次炸薯条。显然比利时人比法国人更在乎薯条,而且炸薯条他们是认真的,只选Bintje品种的黄土豆作为专属原料,必须切成1厘米粗的长条,通常要经过两次油炸:低温预炸+高温复炸。

这道发明究竟源自比利时还是法国,各种传说,两国为此争论不休,对于旅人而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布鲁塞尔的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炸薯条的香味,寻味过去,总能找到一家热气腾腾的炸薯条店。以前认为炸薯条只能作为小吃,到了比利时,才发现它的地位提升了,可以直接作为主食大快朵颐,那我们必须来一份呀。
点单的时候,满墙的酱料选项让人眼花缭乱,仰头看得直晕乎,难道不应该是天选的番茄酱吗?看着我们发愣的眼神,前台的美女笑了,推荐说:“Mayo is the most popular.” 蛋黄酱!原来这里的“国酱”竟是它。

旅行的意义,不仅在于看见不同的风景、品尝当地的美味,也在于理解一座城市背后的故事。在网上查资料时,我遇见了比利时的另一种滋味,这片土地的记忆,并不总是香甜的。比利时的“国宝作家”雨果·克劳斯(Hugo Claus,1929—2008),在1983年写下一部被誉为“战后欧洲最伟大的小说之一”的作品 --《比利时的哀愁》。这部小说既是作家笔下的青春记忆,也是二战时代的家国悲欢。
战争,让比利时在中立与被入侵之间无力摇摆,也让无数普通人被裹挟进历史的洪流。克劳斯在题记中写道:“我们岂能安于世事如斯?每日醒来,都应为这世间尚有不公而义愤填膺。”
或许,这份“比利时的哀愁”,正是人类共同的哀愁。好在,我们还有漫画!

(比利时游记完结,谢谢阅读,祝朋友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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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塞尔很美!你们游得游得又细又全。谢谢精彩分享!
“我们岂能安于世事如斯?每日醒来,都应为这世间尚有不公而义愤填膺。”真是让人感动的宣言。可惜,做到这个,很需要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