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雄风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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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士毅先生访问纪录1

(2007-05-14 04:51:41) 下一个


刘士毅先生访问纪录(之一)

【简要的说明:刘士毅因在1930年代与桂系有很深的关系,是桂系中外江派的高级将领之一,抗战初曾任桂系31军军长,参与徐州会战,颇有战功。因此,他的回忆,可以从一个侧面,为我们了解桂系提供一些颇有帮助的参考。】


刘士毅先生访问纪录
访问/沈云龙
纪录/陈三井、马天纲
时间/民国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至七月十日
(共访问五次)
地点/台北市泰顺街  刘公馆

简  介

    刘士毅先生字任夫,江西都昌人,生于民国纪元前二十一年,即公元一八九一年。早岁毕业于保定军官速成学校砲科。学成返赣,适武汉首义,九江响应独立,金鸡坡三砲而慑服北方海军,巩固江西之革命形势,先生实具有功焉。民元援鄂回至江西,奉赣督李协和之命署江西抚州府知事,兼清乡司令,二年调任江西陆军第二师参谋长(师长刘世均),时值二次革命,湖口讨袁,先生亦躬自参与。事败,走日本参加中华革命党,入国父所创之政法学校,从事政治经济之研究。四年,袁氏帝制自为,先生奉命返国,至江西萍乡运动驻军发难,事洩,几被捕获,以机警脱定。乃于五年冬,再负笈东渡,研习军事,毕业于日本陆军砲科学校、射击学校,及东京帝国大学造兵科。

    十一年国父组府桂林,筹划北伐事宜,先生感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兼程回国经粤入桂参与帷幄,历任大元帅府督战官、高级参谋、中央直辖第四师第十六团团长、赣军少将参谋长等职,驰驱闽、赣、粤之间,极尽辛勤;尤以流转赣南,倍受艰辛。十五年,国民革命北伐之役,先生与赖世璜智取赣州,首先响应,为革命军开闢入赣之途径。初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四军中将参谋长(军长赖世璜),兼第二师副师长,旋升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十六年中央军校迁校南京先生以军事委员会军事教育处处长,兼主筹备事宜。十七年春,中央以朱毛窜扰湘粤赣边境,赣南地方尤不安靖,复调先生为独立第七师师长,驰赴赣南剿匪。同年冬,北伐完成,全国部队调整,独立第七师奉令缩编为第五师第十五旅,先生以中将副师长兼旅长职。十八年夏,先生以为治国务先修身,不学无以救国,坚辞军职,以便潜心研究学术,中央遂发表为江西省政府委员。未几亦行辞去,重行东渡读书年余。

十九年,中央以赣匪猖獗,成立剿匪总部,总司令何应钦将军以先生颇富剿匪经验,一度命其在剿总服务,担任匪情搜集及地方民众联系工作。未数月,赴广西任中央军校南宁第一分校副校长兼教育长职,任职六年,殚精竭虑,悉力以赴,未几而规模大备,蔚为西南最进步之军事学府。

二十六年抗战军兴,先生奉调长第三十一军,转战淮南,采用正规战术与游击战术之配合,以劣势兵力牵制强大之敌军,使敌不敢渡淮北犯者近三月,时武汉报章皆以「淮南剧战记」记载此次战役,备加推誉。二十七年三月,军训部成立于武汉,先生调升为该部次长,对于抗战军事教育之改进与创建尤多。三十五年国防部成立,受任为中将次长。三十七年调任总统府战略顾问兼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政务委员,三十八年任总统府参军长,四十一年复调任国防部战略计划研究会主任委员,退役后改任总统府国策顾问,民国七十一年(一九八二)十月五日病逝台北。

    先生早岁精研砲土及造兵学,故对现代科学化之战术,素养尤深。性和蔼可亲,公正爽直,汹汹儒雅,遇事能烛照机先,故极获众心与长官之信赖。自民国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起至同年七月十日止,先后接受本所五次访问,叙述生平经历与事功并解答各项疑难,诚为:台民国史之宝贵资料。本所感于先生之合作,谨撮述其简历,以资介绍。


家世及求学经过

    我是江西都昌人,本人出身小康之家,祖父与父兄们多是读书人。先父早逝,死时年仅二十六,我是独子,先父死后,全靠先母王太夫人守节茹苦,抚育我长大,这时正是清末科举将废未废之时。我生于一八九一年(光绪十七年),六岁时父亲谢世,七岁发蒙,从塾师课读,为期仅一年,由于我天资不差,翌年乃由大伯父与四伯父施以严格教育,非但要背四书、五经、诸子、且须学做八股文。不久,科举废止,开始创办学校,那时规定,县成立小学,府设中学,高等学堂及大学堂则由省办。但以前情形与现在不同,现在小学毕业才能进中学,中学毕业然后入大学,那时因为事前没有学校,所以县立小学、府立中学、省立高等学堂同时招考。我未经小学,便考进南康府中学,肄业两年,适南昌成立高等农业学堂,我就前往考取就读,肄业三年,约等于预备科毕业,时为宣统元年二月,正逢北洋陆军速成学校第三期招生(该校即以后保定军校的前身),规定各省保送学生就读,多者几十名,少者也有十几名。那时一般青年学生鉴于甲午、庚子之役后,国势阽危,救国非从军不可,故从军之忱非常炽热。江西分配名额只十五名,而全省高等学堂以上学生参加考试者竟达三千多人,经过五次考试,结果录取正取十五名,备取五名,我是正取第五名,当然很高兴,其时我是二十二岁。
    宣统元年三月,我由南昌出发,经九江到汉口,再由汉口搭京汉路至保定参加复试。保定速成学校的督办为段祺瑞。那时北方有一习惯,见督办不行军礼,而要打千(即屈一膝请安之意)。此对南方学生殊不习惯,虽迹近侮辱,但没办法,仍须依样画葫芦,做起来姿势很不雅观。复试后,我取为正取第二名。江西正取生中有一姓陆的学生,学术科皆优秀,因曾留日与剪辫关系,复试时惨遭淘汰,另由备取生中取一名递补之。入学后,最初三个月为普通军事教育,而后为兵科分科教育。当时只有步、骑、砲、工、辎五科,其中以步科人数最多。砲兵较少。因学砲科者,普通科学如数学等成绩要较好,我的志愿是砲科,砲兵队总数尚不到一百人。

军校期间之剪辫问题

    在军校期间,大家都留有辫子,陆军学生,尤其砲、辎、骑各科,不仅有操作,且须骑马,出操时,对辫子处理,极感困扰,一是将辫子盘于头顶上,而后戴上军帽,但这样甚不雅观;一是将发辫打一结于脑后,但如此在马上一跳动,结又散开,非常不便,实在妨碍操作。辫子既无好处,为什么还要留它呢?因此有些同学便主张把它剪掉,但剪辫是犯法的,最后大家想出个办法,一千多个学生都剪辫,学校总不能将全体开除,因此一下子,除了旗人学生外,一齐剪光。这一来事情糟糕了,旗人学生向清政府打报告说:学校中革命党很多,一夜之间辫子皆剪掉,事情非常严重。幼稚无能的清政府,接到此报告后,马上下令给驻扎保定的第二镇统制(相当现在的师长)马龙标,要他派兵包围学校,搜查革命党。督办段祺瑞知道消息后,即打电话向马说:「你不要轻举妄动!小孩子们剪辫全为出操方便,并无其他用意。至于诬告校中有革命党,我可以身家性命保证不确;若你派兵前来包围学校,学生都有武器,甚至比你部队精良,如不幸双方发生冲突,岂不酿成大祸。」此外,段又打电报至陆军部,说明学生剪辫全因操作不便,绝非革命党,如有不法之徒混进学校,请让他来查办。如此,陆军部才收回
成命,最后,段督办开除几位品行不好,成绩较差学生作为搪塞,一场风波乃告平息。所以,后来我们这一期学生皆很感激段督办。[蒋先生、张岳军,杨耿光(杰)皆是速成第一期学生。速成学校共办三期,不过又有前三期,后三期之分,前三期称为北洋陆军速成学校,后三期叫做协和速成学校,故可以说前后共办六期,蒋先生是协和第一期,我是协和第三期,也是六期中最后一期。我是宣统元年入速成学校的,宣统三年便毕业,连见习三个月在内,前后共为二年半时间。我学的是砲兵科,有日本医官担任卫生课程]。

军校毕业见习期满派回赣省服务

    辛亥年(即宣统三年)四月,我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速成学校,当时除陆军部奖赏我们以指挥刀、望远镜、手表等物外,宣统皇帝并颁赐我们副军校(相当今中尉阶级)的官衔。按理,军校毕业仅是少尉阶级,但我因成绩好,故晋升一级。毕业后,我分发在北京第一镇见习,三个月期满后,又奉派回江西服务。于是我由北京经天津到上海,再由上海乘江轮抵九江。

武汉首义

(一) 驻浔马毓宝部首先响应之内容
    当时江西有新军一混成协,协统为吴介璋。所谓混成协,包括步兵两标(团),另砲、骑、工、辎各一营。马毓宝时任标统(团长),率一团人驻于九江。马标中有我速成前期同学多人任队官(连长)与排长,其中有一位队官刘世均,关系以后很大。我学的是砲科,但砲兵营在南昌,我到九江后,便先去见刘世均,他告诉我,不要马上到南昌,劝我在九江多住两天,因武汉局势紧张。第二天,武汉便传出首义的消息,这一来九江部队也有不稳的情形。因为那时的九江清军有新军,有老巡防营(即绿营改编的保安团队),而此两种军队中皆参有不少的洪帮与青帮的人,洪帮,青帮起于明末清人入关之时,那时明末遗老如王船山、顾亭林虽痛恨满清异族,但有鉴于士大夫不可靠。故转而向无知识的下层社会入手,从事反清复明的工作。洪帮多半蔓延于军队之中,九江砲台要塞几尽为洪帮之人。青帮多半为长江流域各码头工人与盐船船夫。此二帮的目的皆在反清复明。革命虽不是复明,但反清的目标则是一致,今武汉既已起义,便应当加入。
    马毓宝本人不是革命党,他的私生活很腐烂,嗜好鸦片,每天不到十一、二点钟不得起床。幸而他所用的一名马弁叫朱汉涛,为人非常能干。是洪帮中的龙头拐子,在马公馆做事,跟随马毓宝已有十几年。为了响应武汉的革命,朱暗中与刘世均商量,朱认为非请标统马毓宝出面不足以号召。一晚,刘世均乃率队包围马公馆,马毓宝不敢出见,其母出来指着刘世均说:“刘队官,标统一向待你不错,你到这里不到三年,即由排长升到队官,标统很看得起你,你为什么与他为难呢?”刘答道:“老太太,请你放心,我们绝不是来与标统为难,我们是想请标统出来领导我们革命。他肯这样做,我的部队如有不服从,可以砍我的头;假使他不肯,我可不敢保证我的部下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一来,老太太深觉为难,这时朱汉涛在旁说道:“老太太,我朱汉涛在您家十几年,我的忠心您是知道的,刚才刘队官所说的事情很好,标统为什么不做呢?这是标统做一番大事业的机会,标统如果肯出来,一切由我负责,请老太太放心!”由于朱汉涛这一番话,马毓宝不得已才出来领导革命。翌日[按:为辛亥九月二日],九江宣布独立,电湖北黎大都督成立军政分府,由马毓宝任分都督。由于洪帮的关系,金鸡坡砲台也跟着响应,刘世均由队官一变而为标统,金鸡坡要塞上有一个洪帮头目也即升为台长,那时凡附从革命的都升了官。在九江,不发一枪一弹,只打了一个电报响应,便算光复了。

㈡ 与李烈钧初次在浔会晤情形
    李烈钧(协和)先生,江西武宁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为同盟会会员,曾在江西任新军管带,后因有革命党嫌疑被撤职,乃赴云南任讲武堂教官。宣统三年八、九月间,清政府举行永平秋操,规定各省派代表参观,江西由混成协砲兵营管带欧阳武参加,李烈钧则代表云南出席,欧,李两人为士官同期同学。永平位于北京之北,演习前,军队与参观者皆先集中北京再乘车出发,车开之后,却不向北去,而往南走。大家虽稍觉奇怪,但以为尚有别路可达,故也不以为意,及至车过了保定仍不停,大家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了。不久,车已过黄河到了许昌,又到了信阳仍不停,这一来,大家如坠五里雾中。火车直至离汉口四十里处的的祁家湾车站才停下来,欧、李两人下车一看,
见火车站上贴有大都督黎元洪的布告,这一下子,两人才明白过来,原来清廷利用秋操部队开拔到武汉来打革命党的。二人一想,非开熘不可,车上的行李都不要了,所幸身边还有几个钱,两人议定,先到九江再讲。等李烈钧到了九江,九江已光复,刘世均等人皆知道李为老革命党,故请其在九江组织参谋部,处理一切事务,李烈钧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任起部长来,时李年仅二十九岁,这是李烈钧到九江的经过。
    我毕业来到九江后,正无事可做,适参谋部成立,便派在此工作。那时我是二十二岁,有一天,李烈钧看到我,对我说:“你来!”我问:“有什么事吗?”他说:“你会写字吗?写给我看看!”我听了这话极不高兴,我平时最不会写字,也写得不好,一下子正点到我的短处,因此我很生气,也就不客气的回答说:“对不起!我不是写字学校毕业的呀!”说完便掉头而走。这一来弄得他不好下台,便找到刘世均问道:“刘某人(指我)如何?”刘回答说:“他是保定才回来的,成绩极优异,你要他写字,当然不高兴。他志气不凡呢!”李先生听了这话后,马上与我握手连称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与李烈钧先生见面的经过。

㈢ 奉命亲赴南昌运动革命
    九江虽已成立军政分府,但南昌还没有光复,于是我奉命赴南昌运动革命。我学的是砲兵,而砲兵营驻在南昌,当初,陆军部给我的派令也是到砲兵营报到,我现在就藉这个机会到南昌去。到了南昌后,我先谒见江西巡抚冯汝騤。砲兵营中也有我的前期同学。南昌新军也多革命党与青洪帮。到南昌报到的不只我一人,因此学砲兵的便运动砲兵部队,学骑兵的则运动骑兵,学步兵的便运动步兵,所以南昌的光复也很容易。记得当时砲兵营驻在南昌琉璃门外,到了黄昏时候,把砲拉到操场上,与骑兵队约好,以砲响为号,砲一响,骑兵即整队进城,先包围抚台、藩台、臬台三个衙门,再占领军械局,官钱局,结果,未发一枪,未伤一卒,南昌便告光复,大家公推协统吴介璋为都督。我因觉得南昌地位没有九江重要,尤其与刘世均关系较密切,所以便又回到九江。

㈣ 海容、海筹、海琛三兵舰投降革命军经过
    汤芗铭(铸新)为清海军统制萨镇冰之一等参谋,革命爆发后,他率海容、海筹、海琛三舰预备到武汉作战,与冯国璋的大军水陆夹击革命军。兵舰通过马当,九江才获知消息,临时筹划对策,准备砲击,至为匆促。这一次,李烈钧又点到我,我是学砲兵的,再也不能推诿。那时参谋部与金鸡坡要塞上并无电话可资联络,李对我说:“你到
要塞走一趟,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向三兵舰开几砲再说。”我到砲台一看,一切非常零乱,有的是有砲没有砲闩,或有弹头没有药筒。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砲闩,三发砲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它几砲再讲。说起来,李烈钧对军事颇有一手,除了砲台的布置外,他另外派了两连步兵带着步枪,于兵舰未到之前,坐几十个渡河的小划子等待在江边。每一划子上有一个指挥官,吩咐兵士,待兵舰一停,即赶紧摇动小划子向兵舰前进占领之。第一发砲弹打在海容舰前面,第二砲则落在海琛舰侧面。砲弹在水中爆炸,军舰稍微震动了一下。奇怪,三兵舰均停止不进,江边的人见此情形,赶紧将小划子拼命往前划,很快的上了兵舰,先把砲闩卸下,机关鎗拆下,又把舰上的兵士看管起来。最后,汤芗铭出面说道:“你们不要乱来,我要和你们的领袖讲话。”于是大家带他去见李协和(烈钧)先生,以后,在商会开了几十桌酒席,宴请兵舰上的人,这一来便算收复了三兵舰。

㈤ 李烈钧率三兵舰转战安庆武汉
    由于这次兵舰来袭,消息不灵的教训,李协和有意拿下安庆,他认为非控制安庆不足以保九江,乃率此新得之三兵舰,企图光复安庆。当时每舰载有兵士两百余名,另有手枪队,但有名无实。船到安庆后,皖人不满李烈钧而排斥他,李只得仍回九江,但在九江无事可做,索兴将兵舰带到武汉。李到武汉后,黎元洪甚为倚重他,乃拨黎天才一师及鄂军一旅归其指挥。那时南昌派有冯嗣洪一旅及九江所派之浔军援鄂支队均在湖北作战,是时均归李指挥。当时李烈钧为第二军司令官,第一军司令官为杜锡钧。

㈥ 本人率领浔军援鄂支队赴鄂沿途所遭遇之困难
    在李烈钧先生率兵舰去安庆以后,参谋部长乃暂由刘世均代理。这时正逢武汉局势逆转,汉口,汉阳相继失陷,仅剩一武昌孤城的时候,黎元洪乃派代表二人(其中一位似为万耀煌)往九江告急求援。两位代表坐江轮一早到九江后,先到马都督公馆,不料都督马毓宝尚未起床,卫士告诉他们,有事可找参谋部去。这一来,湖北代表甚为不快,发牢骚道:“我们在武汉抛头颅,洒热血,你们却还在睡大觉,到此时还不起床!”只得改到参谋部,刘世均知道兹事体大,便召集九江各部队长开会商议,我也参加。首先由湖北代表报告武汉军情,最后决议:九江非出兵
不可。但出多少兵?那一个人去指挥?半天没有人出声。因为一听到武汉危急,大家都胆寒了。我看了这情形,心里又急又难过,最后忍不住把桌子一拍,激昂的说道:“我假使有一兵,就带去作战!”很快有人接腔说:“你愿去,那再好不过。”于是,有一义勇队首领说道:“我送你一大队义勇队。”接着又有人开口道:“我送你一队敢死队!”另有一位砲兵营长也要送我一连砲兵。我心里暗想:“怎么都这样慷慨,自己的兵随便给人家带,革命军到底与其他的军队不同啊!”又一想,自己连排长都未当过,这一下子可以带一千多人,真是踌躇万分,没想到,这是中了人家的陷阱。
    事情决定后,马上备船装兵,由九江到武汉是逆水而行,故用十几条小火轮,拖两百多条民船,一切准备妥当,朋友一连饯行,直到当晚十一点钟,我才上船。我的支队部设在一条小火轮上,甲板上睡着许多兵士,我腰上配着未带过的长指挥刀,穿着长皮靴,走在甲板上,指挥刀磨擦甲板的「踢拖」声,与长靴的“咯咯”声此起彼落的响着。走了没几公尺,有一个兵士便骂起来:“妈日勺!小麻子,只会吃酒,还当我们的指挥官,深更半夜才回来,吵得老子不能睡觉。”唉呀!我一想:“这是骂我呀!这怎么办?这种兵我还能带吗?”我从未带过兵,可以说是个光桿军人,在我未上船前,刘世均对我说:“我派一个卫士给你”这对你会有很大帮助,你有不明白之处便可问他。这个卫士名叫郭玉宣,是湖南人,以后多亏他帮忙,才解决了困难。
    翌晨开船,先到距九江九十里处的武穴,所有民船皆在此停泊上岸买米菜做早饭。兵士也上街买东西,但拿了东西不给钱就走,商店老板看见这一群没有纪律的军队,便不愿卖东西给他们,兵士就抓着老板,威吓说:“你不卖,就是反革命!”搞得武穴街上鸡犬不宁。我一看不得了,赶紧吹归队号要他们归队,但还是不行,遂后派人七邀八请,费了半天,才勉强拉他们上船。船续上驶至田家镇,又要停留买菜做饭,兵士们下去又如法泡制,骚扰一番。我见到兵士沿途扰民,很担心,心想如此下去。还没到武汉就非出事不可,这一来我的头还要吗?这时卫士郭玉堂问我说:“大人,这粮子(湖南人对军队之称呼)好带否?”我摇头说道:“难!”他又问我:“你从九江动身时,见过朱拐子吗?”我回答说:“我不认识朱拐子,他是何许人?”他说:“你动身前不见见他,那这个队伍你带不了,现在非他来不可。你最好坐小火轮赶到九江,亲自去请他来。”我诧异不解的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郭玉堂也不便说就是洪帮中人,只说:“他现在是九江卫戍司令,你认识否?”我这才明白原来说的是朱汉涛,我问道:“你认识他吗?”他答:“当然认识!”我说:“我现在写一封信,用小轮送你到九江,转达我的意思,请他原谅我的煳涂,事前没有请教他,现在盼他无论如何要来救我。”这封信我写得很诚恳,郭玉堂清早动身,当晚即赶回,果然朱汉涛也一道来,此人颇有江湖义气,一见面便对我说:“老弟,我晓得你会找我。”我惭愧的回答说:“请老哥原谅我不懂事,事前没有请教您。”他又说:“你们革命军与我们洪家弟兄是一家,同是反清,我们应当合作。”他接着说:“老弟,我告诉你,你想带这个部队,
非加入洪帮不可!”我说:“但凭老哥吩咐。不过,我资格浅,虽然加入了,如何能指挥他们?”他说:“这个无妨,我洪家有一规矩,如有特别才能地位,可以一步登天,你先加入就是了。”
    当晚找到一所庙宇,设上五祖牌位,由他召集各连正副舵把子各二人,共一百多位参加。(在军中,洪帮舵把子之地位高过队上官长,有如现在之政工人员)当场他对众人说道:“你们在武穴,田家镇沿途所做的行为,非常不对,我们的目的是反清,为什么要骚扰百姓呢?刘某人是革命的,与洪家目标相同,现在他愿意加入我们洪帮,我们应一致欢迎他。”说完,大家一起鼓掌,以后又吃血酒,斩香,祷告天地,表示甘则同甘,苦则同苦。又以刺刀割破中指,歃血为盟,此后如有不服从者,即受三刀六眼的处罚。那时,洪帮弟兄的绑腿中都藏有小刀,名叫小宝,他们一齐把它拔出来插在桌上,即表示不服从宣誓者即要受“三刀六眼”的处罚。这样,我便算加入了洪帮。此后,卫士郭玉堂又告诉我:“洪家有许多规矩,你要学他们,否则大家会看不起你。”有一本叫《海底》的书,专讲洪帮的规矩,我连忙漏夜拜读研究,书中的口诀都是俗不可耐,记得我在九江上船的夜晚,有一兵士骂我做小麻子,我当时很奇怪,我面上并无麻子,他为什么骂我作小麻子呢?以后才知道麻子就是外行的意思,然秘密却能流传几百年,由此可见明朝遗老用心之良苦。两天之后,我对于洪帮规矩的运用,比他们还熟练,这一来才勉强把部队带好。沿途一路无事,直至阳逻见有清军的二兵舰挡在前面不能通过,我只得将船只停在江边,我本人则经南岸的青山步行三十多里路至武昌见黎元洪。

㈦ 晋谒黎元洪都督
    那时的都督府设在蛇山下的原湖北谘议局,门前建筑有一大塔尖,高耸云霄,清军的砲兵正在汉阳龟山以大砲瞄准此塔尖轰击武昌城。我一到武昌,见城门已关,守城的人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我答:”奉黎都督之命,由九江带兵驰援到此。”又问:“有公事否?”我将公事交给他,他便去报告,不久,大开城门,让我进去。黎元洪本是混成协协统(少将阶级),协统穿蓝呢军服,袖上有三个釦子,加一道边,他做了都督后,仍穿此衣服,只是把扣子与边去掉,但还留有痕迹。黎都督一见面,拉着我的手,兴奋的说:“这是黄帝的孝子孝孙到来了!”年轻如我听到这句话,心想粉身碎骨我都愿意。他老实告诉我说:“你的兵不多,带到武昌也没多大作用,你最好由阳逻登岸向孝感敌人后方去,你能骚扰敌后,截断敌人的后路,即算不错。”那时没有兵站的设备,他又说:“我派个管粮台的人跟你走,你们的柴米皆由粮台负责办理,不可直接取之于民。”以后我便回阳逻,带所部到黄陂,北军有二旅人驻此,由于年轻无经验,
我们很轻率的便冲上去,这一仗非但没有得手,而且一千多人死伤了二、三百,幸敌军未乘胜追击,否则真不堪设想。当晚,受伤兵士叫苦连天,呼天哀地,其惨无比,又没有卫生队,这怎么办呢?长此下去,岂是办法,最后一想,黎都督仅要我们扰乱敌后,破坏敌人的后路,我们为何如此蠢,偏偏要去攻坚碰硬呢?想到此,乃漏夜带部队赶至
祁家湾附近没有敌兵驻扎的地方,然后找当地百姓帮忙,即时展开挖铁路、拆铁轨的破坏敌后工作。

㈧ 南北和议告成率部回赣
    正在此时,袁世凯派代表至汉口托英领事商谈和议,战事乃暂停。李烈钧也于此时来到汉口,准备和议不成再战,故我们部队也归李指挥。结果和议成立,一、二军司令官皆撤销,李烈钧乃由汉口返回南京。
    战事既停,我们部队也就准备回九江,当时湖北交通部曾通知说:“你们部队清晨八点钟在祁家湾车站等候,我们会派火车接你们到汉口,再由汉口乘江轮回九江。”七点多钟,我们的队伍便在祁家湾集合。那日,天下着小雨,我们直候至十点钟仍未见火车的影子,大家的行李、衣服都淋湿了,这一来,兵士忍耐不住,向车站扔手榴弹,结果把车站的人炸伤两位,其余皆逃跑。于是他们报告说:九江部队兵变,鄂军在大智门附近对我们布置警戒。我一看事态严重,赶紧由祁家湾坐一个火车头到大智门,正遇湖北军队以为九江兵变,在此警戒。他们问我:“你是谁?”我回答说:“我是九江部队指挥官,是我的部队不守纪律,绝不是兵变,请你们不要误会。我现在要到黎都督那里去请罪,请你们送我到武昌。”鄂军见我未带一兵一卒,也就相信了,见了黎都督后,他连忙说:“这不怪你,只怪我这里办交通的人太岂有此理,你现在赶紧回去招呼部队,很对不起!”于是又送我回队伍,这才把部队带回九江。回九江后,我才松了这口气,说:“唉呀!我够受了,我再也不能要这些部队了,我现在就原璧奉还吧!”当日,他们为什么派这些军队给我?原来这些部队都是九江最调皮,最不守纪律,最令人头痛的宝贝,也是他们无法解决的部队,他完全是利用我把这些部队带到外边,正可减轻他们的麻烦。

原文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口述历史》期刊(台北),第8期,1996年

网上请查阅:博讯文坛[析世鉴]->[广斫鉴]http://boxun.com/hero/2006/xsj1/78_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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