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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庄(第六章第十节:一片秋叶)

(2006-06-29 04:23:50) 下一个

 

六、七十年代,毛主席号召多生多育,“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造出来”, 当时大部份人家,至少都有三、四个孩子。

 

然生产队的大锅饭,养成了人的懒性,大家出工不出力。随人口急剧地增加,庄稼的收成却逐年减少。冬粮,往往难以继到来年的春天。

 

人是自然界万物中一员,秉承自然本性应顺自然界规律生息繁衍,人性的善善恶恶真真假假,个体与群体,制度与个人自由等等之间的关系,千百年来有多少学者苦苦探索以寻求到真理。如圣经,就是千百年来人类智慧的结晶,先人们知道人性中的恶难以靠自身消除,就创造或夸张出一个上帝来主宰,来规范人类的思想行为,并让人们膜拜。一部圣经,就是一本人类如何生存的教课书。

 

善与恶如同阴阳,相互消长循环,需要在一个适当的社会制度下得到平衡。集体里的大锅饭,这干多干少一个样的不公平体制,引发了人性中自私与偷懒之恶,大家都想少做或不做而获得,以至生产力低下,年年闹饥荒。

 

在小麦收割前,春粮未续冬粮已断,人们拿野菜与萝卜充饥,天天吃得胃直翻酸水。那时的一顿白米饭,是极难奢望的天畛,如哪天端起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不用任何菜,只要用筷子快速地把白米饭往嘴里拨拉,来不及细细咀嚼,在喉咙口转两下就吞咽下肚,那暖暖香香饱饱的充实感觉,足可以舒服上一整天。

 

白米饭是天畛,红薯也是极品,青黄不接时很难吃到,有天丁根茂的一位朋友来拜访,请他吃煮红薯,吃完后桌子上留下了两堆客人与丁根茂剥下的红薯皮,客人离别时根茂起身相送,回家时丁根茂看到父亲丁文钟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把桌子上的红薯皮捡起来往嘴里送。

 

丁夏的身体没有姐姐丁鹰壮,胃口也没有丁鹰好,丁鹰有些象男孩子,有什么吃什么,生命力强悍,丁夏吃饭细腻挑食,不想吃的宁愿饿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去硬吞几块萝卜,所以身体较弱。他们的脾气性格也相异,丁鹰干活干脆利落,较粗糙,如洗菜三两下就好,较不干净;丁夏细腻细致,行动不快,菜洗得慢,可仔仔细细洗得非常干净,有时丁鹰实在看不过弟弟慢吞吞样,会一把夺过丁夏干的话,三两下替弟弟干好。

 

俗话说舌头与牙齿也要打架,相依为命的丁鹰丁夏也时常起冲突,冲突完了转眼就好,心中不存任何介蒂,老人们常说龙虎斗龙虎凑,说的就是属龙与属虎这两姓肖的人又斗又凑,丁夏属龙丁鹰属虎,真是又斗又凑,有时想想古语总有其一定道理,不可全信,然也不可不信。

 

起冲突时,丁夏总是输,丁鹰不但体格好,还又是虎又是鹰的很强硬,丁夏每次输了后心里恨恨的很不服气。直到有一天丁夏与姐姐靠在客厅的一堵墙上,相互使劲推挤时发现姐姐竟然步步后退不是自己的对手,双方猛然发现都长大了,有些意外与不知所措,从此丁鹰和丁夏再也没有起过冲突。

 

与丁鹰争执时丁夏虽是输,但毫不惧怕,如与丁燕起冲突,丁夏会赢但不敢,最后定要弄自己到失败者的位置以求朱老师的宽恕。一次丁燕在丁夏的课本上涂写,丁夏责备丁燕而起了冲突,两人抢夺对方的课本,在争夺过程中丁燕的课本被丁夏撕了只角,怕朱老师的报复,丁夏偷偷地在自己的课本上撕了条大口子以平息丁燕的怒气。

 

人在困境中总会想出一些办法来给自己解救,这是人得以生存的本性,而在物质缺乏的情况下,为了生存,一般人都会本能地以自我为重,只有在特定的关系与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舍己让人,这是人性的闪光点。

 

在饥饿岁月里,丁夏偷偷学会了一些生存技巧。有时米粮不够,锅里煮的饭不多,第一碗就只盛半碗,快速吃完后再去盛满第二碗,这样可吃到一碗半,如一开始就盛满一碗,那么等吃完后去盛第二碗时锅子将是空的,当然这也有只吃到半碗饭的风险,是否这样做要看当时锅子里饭的多少而定,不要少到连每人一碗也不够。

 

早春二月过后,家家冬粮将尽,都在等小麦快熟,然家乡俗话云:“人等饭熟偏不熟”, 说的是饥饿的人等饭快点熟,但感觉上它偏偏就是比平时熟得慢。朱老师把有限的一点大米偷偷拿去学校藏起来给自己与丁燕用,扔下丁夏丁鹰与爷爷在家不管。丁根茂也如同消失了般,难得回家。饥饿中的丁鹰丁夏把谷柜与米桶的各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收集起半碗谷米,再找到一些喂鸡用的谷糠与小麦皮。谷米与萝卜搅一起水煮,谷糠与小麦皮混一起做糠饼,用这些食物,丁夏他们支持了两三周。

 

糠饼嚼在嘴里不烂,难以下咽,硬咽下去了又不可消化,硬硬地结在肛门口排不出便,爷爷年纪大了肠胃老化,排便更是困难,要痛苦地用竹条伸入肛门去挖。没有一点味道的白煮萝卜也令人望而生畏,吃到后来丁夏一看到萝卜就会条件反射,胃里翻酸忍不住想吐。几十年后的现在,尽管萝卜已被誉为白色人参,但丁夏只要看到带点萝卜的菜,胃里就翻酸,避而远之。

 

连萝卜都快要吃完时,已近清明节。连绵的清明春雨滋润了大自然,给万物带来了无限生机。清明节里,丁夏的老家要用青色的糯米团祭拜祖先。

 

青色代表春天与生命的苏醒,糯米团中的青色不可来自染料,而要取自大自然一种叫做“青” 的野菜。此种越冬的一寸来高的野菜生长在山野间,在春雨的滋润下发芽,到清明节左右最茂盛。祭祖的人把一朵朵青翠鲜嫩的“青” 从山野间采集回来,煮熟捣烂,掺和进蒸熟的糯米粉中慢搅细揉,做成一个个元宝或圆饼样的青色糯米团,供上祭桌点起清香祭祖,感谢祖先的护佑平安地渡过了严寒,报个春安,并祈求祖先再保佑当年风调雨顺谷物丰收。

 

这是个生存下去的机会,丁鹰拿起竹篮子到十几公里外的山区采“青” ,早上出发晚上回来,到家后连夜洗煮,熟后捞起搓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青” 团,第二天一大早拎到市集上去卖,五分钱一个,生意不错,一上午可卖掉大半篮。

 

再用这刚挣来的几块钱去买米,怕爷爷饿坏了,丁鹰用五分钱买了个肉包子与米一起拎回家,自己没尝一口先给爷爷吃,爷爷扳了一小块,把余下的分成两份给了丁鹰丁夏,看孙子孙女舍不得大口吃,一点点咬着香喷喷肉包子的满足样,爷爷嚼着难以下咽的包子,不觉老泪纵横。

 

当时是“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 “割资本主义尾巴” 的年代,丁鹰拎着竹篮站在市集里,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到革命委员会的人过来,得赶快溜。然都是乡里乡亲,一个小女孩立在寒冷的雨天中不容易,又只是一点应时的祭祖农产品,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尾巴也就没有割到丁鹰。

 

清明节过后,爷孙三人用丁鹰起早贪黑采“青”卖“青” 得来的钱,又支持了一段时日。丁夏老家的一句俗话一点也不错:“春天怎么会饿得死人”

 

春天是饿不死人,却饿坏了丁夏的身体。一段时间来,丁夏从整天饥饿想吃,到没有胃口,到一见食物就避。肚涨拉不出大便,几天后硬挤出来的排泄物是又黑又粘的一小摊,人一天天的消瘦、苍白、乏力,走不一会就觉得整个世界在摇晃。

 

春粮接上后,朱老师已无需在学校开小灶,天天回家吃饭,对丁夏的不思饭菜行为,朱老师不但不担心,心里还很高兴,她早就对丁夏的饭量很是不满,经常对他讲这个故事:“以前有兄弟两人,哥干活多饭量大,弟对哥说‘我宁愿少吃点干活少点’,最后哥饿死了,弟的粮食还吃不完”。

 

丁夏装疯卖傻,当作听不懂这故事的意思,其实心里对这个例子很不以为然,底下里一直嘀咕:“我吃的不算多,但活一样没少地要干,还要叫我少吃少吃,我总要吃一定的饭量才可维持生命。按这故事的思路,人越懒越好,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现在丁夏终于如朱老师所愿,吃得越来越少,以至于一点也不吃了。

 

在春意融融的下午,丁夏独自来到新建的还未盖顶的房子边,蹲在泥砂墙下晒太阳,羸弱无助时,他喜欢独处,只有在孤独里,丁夏才觉得安全。现丁夏一人在明媚的太阳底下,在和暖的春风中,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觉得宁静又舒服,也很累,不但身累,心也很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这个春天,抬头眺望远处晴丽的天空,身幻化为蝴蝶,翩翩飞远,生命在春风中轻轻飘散。

 

这是个令人安慰又无限神往的幻觉,“清风,清风带我走吧”,丁夏就想这样去了,魂儿随风飘走,再也没有了饥饿愁苦,再也没有了讥讽冷漠,再也不用去偷十元钱,他希望在另一世界里,有自己的尊严。

 

一门心思走在死亡之途上的丁夏,感觉是世界上最孤独也最幸福的人了。幼小的丁夏,如同一片洁净的秋叶,熬过了冬天,要在春天里飘零。

 

回家的丁根茂发现了丁夏的不对劲,以为是缺少营养导致胃口不好,带他到市镇小吃部吃馄饨,对着平时想吃又吃不到的油油的美味馄饨,丁夏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不喜欢油水,是不是肝有问题?”,丁根茂自言自语。

 

当天下午,丁根茂带丁夏去县卫生院看医生,经抽血化验,发现肝正常,但血液中铁血红素极低,正常指标为12,丁夏的己降到了6,一般人血的颜色是紫红的,丁夏看自己被医生抽出来的针管中的鲜血,那是偏淡红的。

 

吃了许多鱼肝油与维生素B12药片,经一个夏天的医治,丁夏慢慢恢复了健康,丁根茂救活了自己的儿子,这片行将凋零的叶子,焕发了生命力,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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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桑耶 回复 悄悄话 令人唏嘘不已...
cxgao 回复 悄悄话 可怜的丁夏...看过你姐姐在清谈写的同一故事.为你们姐弟童年的命运难过.衷心希望你们现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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