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离着潇潇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颍川妈来了,颍川自己去机场接的老太太,因怕头一次出远门儿的老太太迷路,他特意请了芝加哥的朋友帮忙将在那里转机的她给送上飞机。
机场闸口处,颍川翘首以待,终于在一帮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中间见到了一位精气神十足的老太太,她虽然生得干瘦、矮小,身板儿却很硬朗,
“娘,我在这儿呢”,颍川往人群里招手。
“川儿——”,她说话的嗓门儿竟然十分洪亮。
回家的路上,老太太兴奋地唠叨了一路:“川儿你说,昨早上我还在老二家里吃饭呢,这么会儿工夫就一翅子扎你这里了,乖乖,我还以为我坐飞机跟坐船一样晕呢,没料想,飞机上面还挺宽敞的呢,走道都不耽误,跟踩平地没啥两样。”
“嗯,娘,咱家今年地里的收成咋样啊?”
“还中,麦子比去年多收了二百来斤,咱家那头大花猪正月里一窝下了18头崽儿,还都活了,可把我给喜坏了,养了俩月,让我给卖了,就留了一头花皮的小母猪,模样儿好看着涅,我舍不得卖,我临来前,那头小猪都快有80斤了,我交待给颍江了,让她帮我照看着,等我这趟回去,它也该下崽儿了。”
“喔,娘,颍水开的车铺咋样了?上回打电话回去,他媳妇说是上半年赔了不少,不知现在好点儿了没?”
“你甭听她瞎咧咧,燕儿她娘十句有九句谎,她那是惦着我的那点棺材板儿钱呢,上月你弟两口子过来看我,燕儿她娘说是要买个什么件儿调不开钱了,想跟我借5千块钱先使着,颍水背着她朝我直挤巴眼睛,我后来到底也没给她,这不,我来这趟前,她给我扯布做了几身新衣裳,我心里不过意,就给了她一千块,做衣服使不了地使,我怕颍水回家数叨她,都没敢告诉他,燕儿她娘贪是贪点儿,但从没骂过我,有好吃的记着给我口,比比你三婶子的那仨媳妇,我知足了。”
颍川想着寡妇娘一人在家,又得操持家务,一把年纪了还得下地干活,心里难受,不觉眼睛有点儿潮湿:“娘,那什么,你回去后不好跟颍江一起过啊?”妹妹很孝顺,把娘交她手里颍川觉得放心。
“谁有娘跟着闺女过的?你妹夫又不是上门的养老女婿,再者说了,你妹夫脾气心眼儿虽然好,他家本来就窄巴,再添我一口白吃饭的老太婆,岂不更调不开腚了。”
“那,你就跟颍水一块儿住吧,颍水挺孝顺的,从小就懂事儿。”
“唉,老了都讨人嫌呐,儿子娶上了媳妇那就是人家的人了,不在一块儿住,燕儿她娘待我还不差,要是住一块儿去,我看她那个脾气也不是个善碴儿。嗐,你甭操心我了,我现在硬胳膊、硬腿儿的,还能动弹,我一个人住着也怪好的,闲着不干活筋骨也难受,等我老得不能动弹了,就跟你李大爷学,一根绳子,不就遭5分钟的罪?”
听娘这么说,颍川心里难受,嗓子眼儿涩涩地:“娘,快别这么说了,过几年等我拿了公民,干脆给你办个绿卡,您就别走了,跟我住一块儿吧,有狗狗陪着,您也不会感到孤单得慌。”
“不了不了,孙儿是美国人了,我这个乡下老太婆怪埋汰的,过几年他懂事儿啦,怕给他丢人。”
“娘,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呀。”
正说着,车到了家门口,颍川将车座旁小台子上放着的一个遥控器轻轻按了一下。颍川娘没见着他按遥控器,只见那门自动“轰轰”地往上卷,惊奇得嘴里直“霍霍”,问:“川儿,这个门里安着机关?认得你?能瞅见你回来?”
颍川还未答话,里面的潇潇听见动静了,赶紧出来迎接他们,见婆婆下了车,她便上前问候:“妈,您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哎哟哎哟,我瞅瞅”,颍川妈紧着过来,瞧着潇潇的大肚子,喜滋滋地说:“嗯,瞅你走道这笨样子就象是怀了个茶壶嘴子,这下老潘家不用担心摘门牌了,好好好,路上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进了屋,潇潇把Happy喊了过来:“Happy,来,快过来问奶奶好”,Happy跑过来,见来了生人,便扭了扭屁股,远远地“汪汪”叫了两下,在潇潇看来,算是它跟颍川妈打过招呼了。
颍川娘起初不知谁是哈皮,待见了那小狗“汪汪”地叫,潇潇也“乖啊乖”地跟它说话,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狗叫哈皮呀,她当时心里就有点不乐意,碍着面子倒也没讲出口:这媳妇也真是的,怎么能支派个畜牲给我当孙子呢?
潇潇拉着婆婆的手,问寒问暖地:“妈,我给您准备了面条,您是想吃开卤面呢还是烂糊面?”
“不用不用了,怪麻烦的,我吃惯了酱油面,再来两瓣儿蒜就成。”
“妈,看您,大老远地来了,哪儿能让您吃那个啊”,她对着颍川道:“川,还是烂糊面吧,我切好了西红柿,还有剥了皮的虾,面下好了你再给锅里打俩鸡蛋哦。”
颍川应着,挽起袖子来就扎进了厨房,颍川妈看着儿子开车回来还得做饭,心疼不已,跟着他也进了厨房:“川儿,我自个儿来,你告诉我怎么使这炉子就行了。”
“娘,坐飞机坐得怪累的,您过去歇息歇息,跟潇潇说话去,我一会儿就做好了。”
“不了,我不累,我就站着跟你唠会儿嗑。”
见颍川从冰箱里拿来俩鸡蛋,她问道:“你们这里的鸡蛋多钱一斤啊?”
“这里的鸡蛋论打,一打12个蛋,便宜的时候1美元一打,贵的时候也就2美元一打,咱家吃的是organic的鸡蛋,就是用粮食跟蔬菜喂的,贵点儿,大概3美元一打吧。”
老太太又问:“那,合着咱那儿的钱管多钱一个涅?”
颍川快速心算了一下,说:“嗯——,大概,两块一个吧。”
“两块钱才一个?啊哟娘哎,贼贵咧,在咱那集上都能称半斤了”,颍川妈一听,赶紧拿起一个鸡蛋来送回了冰箱:“一个就够了,吃多了浪费。”
颍川又把那蛋拿回来,道:“娘,不就一个蛋,咱吃得起。”
“有钱也不能铺摆。”
颍川跟他娘为这一个鸡蛋夺来夺去地,却不小心“啪”地一下掉地上打碎了,颍川妈心疼地直“哎哟”,赶紧将那破鸡蛋用手划拉到一个碗里,说:“行了行了,我就吃这一个了,我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