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云舒感觉眼皮沉重无法抬起,合着眼帘她也能察觉到,外界刺眼地明亮,自己的身子沉重得像块挪不动的巨石,而魂灵却在轻飘飘地游荡。她故作淡然,问它:“你是不是,要带我去那个地方?”
魂灵轻飘飘地回:“不必惊慌,那个地方,每个人早晚都要去,不过早点儿晚点儿的区别。”
云舒央道:“可我现在还不行,身为人母,我还没来得及喂女儿一口奶呢,叫我怎么忍心撇下她。”
魂灵劝道:“我是来带你脱离苦海的,前路繁花似锦、赏心悦目,何必牵挂身后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此生已尽,当抛却杂念,且享永生之极乐。”
云舒断然拒绝:“我此生未尽职责,有何颜面独享极乐?!不行!你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完成心愿,便会无牵无挂,随你而去。”
“哼,我所见之人,都与你一样,放不下凡尘俗世的包袱,没有例外”,它不屑地笑了笑,道:“走吧,丧钟已响,你的命运如此,抗争是徒劳的。”
云舒感觉自己身不由己,正追随那魂灵升到空中,欲要飘逝在云间,她突然看到齐嬷嬷正在向她频频挥手,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云舒拼命挣扎,大声呼喊:“嬷嬷救我,救救我啊——”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小姐,你可算醒了。”
云舒感觉齐嬷嬷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将她又拽回了人间,她慢慢睁开眼,见齐嬷嬷正面对着自己,她那殷切的目光里流露出焦虑与不舍。
云舒惊诧,问:“嬷嬷,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这是死了么?”
“呸呸呸,小姐,可不敢这么乱说,你这不好好的么?太医刚刚给你瞧过脉,说你怀的是双胎,还有一个马上就出来”,嬷嬷见云舒将‘死’挂嘴边,于是更不敢将太医的话据实禀告了:第二个胎儿是横位,因为被第一个胎儿挤压,没机会在娘胎里调整体位,还因为云舒之前服用了催生汤,这第二个胎儿也急匆匆赶着要出来,其手脚卡在产道,已经折腾半个时辰了。云舒则因为大出血,刚才晕死过去,太医与稳婆们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噢——”,云舒的心头愈发沉重,那个‘母子双亡’的劫难,她原以为生下女儿后,她们母女已安然渡过了呢,谁料,自己还有更加凶险的一关要过,而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云舒问:“嬷嬷,怎么这会儿我倒感觉不到痛了,难道说,已经……”,她本想说,‘胎死腹中’,可转念一想,还是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齐嬷嬷强忍着泪,颤着声音,问:“太医说……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了,老身斗胆,敢问小姐,怎么选?”
云舒没有回答,却四下张望了一下,她惴惴然问:“王爷呢?怎么没见他?”
嬷嬷道:“殿下去山神庙给小姐祈福去了,尚未回来。”
云舒又问:“嬷嬷,若是问王爷,他会怎么选?”
嬷嬷心疼云舒,道:“王爷对小姐,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自然是选小姐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子还会有的。”
“宠爱?哼,挂在嘴边的是宠,埋在心里的才是爱”,想起新婚那夜,陇佑错把自己当成了无衣,云舒心里不禁醋海翻波,她悻悻然又道:“其实,王爷选谁不重要,生死之道,命运使然,哪儿轮得到我们凡人来选。”
嬷嬷不以为然:“小姐命里金贵,自有菩萨保佑,不要胡思乱想。”
云舒苦笑了一下,眼里溢出了泪花,她叹道:“命呐,就是那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你越是挣扎,它勒得越紧,运呢,则好比握在手里的沙子,你越想抓住不放,它却偏要离开你。本来呢,我儿女双全,该凑成个‘好’字的,可惜了……唉!命也好,运也罢,为何都偏要跟我对着干?!前世它不放过我,今生还是。”
嬷嬷偷偷拭泪,道:“小姐,咱不选了,咱都要。”
哀莫大于心死,云舒摸着依然鼓鼓的肚子,坦然道:“我现在,只希望他能活着,好好活着,哪怕用我的命去换。”
望着在生与死之间搏命的云舒,幽幽地又想起了那个‘亏盈益谦’,嬷嬷咬牙切齿道:“小姐,会不会是那个药疯子暗地里使了坏?咱原本要的是‘绝子汤’,为何还能……一下子俩?”
云舒拧着嘴角,苦笑了一下,道:“先开始我也同样不解,刚才那会儿我走了神儿,恍惚间,突然见到电光一闪,它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我的心,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丹先生名副其实,的确是个药仙,他所言不虚,诚不我欺,所谓的‘过犹不及,事半,则功倍’的意思是,吃多了会死;吃一粒正好,会绝子;吃半粒,则会功倍,怀双胎,还是‘花生’”,话音刚落,她突然转念又一想,不禁陡生醋恨之意:可是,那个贱人不也吃了半粒,难道她也会怀上双胎,一次凑个‘好’?天啊,命运为何如此偏心,让她事事处处都把我踩在脚下,这,这这,让人情何以堪?!
嬷嬷闻言愈发愤愤不平,诅咒道:“明明可以好好说话,那个老不死的却偏要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搞得正常人都听不懂,真是个挨千刀的,我咒他死后下割舌狱,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云舒的内心盈满了生不逢时、红颜薄命的宿命感,她叹道:“唉!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不作不会死,谁让我不知死活,偏要往死里作呢?要怨只能怨自己,我曾有过逆天改命的机会,可叹我却贪心,想要不该要的东西。嬷嬷,我现在想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只能指望来生了。”
齐嬷嬷心头一颤,惊问:“小姐正青春年少,何出此言?”
云舒不语,示意齐嬷嬷把女儿抱来,她想抱抱熟睡中的女儿,可接连试了几次,胳膊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抬不起来。她自知大限已至,内心酸涩凄楚,暗说:儿啊,不是阿娘狠心,实在是人世间不容我,不予我立锥之地……罢罢罢,娇儿好自为之,阿娘去也!
云舒心死如灰,嘱咐道:“嬷嬷,劳烦你转告王爷,就说:承蒙错爱,不胜荣幸,妾身别无他求,惟望王爷好生抚养女儿,以慰吾在天之灵。”
云舒带着未曾谋面的孩子一起去了,静悄悄地,他们结伴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腾,散入云间,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舒这样的千金小姐,但凡不作,估计都会一生平安的。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