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阔原是鄀阳乡下一个农夫的儿子,他十三岁那年,老家遭了水灾,一家人被大水冲散,只有他一人侥幸逃生。一日,他倒卧在路边奄奄一息,恰巧被路过的秦广瞧见,秦广让人将其救下。后来,李阔因无家可归,执意从军,在秦广手下从士卒、伍长、什长一步步做起,秦广被害时,他做到了屯长。再后来,李阔刻意巴结郑铉,很快便官至都统,成了郑铉的左膀右臂。
那日杀了卫瓒后,无衣想方设法找到李阔,表达了想让他帮忙的意思。不出所料,李阔满口应承下来:“大小姐,我的命本就是大将军给的,只要能替大将军报仇雪恨,昭雪沉冤,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无衣感动不已,遂将自己的复仇计谋和盘端出,于是,她与伍玥、李阔三人合演了这一出连环戏。无衣先是让刘舵主派了一个机灵的心腹,在郑铉的生日宴上给郑铉送上卫瓒的首级,伍玥则偷偷在一坛卫琮收藏的黄封蒲桃酒的酒塞上扎了个针鼻大的小眼儿,他还特意将那针孔做旧。然后,李阔跟伍玥合力在郑铉、卫琮两边拱火浇油,想让他俩为了这坛‘毒酒’互相猜疑,最终两败俱伤。
王管家心思缜密,老谋深算,李阔担心被他识破计谋,搅黄一出好戏,便果断出手杀了王管家,将他拖入竹林隐蔽处,又取下他的双耳作为凭证,随后李阔直奔卫府而去。
李阔说明了来意,呈上请柬。卫琮见那请柬十分寻常,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庭中金桂初绽,浓郁芬芳,某略备菲酌小菜,特邀卫大人,于今日酉时,移玉寒舍,同赏清景。
卫琮内心忐忑,问:“李都统可知,大将军此番召唤本人进府,到底有何急事?就快重阳节了,如何连这几日都等不了?”
李阔道:“大将军嗜酒如命,还专好这口黄封蒲桃酒,十几年如一日,想必卫大人送的这二、三十年的陈酿,正合大将军脾胃,惹得大将军酒瘾发作,因而想请卫大人过去,一起把酒作乐。”
卫琮盯着李阔,问:“只为了答谢本人的区区十坛酒?不至于吧?”
“礼不在贵重,在于投其所好,卫大人深谙其道,游刃有余,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阔又道:“那日生辰宴会,无端被人搅了雅兴,大将军一直闷闷不乐,耿耿于怀。今日邀卫大人山池园亭赏桂,想必大将军已然释怀。”
李阔看似在褒,实则是在胁迫自己前去赴宴,卫琮知道无法推脱,可又实在担心宴无好宴,恐一招不慎招致杀身之祸。
卫琮问:“李都统,听说,将军府规矩严苛,且大将军杀伐果决……哦,注意事项,可否提示一二?”
李阔假装思考片刻,道:“这个么……其实,大将军最在乎的是尊卑有序、贵贱有等,所有家法规矩,无怪乎围绕着这几点:不可以下犯上,不许忤逆犯颜,不能僭越职权、越俎代庖。卫大人只需牢记,千万不要抢了大将军的风头,触他霉头。譬如,大将军向来自斟自饮黄封酒,而且,第一樽一定要酹月,应是大将军敬畏天地鬼神,愿与神明共饮,以祈心愿得偿。在下记得,有次大将军微醺之后吐真言,他说,‘黄封酒,酒封皇’,由此可见,大将军志向高远,他从心底里是不愿与人分享黄封酒的,此事将军府早已人尽皆知,习以为常。大人您若不明就里,贸然饮下黄封酒,想必会遭大将军猜忌。若大将军将第一杯酒让给大人,您更不能接,这是大将军对大人的考验,可能,他是想知道,有没有人会暗中与之争位。”
卫琮连连摇头否认:“哎——,本人小福即安,知足常乐,哪儿会有那心思?”
“人心思变,欲壑难填,现在不会,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大将军一向戒惕谨慎,最好别触他的逆鳞……大人还不知道吧,大将军一怒之下,已经连杀了两任管家。”
“王管家才上任几天,也被杀了?”
“嗯,千真万确。”
卫琮被李阔说得内心惶恐,他自问自答:“敬酒不吃,难道要吃罚酒不成?”
李阔劝道:“大人多虑了。大将军虽治军、治家严谨,但也通情达理,只要请求合情合理,大将军定不会强人所难的。在下斗胆进言,大人可以茶代酒,只推说,‘禀赋畏酒,每饮必发酒疹,浑身赤痒难耐,数日不消’即可。再者说了,大将军是邀卫大人赏桂清谈,把酒衔杯与温盏品茗,二者只有个人品味、喜好之别,哪有贵贱高下之分?大将军善解人意,断不会为难大人您的。”
李阔回将军府跟郑铉交差,他把一只小匣子往郑铉面前一放,道:“大将军交代的两件事情,末将均已完成。卫大人已经应允,今晚将应邀来府上与大将军一叙。”
郑铉有点诧异,问:“不是,两件事么?另一件是啥?”
“末将恐污了大将军眼,便把王管家的一对耳朵放这里了”,李阔指着那只小匣,问:“大将军,您要不要亲自过目?”
郑铉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忙问:“为何割下他的双耳?”
李阔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反问:“不是大将军您,给末将亲笔手书,让我做掉他的么?”
“你,你你,真的杀了他?”
“是啊,王管家的尸身尚躺在斜岔口的那片竹林里,末将还没来得及掩埋。”
郑铉顿感五雷轰顶,半天才缓过神来,他内心懊恼,不悦道:“本帅不是嘱咐你,只有在确信他有谋反之实后,才可以下手的吗?难道,你没给他自辩的机会?”
李阔故作没有听出他的话里有话,道:“大将军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这王管家果真存有谋逆之心,此贼对大将军颇有微辞,肆意诋毁大将军的名誉,他甚至还怂恿末将弃明投暗,转而效忠他人。大将军对末将青眼有加,竭力栽培,末将感恩戴德,对大将军一向忠心不二,岂肯受这反骨挑唆,末将义愤填膺,二话不说,一刀便结果了他。”
“好,好好,都统忠勇可嘉,不负所托”,郑铉满嘴溢美之词,心里却有苦说不出:难道王管家没来得及给李阔展示我的那封密信?还是,李阔明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依然杀人灭口?他会是卫琮的内应?或是什么帮派,甚至敌军派来的细作?知人知面难知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可不察,不得不防啊。
郑铉越想越惶恐,后背冷飕飕的,加上接连两个管家死于非命,这让他愈发疑神疑鬼,他问:“王管家,他还说了些什么?”
李阔一副小心状,问:“言谈间,王贼还透露,卫大人在其中的一坛蒲桃酒里下了砒霜,只要大将军一归西,卫大人便会执掌鄀阳大军,权势熏天,我等大树底下好乘凉……末将虽不信其言,可又担心万一此事为真,大将军危在旦夕,便不敢丝毫大意。末将斗胆,敢问大将军,此事当真?”
“真,如何?假,又如何?”
李阔咬牙切齿:“若为真,末将这就去找那逆贼算账!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郑铉尴尬一笑:“呵呵,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要如何辨别真与假?”
李阔又道:“大将军,何不趁着卫大人今夜来访,正好亲自试他一试?”
“噢?如何试?难道你要本帅一气开十坛酒,让他一一试毒?”
李阔想了想,道:“大将军可将那十坛酒各取一盏混合起来,让卫大人先饮,若他毫不迟疑,开怀畅饮,说明他心怀坦荡,若他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婉拒,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
郑铉的心里豁然开了一道缝,一下子敞亮了许多,他欣然道:“好!李都统不愧是本帅倚仗的得力干将,如此妙计,定能让妖魔鬼怪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