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辛亥武昌起义忆述
张任民
六十年来吾国人永不能忘怀者,莫若辛亥起义之役。武昌城砲声一响,推翻了数千年君主专制政体,创立了中华民国。
武昌首义,民国诞生,其时间实为逊清宣统三年(公元一九一一年)。民国成立后,虽按起义之时日,以期配合于公历,定十月十日为双十国庆;然如依照辛亥武昌首义之时日记之,则为当年农历八月十九日也。
辛亥首义之经过,党国有史,私人有记,详而且精,均足千秋,实无再述之必要;然笔者何幸,当年曾躬逢盛举,玆值六十周年,辛亥重来,往事前尘,依稀如梦,故本篇所记,既非秘史,亦非内幕,不过将当年在武昌城内个人之亲身经历,据实直书。或为海外广大读者所乐闻欤!
宣统二年毕业广西陆小
我国自甲午战败,割地赔欵,丧权辱国,创鉅痛深。晚清皇室,似有觉悟,政治上以君主立宪为号召,军事上以练兵图强以自勉。清廷遂在北洋开始训练新军,一切制式规章,大都取法德日,并派遣大员与学生,远赴德日深造,以为国内军事改革、军队训练之准备。在陆军方面,更起用德国留学的满人廕昌为大臣,并在全国各省从根本上培植军事人材,于是各省乃陆续成立陆军小学,招攷各省由十六岁到十八岁之优秀青年,是为陆军小学生,定期三年毕业。学科方面之自然科学,相当于现时时初高中;而术科则为纯军事性之基本训练。管理方面,则为严格的军风纪军事管理。此外,复在河北、陕西、湖北、江苏四省,设立陆军中学四所,计在直隶省(即河北)之清河镇设立第一陆军中学;陕西省之西安设立第二陆军中学;湖北省之武昌设立第三陆军中学;江苏省之南京设立第四陆军中学(近尚存有陆军四校同学会,即指以上四校而言)。在这四所陆军中学中,只有武昌陆军第三中学所容纳之学生为两湖及西南各省籍者,计包括有湖北、湖南、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各省,另外尚有荆州旗籍学生若干。笔者因为是广西陆军小学生,毕业后,得升入武昌第三陆军中学,故亦侥倖得有机缘,参加了武昌首义的盛举。
广西是我国西南边区,地瘠民贫,加之在光绪卅年及卅一年时,全省匪祸猖獗,秩序混乱,清廷深恐边疆多事,影响内地,故对于广西政局力图刷新。广西巡抚张鸣歧,山东海丰人,乃清时举人,饱学通时,人极干线,对广西之一切新政,举办甚力,并招罗当时国内具有新知识,或外国留学归来人士到桂,共筹广西政务之维新。于是,一时国内新进人才,蔚然云集,其间如蔡松坡、蒋尊簋、钮永键、尹昌衡、赵恒惕、李书城、孔庚、杨曾蔚、覃鎏钦、陈之骥、韩凤楼、刘鸿基等一般留日陆军士官生,以及国内的如刘建藩、何遂、冷御秋、周则范、雷时若等不下百数十人,都是当时的新人材,而且大都是革命党同盟会的人物,故对于广西军政不论办学练兵,都觉得生气勃勃,新意日增。尤其这班人对革命精神异常奋发,广西这批青年学子,因朝薰夕染,感应亦最深。广西的陆军小学及陆军干部学校,最初都是蔡松坡先生创办的。到了后来因两校都闹风潮,蔡先生又去了云南,遂由蒋尊簋先生接任总办,未几又由钮永键先生继任。我就是在钮氏任总办时毕业于陆军小学,时在宣统二年。
宣统三年升学武昌陆中
至于当时跃西的新军,在桂林训练者有模范营,于辛亥革命时扩充为混成协(旅),由赵恒惕先生率带,随王芝祥先生北伐。到南京时又与程时裕的两个团(亦系在广西龙州及南宁训练的新军)合编为南京的第八师,共约万余人。亦即是以后二次革命癸丑之役赫赫有名的南京劲旅,屡败袁军,卒至牺牲殆尽,余威犹震长江,至今江浙父老,或尚能一道天宝遗事也。
广西陆军小学第一期,系在光绪卅一年冬季招生,卅二年春开课,卅四年即升入武昌第三陆军中学。查光绪卅四年亦即是宣统元年,故陆小第一期同学在宣统元年已到武昌。广西陆小第二期生,系光绪卅二年冬招生,卅三年入校,宣统二年冬毕业。当时因武昌第三陆军中学有一部份宿舍未能修缮完成,着令延期四个月始送武昌升 学,故广西陆小第二期生,直至宣统三年四月始送往武昌。当时由广西到武昌升学陆中之同学,计第一期约共八十余人,第二期亦约八十余人。我们这一百六十余人,因逢时会,昔获得了亲身参加武昌首义的机会。
当武昌起义之时,广西陆小一期生到武昌升学已历一年有半,而二期生到武昌尚不及半年,因当时由广西往湖北乃由桂林陆行至全县,再僱船循湘水到长沙,始能搭乘火轮赴武汉,其间行程需时约一月以上。故二期生到鄂及入校,实仅三四个月,尚未及一学期也。且广西学生素少外游,人地生疏,就我个人记忆所及,初到武昌时,我们多在城内斗级营(街名)一带租住旅店,其后入学校时,又不准携带私人行李,因此同学们惟有长期开一旅店房间,作为放置行李以及休假憇息之用。一班同学除星期日常到鸿盘酒楼大吃红烧鳜鱼外,几无娱乐可言;尤其中学课程不若小学简单,集数省青年精英于一堂,互相竞赛,学术两科,均恐后人,以此人人不敢自逸,大都埋头课室,不理其他。既忽于当时情势,亦不尽留心外事,以至大局猝然变化,千载良机之时,同学中虽不少才智优良之士,然在武昌起义中,亦未能有所施展,对革命事业,并无多大贡献,且深惋惜也!
八月十九夜砲声轰隆隆
且说宣统二年,清政府拟收回川汉铁路由政府自办,于是,发生了四川抗路风潮,各地人心浮动,人民请愿上书抗议罢市均无效。清廷乃调兵入川镇压,湖北之第八镇第十五协亦奉令出发。当时国内革命空气早已瀰漫各地,而革命党人(即同盟会)经三月廿九日在广州袭击广东督署后(即黄花岗之役),各省革命份子均跃跃欲试;及调湖北军队入川,鄂省内部空虚,党人更认为时机已至。原拟农历八月十五日起义的,不料洩漏了消息,党人联络人员,被拘捕处死,即革命史所载的杨、彭、刘三烈士是也。因此只能稍缓再举,无奈风声更紧,驻扎武昌的工程营、炮兵营、辎重营的革命份子,不能再忍,乃决定于八月十九夜发难。
犹亿是年中秋节,我们一班同学多数上街往各处逛玩,唯笔者未往,因我的目的在红盘酒楼的红烧鳜鱼。等到下午同学回来,对我说:督署门前杀了几个人头,挂在那里示众。我们大家对此都感到非常伤感,但也无可如何。但是大家都觉得,革命总会爆发的,尤其我们广西的学生,早已在两年前已剪了辫子,更成为人们注意的目标,虽然那两天仍然在上课,但都心不在焉,一心以为鸿鹄之将至。果然到了八月十九夜间九点钟,我们正上自习课时,突然在我们学校隔邻,轰隆一声巨响,砲弹飞向半空,课室的玻璃窗门都被震动,此时便有几个同学跳上课桌,大声叫喊着:”同学们,果然机会来了,不可错过啊!”未几,炮声继续大作,一连轰射了二三十发,此时全校秩序已经大乱,各队长及值日官高呼:”维持秩序,听候命令。”虽有少数同学,迟疑观望,未作表示,但终因大势所趋,仍然随众涌出课室,到处只见人群聚集,议论纷纷,官长叫唤,已全不理会了。
欢声雷动入城参加首义
当砲声初响时,天空本来有云,月色朦胧,转瞬间,却一变而为长空如洗,一轮皎然!全校同学多跑出校门外,看砲兵发砲,因砲兵营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彼此原属近邻也。是夜,大家都不能睡觉,遥看武昌城内,已有数处大火,浓烟直冲云霄,砲声枪声,彻夜不绝,陆军第三中学总办李宗岳(广东人)召集全校学生训话,要求同学镇静,听候命令。各同学人多声嘈,狂呼不已,李见势不佳,当夜即悄悄逃亡。较高级的教官,亦避开不理,只剩下一班下级的排长助教与学生打成一片,静待情势发展。
次日,即农历八月二十日黎明前,天色尚未大明,武昌城内的革命机关总部,派有乘马而来的校官一人,从兵数名,持有革命军总部通告一纸,大意谓:
“……革命军已完全占领武昌,满奴瑞徵,经已逃亡,欢迎陆军中学同学,参加首义,恢复汉族河山,驱逐满虏,即速整队入城,共勷义举”云云。
时校门外已有同学代表接洽,即与该校官同行入校,在操场上聚集同学,宣布此一通告。大家欢声雷劲,立即各返宿舍,着起全副武装,整队集合,当时在场军官并无一高级者,多为连排长级。全校同学约共十队,不及千人,当纷乱之时,荆州旗籍学生多已乘乱逃亡,只有一名叫崇厚者,系一期生,被同学拖出校门,用利刀连刺数刀,抛下校门外小河桥下。因本校在武昌城外的南湖,校外有一条小河,直通武泰闸与保安门也。
由南湖学校到武昌城,平日步行约需一小时许,故全校队伍入城时,天已大明,此刻武昌城内,家家闭户,路绝行人,街上只有军人往来,且军人任意搜杀旗籍满人,不分老幼,尸横街衢。本校兵学教官宝英先生(满人),亦在此时全家遇难!据闻乃本校助教马回子所杀。总之,当时局势剧变,人性横决,且因属民族革命,所用口号,乃”兴汉灭满”四字,故在那三几天内,武昌城内外无辜被杀戮者,不下千数百人。
楚望台领子弹一场虚惊
陆军中学生全体进入武昌城时已在早上八九点钟了,当日天气晴朗,气候仍热,革命总部再派人传令,着我们先赴楚望台领配子弹。于是,全校同学乃又奔往楚望台。此处乃蛇山山脉近城一处高地,湖北省军械库即设于此。当时库门已大开,由各同学任意携取子弹。我们同学所用的步枪,即是汉阳兵工厂所造的七九式,在学校时,校中管制子弹非常严格,若非射击靶子,不能得一颗试放。此时在楚望台领子弹,可谓从心所欲,各人尽量携取,除皮弹盒装满之外,连衣裤口袋里也都塞满了,有的同学装到连走路都不方便,现在想起,真是小孩子的可笑行动。
当我们正在兴高彩烈领子弹之时,突然空中大炮弹的轰隆声,破室而来,飞过我们头上,一连数响,都是射到附近爆炸。原来革命军虽已占领了武昌,但是长江的海军,并未附义,仍与陆军处于敌对状态,兵舰在江面上,发现楚望台军械库前,聚集众多部队,竟开炮轰击,深幸数弹并未命中,否则我辈同学在暴露之下,死伤之况,将不堪设想,但当炮弹射来时,官长即叫我们快些伏下,当场由高坡磙下山脚去的同学亦达百数十人,饱受一场虚惊!
担任警戒勒紧肚带挨饿
我们陆军三中的同学,已起来革命了,革命军也当了,但是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当前的情势,除极少数同学,事先得有通知,或曾到汉口参加过革命党人开会者之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起义的部队是谁?领导人物是谁?革命机关在何处?一概莫名其妙;即如革命总机关给我们的通告,也并无何人署名,这是大家所共见的。又如我们在楚望台领了子弹后,即由人领导各队同学,到各指定地点驻屯,分在湖北官钱局、谘让局、总督署等衙门前,防守警戒;而我们原来在学校的编组程序,此刻已大为混乱,因为各省的同学,多数彼此不相识,尤其我们第二期生,入校未久,莫说与第一期旧生弄不清,即同排同室的同学也还有许多未通过姓名。而当时的官长,领导能力甚差,因此我们同学中活动能力强、年纪稍长,而又属于湖北本地人者,一切人事及环境样样都比我们强。他们都能自己找出路、任职务。即如当时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即当天大家没有饭吃,足足饿了一天多。因为在十九晚上吃过饭后,廿日拂晓即整队入城,入城后即往楚望台,以后虽经指定各处驻地,打仗大家都不敢乱跑,在那时路绝行人,市面上关门闭户,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大家惟有勒紧肚带饿下去,幸而我们都是青年人,在精神异常兴奋下,一切都可以忘掉。
在广西省一期同学中,有一位任道芳(广西平乐人),是我们同学中的高材生之一,他年纪稍长,才情横溢,文学甚优,平日不甚重视自然科学,好谈时事,复善交游,任君早经与湖北同学耿丹、雷洪两君相友善;耿、雷两君又早与革命党有联络,任道芳兄得耿雷两君介绍,曾参与武汉总部的开会,因此任君自然成了广西学生的代表,我们能稍为知道一点重要情形,都是由任君转告我们的。若照当时情势来讲,我们虽然参加了武昌革命的首义,可说完全是被动的,笔者不敢贪天之功,自己宣传自己,我不过是当时一名寻常的战士而已,因我当时并无特殊表现!这是我参加首义的实在情形。
鄂军出布告黎元洪署名
我们广西的同学,有一部份约三四十人,是派在湖北官钱局守卫的,湖南和贵州籍的同学也有一部份一同驻守官钱局。那两天我们都是露宿,靠着墙边睡觉。到了廿二日午十二时左右,不知道是那个机关送了好多箩馒头来,分给我们,每人两三枚,同学们真是喜从天降,皆大欢喜!有许多人此时都已饿软了,看见馒头,精神一振,后来才知道是总部送来的。直到此刻我们仍不知道革命军的首领是谁?我曾问任道芳兄:现在我们的长官是那个?道芳说:总部里人很多,但是一切好似都归孙武先生指挥。我又问:孙武先生是那里人?做甚么的?道芳说:是高级军官,湖北人。但他还不是第一人,今天若找到黎元洪协统就有办法了,到那时大家一定要他来领导。道芳兄是当时广西学生的代表,当日去见黎元洪时,除革命军的重要负责份子外,更有陆军中学各省的学生代表多人,道芳兄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见到黎公,道达来意后,黎公很慎重的向他们表示,他可以勉从众意,出来领导,但是要求大家一定要服从他的命令,并且不得乱杀人。大家当然都答应了。所以到了廿三日,武昌城内便出现了许多布告,是用革命军鄂军大都督黎元洪署名的布告。当时虽然有了领袖,但是布告上的年月日时,却是用的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几年(我记不清楚)。此刻武汉三镇,都为革命军所占领。长江舰队的舰只都是”楚”字号,如:”楚同”、”楚豫”等。他们对于起义,虽犹豫未决,兵舰还是退向汉口下游去了。因此,江面上除了军用船只往来外,其他民用的木船亦照常可以往来,商民亦渐渐开门做生意,市面亦安定了许多。而我们的紧张生活乃未能了局,大家照常忙、照常乱、照样不能安定,因我们那时都不过是十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廿一、二岁的小伙子。
新兵多老兵少战力转弱
武昌自黎元洪出任鄂军都督后,社会秩序粗定,市面亦渐复常态,此时最聚要者即为革命工作之展开。据我们所知:第一是临时组织了庞大的都督府,分派各部门的负责人,我们只知道孙武是军事上的负责人,其他的我们全然不知。其次就是临时大招新兵;此时武汉完全受了革命气氛所笼罩,人民意气奋发,尤其那些苦力壮丁,如拉车的车伕,当时在武汉三镇即不下十万人,因此一呼之下,他们尽变了新兵。武汉的军用物资,甚为充足,历来就是军需工业的供给之区,汉阳兵工厂及军械库均为贮蓄枪弹之所,据闻存枪不下数万枝,子弹存量之多,为任何地方所不及。故革命军一旦占领了武汉,也就是革命党人最理想的计划,更是最成功的举动。不过当时最感困难的,就是军事人才太少,部队中的官佐干部原已缺乏,虽然我们有成千的陆军中学生,但多数年纪太轻,尚未成熟,学术固然肤浅,经验更谈不上,所以忽然要增加编组几万人的军队,只有将当时第十五混成协的步、炮、工、辎原有的部队来扩充涨大,这么一来,变成了新兵多、老兵少。原来的士兵都要变成军官。质素既变,战斗力就弱了。所以后来汉口、汉阳的战事,最初气势很盛,与北军初步接触,还可以小胜;后来北兵多了,革命军就有些顶不住。至于我们这些陆军学生,当然也有很多做了下级军官,但多数是湖南与湖北本地人,其他省份时同学多数仍留在武昌城中,不易外用。此外就是由黎都督派出对外工作的人员,分赴各省去作联络代表,广西省的代表,自然要落到任道芳兄的头上,他是一期生,李作砺兄是二期生,每省每期派出一人,即在两日内起程。当时武昌到长沙并无铁路,仍须搭乘水路火轮前往,再由长沙坐轿赶路回桂林。他们的任务是回到广西向省内报告一切,并与省内人士取得联络,遥为响应。
黄兴在汉口指挥攻防战
再过了雨天,武汉三镇已谣言日增,或谓满清政府已派陆军大臣荫昌率兵南下,不久可到汉口;又谓清廷的北洋三镇,正在永平准备秋操,一切调动均已停止,转变为调兵南下平乱为先,因为一切军事行动早已准备完善,故南下甚为方便,两三日内即可到达武汉。
至于革命军方面,一面是各部队的积极扩编,由连变营,由营变团,无限制的招兵,以增加兵员的数目;一面是日夜不停的教练新兵怎样上子弹,怎样放枪,以及如何利用工事及地形地物,以便打仗冲锋。此刻除了原有的部队官佐干部有了升迁机会外,我们的同学中做官长的也更加多了。同时革命军和都督府也派出高级军官到汉口大智门一带,侦察地形,计划防御阵地。此刻虽然新兵训练未够,也要配合老兵一同陆续进入已做好的阵地工事中去,准备作战。但是五六天了,北兵还未见来,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再过两天(记不起日子是那天),前面哨兵的枪声开始响了,炮声也接着响了。此时黄兴(克强)先生已到武昌,黎元洪特地筑台拜将,将前方部队官兵都交请黄先生指挥,黄氏亦过江身赴前线。此时北兵已展开对汉口革命军的攻击,激战颇烈,支持了两天多,北兵已有一部突破了汉阳的阵线,革命军大部退了下来,因此汉口的左翼已受威胁,军心开始动摇。都督黎元洪檄调武昌守军悉数渡江增援汉口。此刻陆军中学生大部份也上了火线。我记得广西的陆军中学生一百余人,参加了汉口大智门的攻防战,时间似在八月廿七八那几天,战事至为激烈,终因第十五协的老兵太少,新兵太多,支持不住,终于溃了下来。在此次战斗中,广西同学,幸无死亡,只伤了三人,计一期同学李孟庸(桂林人)负了重伤,子弹由左胸穿肺,透过背部。另一个一期同学陆华(桂林人)伤了左手掌。二期同学黄绍璟,左腿被子弹透入击穿。其他同学都平安无事,由汉口渡江狼狈退回武昌。
旧交零落海外仅存四人
在武昌首义的旬日间,风声所被,全国震动,川湘两省,已经相继独立;而汉口失守之时,南京亦正被革命军进攻中。故武昌当时的形势,虽甚危急,幸有长江天堑之险,阻断了北军的前进。革命军虽遭挫败,士气未衰,仍能坚守武昌未动,因此南北两军形成对峙之局。汉阳的龟山,武昌的蛇山,遥隔一道长江,成了两方的炮兵良好阵地,彼此隔江频频轰炮。都督府曾一度迁往武昌大东门外的洪山。城内居民,不免日在危险中,社会秩序又呈现一片混乱。我们这班陆军学生,除了参加部队的一部份外,在混乱时,也有不少自由行动不归队了。因此西南各省同学大家商量,认为留在武昌无非是一名士兵资格,对大局无关轻重,若能各人返回本省,人地熟悉,号召同志,组织军队,重来前方,倒可发挥革命力量。此议一提,多数人皆表赞成。遂由各省同学推出代表,将此意面向孙武先生陈述。当时孙武好似黎元洪的参谋长,他认为我们的理由充足,且青年军事人才,不宜浪耗使用,即当转报黎都督,认为可行,乃由孙武先生召集我们训话,由各同学志愿去留,如回省工作,则酌给川资,并备沿途军警咨文告示,毋加留难,俾得顺利回籍。因此,各省陆军中学生均陆续分批回籍,两湖的同学则不少志愿留在武昌都督府。广西、云南、贵州的则多数回籍。我同我的同乡杨瑞麟、张壮生、严兆丰等二十余人一批,于农历九月初,离开武昌,乘轮船到长沙,时长沙已经独立,因此兼程赶回桂林。迨我到桂林,广西亦已于九月十七日宣布独立,并由清廷的藩司王芝祥在桂林主持军事。我与杨君等即向王氏面请投効,志愿随军北伐,杨瑞麟、严兆丰都当了连长,我和张壮生、徐启明、陈汉吾、陈雄都当排长,再随军到武汉时,南北和议已成矣。
综计参加辛亥武昌起义的广西陆军中学生共计一百六十余人,此刻尚存在者,据我所知只得四人而已,即一期生李品仙、二期生徐启明、李强生均在台北。此外,仅余笔者一人在香港。兹特将本人辛亥岁首感怀一律录出,以殿本文:
老去休嗟世事更,少时才气亦纵横。
南湖炮震长空月,武汉人深故国情。
往事依稀浑似梦,旧交零落渐无声。
伤心六十周年尽,难向神州问死生。
原载《春秋杂志》总第329期(197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