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风起深壑,秋叶舞商弦。 我在山头坐,静观秋月圆。
个人资料
山菊花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归档
正文

无限江山:第十三章 突厥狂飙

(2009-04-24 12:33:08) 下一个

塔纳位于顿河入海口,是两千年前古希腊商人所建的贸易据点,近几百年由热那亚商人盘踞。这里是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丝绸之路北线出天山山脉,穿过广袤的大草原,一直延伸至伏尔加河畔的钦察都城萨莱。大批来自中国、印度、波斯的商货装船沿顿河南下,运抵塔纳。热那亚商人再从这里将商货转运西洋各国。经过多年的经营,塔纳成为黑海岸边一座西洋风格的名城,屋舍红瓦白墙,街道铺着圆石,城内数万居民大多是来自西洋各国的基督徒,随处可见的哥特式教堂尖顶直刺蓝天。

龙朝歌抵达塔纳,惊喜地发现前来迎接的明教特使正是六叔靳山。叔侄相见格外亲热,靳山握住龙朝歌的双手问寒问暖,说道:“你路上出了事儿,消息传回香格里拉,大家伙儿都急坏了。你东方大叔准备带几千人马和一队战船杀到忽鲁漠斯兴师问罪。幸亏过几天你就托人从赫拉特带了信来,我们这才松了口气。谁知没多久又有消息传来,你跟随帖木儿大军北伐金帐汗国,接着几个月音信全无,大家伙儿的心又悬到房梁上去了,要是乱军之中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生向老教主交代。你这孩子做事太鲁莽,一点也不体谅长辈的心情。” 龙朝歌满脸愧色,连连道歉。

负责护送龙朝歌的鞑靼百人队长呈上礼品,向两人恭敬告别。靳山发现礼品异常丰厚,其中竟有不少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又见龙朝歌的坐骑身高腿长,异常神骏,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龙朝歌便简要述说了自己数月以来的经历。靳山惊喜地拍拍龙朝歌的肩膀,笑道:“真是好样的,你大伯可要高兴死了。”两人来到塔纳港口,登上一艘毫不起眼的商船。龙朝歌想起去年自己抵达斯利那加,前来迎接的是一艘明教战船,随口问了一句,靳山小声答道:“塔纳是热那亚人的地盘,咱们跟热那亚人关系不睦,我这趟来接你是假扮商人,以免引发事端。”

明教商船跟着一支热那亚船队出港,向西南方向缓缓行驶。龙朝歌惊讶地注意到船队两旁各有几艘战舰护航,舰艏船楼露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靳山解释道:“这是为了防备奥斯曼突厥人的劫掠。奥斯曼突厥人本来是安纳托利亚的一个小国,近几十年突然崛起,打着伊斯兰圣战的旗号狂飙突进,攻城掠地,着实是西洋各基督教国家的心腹大患。眼下君士坦丁堡正被奥斯曼突厥人围困,陆路交通完全断绝。所幸奥斯曼突厥人弓马立国,不习水战,因此海路依然畅通。”

船队穿过刻赤海峡,进入黑海。明教商船的船长和水手都是克里特岛人,由于常年出入地中海东岸港口,大多会说一点突厥话,龙朝歌很快就跟他们混得非常熟络。航行期间水手们抽空拉网打渔,改善伙食,龙朝歌闲不住,便在旁边搭把手,学到了七八种咸鱼熏鱼的制作技巧。船队航行六天一帆风顺,没有遇到一点麻烦。

第七天清晨,还在舱里沉睡的龙朝歌被甲板上的喧嚣跑动声惊醒,刚刚起身,靳山便进来报信,说前面遇见敌情。龙朝歌赶忙登上船楼极目远眺,依稀可见西南方向二十里以外有十几艘战舰拦住去路。船队下锚停驻,护航的四艘热那亚战舰已经冲到前面一字排开,同敌舰对峙。由于明教商船位于队尾,龙朝歌看不真切,靳山便解释道:“那是奥斯曼突厥人的私掠舰队,经常在这一带海面活动。”龙朝歌问道:“什么是私掠舰队?” 靳山答道:“奥斯曼突厥人水师孱弱,便招募海盗袭扰西洋各国的海路交通。这些海盗船停靠奥斯曼突厥人控制的港口,打着奥斯曼苏丹的旗号四处劫掠西洋商船,缴获的商货同突厥人平分,俘虏的船员往往被贩卖为奴。”

龙朝歌惊讶问道:“这么强横?咱们势单力薄,怎么应付?”靳山转头同船长低声商量片刻,答道:“眼下热那亚人正在跟对方谈判,希望交一笔买路钱侥幸过关。但是我估计双方肯定谈不拢,最后还得打一仗。热那亚人寡不敌众,看样子是输定了。咱们待会儿趁乱冲出去向东疾行,同时释放求救信号,希望能遇到前来接应的明教舰队。这次突围免不了一场恶斗,你怕不怕?”龙朝歌咧嘴笑道:“千军万马我也见识过了,这不算什么。” 靳山郑重嘱咐道:“待会儿打起来不要离开船楼,千万记住。” 龙朝歌点头答应。

两人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隆隆炮声,只见热那亚战舰率先开炮,并急速向前冲去。奥斯曼私掠战舰迅速灵活,纷纷向两侧移动,以躲避热那亚战舰的冲击,同时发炮还击,一时间硝烟弥漫,覆盖海面。靳山见时机来到,一声令下,明教商船起锚挂帆,百名水手奋力摇动二十支巨桨,乘着强劲的东南风疾驰而去。近旁的热那亚商船见状顿时做鸟兽散,纷纷夺路而逃,其中有五六艘船同明教商船一道向西南方向突围。奥斯曼舰队留下五六艘与热那亚战舰纠缠,其余各舰分头拦截。商船吃水深,船体宽,航速缓慢。奥斯曼私掠战舰行进如风,后发先至,冲到前面拦住去路。

龙朝歌身处明教商船的前船楼顶,仔细观察冲到近前的奥斯曼私掠战舰。只见这些战舰船舷低矮,长十余丈,宽约两丈,挂一面三角白帆,两侧各有十二支船桨,尾部船楼架设数门青铜小炮,船艏修长,斜斜向前伸出两丈有余,末端装有带倒钩的矛头。龙朝歌从未见过这种造型的战舰,正琢磨其中的奥妙所在,却见斜刺里一艘战舰猛冲而来,撞上明教商船的右舷,舰艏矛头牢牢钩住船身,十几个手持圆盾弯刀的突厥武士顺着舰艏鱼贯而行,几个箭步便窜上明教商船。靳山早有防备,带领几个明教好手迎上前去,船员们也纷纷抄起家伙以性命相搏。然而登船的突厥人越来越多,船员渐渐寡不敌众,甲板上的局面顿时急转直下。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突然从前船楼顶飞来一支支羽箭,箭无虚发,眨眼间便撂倒了七八个突厥武士,正是龙朝歌以强弓疾射力挽狂澜。靳山等人乘机反击,将剩余突厥人赶下船去。奥斯曼战舰发现了龙朝歌,舰上十几个弓箭手立刻发箭还击,霎时间箭如飞蝗呼啸而至,前船楼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所幸船体坚固,舷窗窄小,弓箭很难穿入楼内。龙朝歌居高临下望去,奥斯曼战舰的舱面一览无余,他透过船楼舷窗施射,不断变换位置,射速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奥斯曼战舰上不断有人中箭落水,其余人佝偻着身子高举盾牌忙于抵挡,都裹足不前。

不一会儿龙朝歌便耗尽了随身携带的百余枝箭,突厥人见机极快,立刻涌将上来,试图再次登舷。龙朝歌不假思索,大喝一声纵身跳下船楼,立于奥斯曼战舰舰艏,横剑拦住去路。由于舰艏顶端非常狭窄,仅容一人立足,突厥人一拥而上,却无法围攻,只能依次挑战龙朝歌,较量刀法,三五招之后便一一中剑落水。甲板上的奥斯曼弓箭手被这些拥塞舰艏的武士阻挡了视线,都停止施射,害怕误伤了自己人。

此时又有几艘奥斯曼战舰赶到战场,龙朝歌遭到来自几个方向的弓箭攒射,加上靳山在身后焦急大呼,只得倒纵回来。靳山不由分说一把将龙朝歌拽进后船楼,瞪着眼责备道:“你这孩子太任性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离开我身边一步!”龙朝歌焦急道:“眼下敌舰四面围攻,海盗又要登舷,咱们如何是好?”靳山豪迈答道:“ 尽管让他们上来,有你六叔在此,谁也别想踏进这船楼一步。”

这时突然传来隆隆炮声,如雷霆一般震耳欲聋。靳山大喜道:“咱们的舰队前来接应啦!”龙朝歌透过舷窗望去,只见南方海面上驶来五艘战舰,猩红色的风帆在朝阳映照下显得绚丽夺目。居中一艘是三桅巨舰,舰身宽阔,船楼巍峨,两侧各有二十四支巨桨披波斩浪;前面四艘单桅战舰一字排开,缓慢逼近。奥斯曼舰队立刻放弃围攻商船,相互以号角旌旗联络,很快列阵迎敌。龙朝歌明白一场海战一触即发,心痒难耐,便央求靳山登高观战。靳山无可奈何,只得带他爬上主桅杆顶部的刁斗。这刁斗足有七八丈高,果然视野开阔,方圆数十里的海面一览无余,双方战舰尽收眼底,龙朝歌不禁喜出望外。只见十五艘奥斯曼战舰排出一个新月阵型,中央坠后两翼突前,对明教战舰形成包抄之势。明教三桅巨舰下锚停驻,四艘单桅战舰继续前进,向奥斯曼阵列中央直冲而来。

龙朝歌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只见这四艘战舰船体扁圆,船顶覆盖无数块六角形铁板,宛如龟壳;船艏一座木雕龙头张着血盆大口,龙头下面的射窗伸出三个炮口;三角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桅杆也斜斜向后放倒,船身两侧各有十支船桨整齐有力地划动着,船桨上方是十二个一尺见方的射窗,依稀可见黑洞洞的炮口。

靳山见龙朝歌一脸惊诧的神情,便介绍道:“那是咱们的铁甲战船,船身以木板封顶,顶上覆盖铁甲以抵挡炮石箭矢,并镶嵌无数根三寸铁钉以防敌人登船。船上总共装载三十门铜炮,其中两侧各有五寸短炮十二门,另有三门四寸长炮分别装在首尾,火力非常强悍。” 龙朝歌问道:“我在烈火旗的试炮场没有见过五寸短炮,那是什么东西?”靳山笑道:“这是你大伯专门为铁甲战船设计的火炮。这种炮口径五寸,炮身长仅三尺,重约八百斤,发射二十八斤重的铸铁弹丸,虽然只能及三百步远,但可以轻易击碎敌舰船体,乃是近战利器。”

此时奥斯曼舰队两翼远端的六艘战舰脱离队列,向停驻在几里之外的明教三桅巨舰直扑而去。余下的九艘战舰排列成一个浅碟型向前驶去,航速各不相同,中央稍慢,两翼逐渐加快,阵型如同仙鹤挥起双翅,很快将四艘明教铁甲战船三面包围,然后两翼的战舰各自向心转舵,从侧后方包抄攻击明教战船,顿时燃烧的火箭如雨而下,落在明教战船的铁甲船顶。龙朝歌惊叹道:“奥斯曼舰队的战阵运行太漂亮了,咱们只怕难以抵挡!”靳山胸有成竹地笑笑,安慰道:“你安心观战,马上就有好戏看。”

只见明教四艘铁甲战船呈扇形前进,各自从奥斯曼舰队阵列之间高速穿过,近在咫尺舷炮齐发。奥斯曼舰队中央的三艘战舰遭到左右夹击,五寸实心炮弹将船体两侧击出一个个大洞,海水汹涌灌入,三舰很快沉没。另有两舰遭到一侧炮击,船身碎裂,木屑飞溅横扫船舱,百余桨手非死即伤,失去行动能力。随后四艘明教铁甲战船兵分两路,各向左右掉头,迎击尾随而来的奥斯曼两翼战舰。奥斯曼战舰速度极快,有两艘不等明教战船完全转身便斜斜冲撞船舷,舰艏铁矛钩住船体,手持圆盾弯刀的突厥武士鱼贯而行登上船顶,却发现到处都是竖立的铁钉难以插足,六角形包甲木板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登船的突厥武士以弯刀狂砍船顶铁甲,除了留下一道道浅浅印记,未能造成任何伤害。

正当登船的突厥人束手无措之时,明教战船斜对敌舰的数门五寸舷炮装填葡萄弹齐射,一千多颗铅弹如同冰雹横扫而过,云集甲板准备登船的突厥武士被打得血肉横飞,死伤殆尽。明教舷炮继续以实心炮弹猛烈开火,很快将接舷的敌舰击沉。残余的奥斯曼战舰见敌我火力差距悬殊,纷纷夺路而逃。四艘明教铁甲战船也不追赶,径直掉头前去援助三桅巨舰。六艘奥斯曼战舰围攻明教巨舰多时,由于忌惮舰上装载的六十门大炮,只在几百步之外来回游走发射火箭,不敢靠近登舷。四艘明教铁甲战船赶来两面夹击,很快击沉三艘敌舰,其余慌忙逃逸。这场海战惊心动魄,着实让龙朝歌目眩神离,赞叹不已。

海战结束不久,靳山便带着龙朝歌乘坐小艇登上明教三桅巨舰。龙朝歌明白自己将要见到一位名满天下的传奇人物,一颗心砰砰直跳。早有人通报进去,不一会儿便见一位白袍老人走出船楼,健步如飞来到近前,此人年过六旬,须发花白,身材瘦削,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注视着龙朝歌,脸上浮现喜不自胜的神情。龙朝歌手足无措,呆立片刻。直到身边的靳山以右肘轻轻捅了他一下,龙朝歌这才醒悟过来,长揖道:“小人拜见汪教主。” 言罢便要跪下磕头,汪逐浪连忙扶住他的双臂,柔声道:“傻孩子,你该叫我大伯啊。” 龙朝歌心中一颤,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此时劫后余生的热那亚战舰和商船纷纷靠拢过来,寻求庇护,十几位船长携带厚礼前来拜谢,汪逐浪便在后船楼设宴款待。席间热那亚人依次起立向汪逐浪敬酒,滔滔不绝地歌功颂德。汪逐浪通过一位翻译一一作答,显得雍容大气,不卑不亢。龙朝歌听不懂意大利语,但发现热那亚人都称呼汪逐浪“西诺尔孔第”,便悄悄问坐在身边的靳山。靳山笑答:“我也不懂西洋话,不过这个倒知道。‘西诺尔孔第’是‘伯爵大人’的意思。你大伯十年前退隐西洋,为了行走方便,先向塞浦路斯国王买了个爵位,又从威尼斯公国买下克里特岛的康迭城,从此自称康迭伯爵。如今你大伯名满西洋,康迭已是驰名地中海的火药城。咱们从印度运来硝盐、硫磺,在岛上开窑烧炭,建火药作坊百余间,垄断了西洋八成以上的火药产量。”

宴席散后,汪逐浪发号施令,将热那亚战舰编入船队,护送商船西行,众人谨然领命而去。客人送走以后,汪逐浪这才拉着龙朝歌进书房详谈,靳山在一旁陪坐。汪逐浪看着龙朝歌神情举止酷似二弟龙牧野,心中悲喜交集,叹道:“孩子,有几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十三年前的惨剧都怪我考虑不周,我愧对你爹娘啊!总算苍天有眼,不仅让你安然无恙渡过劫难,还出落得一表人才,我可以告慰你爹娘在天之灵了。”言罢不仅眼圈发红,嗓音哽咽。龙朝歌感动落泪,靳山也唏嘘不已。

待到心情稍稍平复以后,龙朝歌便向汪逐浪讲述自己的身世,事无巨细和盘托出。汪逐浪仔细聆听,不时插嘴询问,显得关怀倍至,当听到龙朝歌邂逅沙鲁赫,跟随帖木儿远征的惊险经历之时,不禁满意微笑,称赞道:“你的性格跟你爹一模一样,天生的英雄气概,难怪帖木儿这么喜欢你。” 龙朝歌听出了弦外之音,惊讶问道:“大伯识得帖木儿吗?”

汪逐浪和靳山相视一笑,靳山答道:“何止识得帖木儿,倘若没有你大伯当年慧眼识珠、鼎力相助,帖木儿哪里能有今天的辉煌。” 于是将帖木儿和汪逐浪的往事简要介绍了一番。龙朝歌听罢感叹道:“真没想到叱咤风云的一代雄主,发迹之前居然如此落魄。”汪逐浪察言观色,微笑道:“看起来你很佩服帖木儿啊。”龙朝歌坦率答道:“我第一次见到帖木儿,就被他的气魄所折服。这几个月跟随帖木儿征战,越发觉得他是位大英雄大豪杰,仰慕之情日渐增长。不瞒您说,帖木儿挽留我的时候,我头脑一热险些就答应下来了。”

汪逐浪和靳山都哈哈大笑,靳山道:“帖木儿倘若不是英雄豪杰,你大伯当年也不会看中他。” 汪逐浪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帖木儿现在霸业已成,雄心万丈,咱们跟他的关系就比较微妙了,这事儿以后再跟你细说。”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龙朝歌突然想起数月前沙鲁赫一口咬定自己有突厥血统,便问了起来。汪逐浪沉吟片刻才答道:“沙鲁赫说得不错,你爹本不是汉人。你爷爷名叫海达尔,姓氏叶迪亚,原是钦察贵族,早年不远万里追随元朝太师燕铁木儿来到中土,由于战功卓著受到燕铁木儿赏识,官至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并娶了燕铁木儿之女为妻,生有两子一女,你爹是长子。燕铁木儿权倾朝野,操纵皇位继承,四面树敌,死后族人遭到清算,你爷爷一家被诛杀殆尽。事发时你爹只有六岁,被龙姓管家救下来收养,这才改用汉姓。你爹身世不凡,经历奇特,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龙朝歌哦了一声,低头不语。汪逐浪见他神情黯然,关切道:“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的,就是怕你心中有华夷之辩,知道这事以后会自轻自贱。”龙朝歌连忙解释道:“我义父就是鞑靼人,我是他抚养长大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这一次远征目睹了钦察人战败以后的悲惨遭遇,想到那些被奸淫掳掠的百姓便是自己的族人,而我为他们的敌人冲锋陷阵,不禁心中难过。” 汪逐浪安慰道:“这就大可不必了。你爹为汉人的抗元事业奋斗了大半辈子,他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钦察人。你的心决定你的归属,血统并不重要。” 龙朝歌仔细琢磨这句话,郑重点点头。

这时有人进来低声向汪逐浪报告,汪逐浪起身道:“前面就是君士坦丁堡,眼下奥斯曼突厥人正在围城,我们就不靠岸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君士坦丁堡是罗马帝国的千年古都,朝歌你要是感兴趣不妨凭窗一览,但不要到甲板上去。”

龙朝歌来到窗边放眼望去,但见一座名城依山傍水,城墙层叠耸峙,城墙后面楼台宫殿零次栉比依山而建,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座穹顶建筑,足有二十丈高,巍峨壮丽。靳山介绍道:“那是索菲亚大教堂,已有八百年历史。” 龙朝歌赞叹道:“以前听说西洋番邦野蛮不化,看来并不属实,单是这个大教堂的穹顶咱们中土就造不出来。” 龙朝歌话音刚落,便传来隆隆炮声,同时战舰附近的海面激起数道水柱,原来是岸上的奥斯曼突厥人发炮攻击。汪逐浪低声地对下属道:“吩咐下去,奥斯曼大炮够不着咱们,不用还击。”

明教战舰领着热那亚商船排成单列纵队,在此起彼伏的水柱之间穿行,毫发无爽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经过三天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克里特岛。这天清晨,船队驶进康迭城港湾,码头上已聚集了数千人迎接,大多是老幼妇孺,都在挥手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显然是明教战舰上水手炮手的家属。迎接队列最前面,一位贵妇人身材高挑,着绛紫色西洋盛装,头带尖顶高帽,轻纱遮面,姿态优雅,昂首而立。战舰靠岸,放下舷桥,汪逐浪快步下船,与贵妇人拥抱。靳山悄悄对龙朝歌说:“这位就是你大伯母,名叫伊琏,乃是当今东罗马皇帝的胞姐。”龙朝歌问道:“东罗马便是中土所称的拂菻国吗?”靳山答道:“正是。”

汪逐浪挽着伊琏的左臂,向船上的龙朝歌招手示意,龙朝歌赶忙下船拜谒。伊琏微微点头,以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大伯经常提起你,今日真是幸会。”言罢缓缓抬起右手。龙朝歌茫然不知所措,犹豫片刻才伸手相握,接着深鞠一躬,显得不伦不类,伊琏和汪逐浪两人都忍俊不禁。汪逐浪笑道:“朝歌哪里懂得西洋礼仪,夫人就别难为他了。” 伊琏面纱后面一双美目凝视龙朝歌片刻,脸上浮现神秘微笑,答道:“来日方长,慢慢雕琢吧。”然后转身登上一旁等候的四驾马车。汪逐浪给靳山交代了几句,便携着龙朝歌上了马车。

龙朝歌进了马车落座,汪逐浪坐在身边,伊琏端坐斜对面,帽子和面纱都已摘去,露出高高盘起的棕色秀发。龙朝歌这才看清楚伊琏的面容,心中暗自惊叹,果然貌美绝伦,仿佛和拂菻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角额头颇显岁月的痕迹。

一路上汪逐浪兴致勃勃,向龙朝歌介绍明教在康迭城的基业,不时指点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伊琏则一言不发,目光闪烁注视龙朝歌,嘴角依然挂着神秘的微笑。车到伯爵府大门口时,汪逐浪突然想起什么,歉然说道:“我今天真是高兴过头了,居然忘了告诉你以后的安排。咱们此地家大业大,事务繁多,你跟着我到处走走,长长见识;当年你四叔造访镇江卫辉山庄,你娘托他带话给我,说自己出身寒微,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希望有机会让你跟着大伯母学些王公贵族的仪轨。我打算让你能在此住个一年半载,遂了你娘的心愿。”龙朝歌连声答应,并替母亲拜谢伊琏。伊琏扶他起来,淡淡说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克里特岛原本是东罗马帝国属地,一百余年前东罗马与西洋各国交恶,十字军攻克君士坦丁堡,驱逐皇帝阿列克谢,东罗马帝国的海外领地遭到列强瓜分,威尼斯公国分得克里特岛。十年前汪逐浪以一百万两黄金买下康迭城,从此代理克里特总督之职,每年向威尼斯纳税十万两黄金。康迭伯爵府原是威尼斯修建的总督府,这是一幢石灰岩建筑,楼高三层,一楼是厨房和仓库,二楼会客办公,三楼起居专用,有二十余间卧房。一楼和二楼由拱形长廊贯穿,支撑走廊的是白色大理石柱,柱顶是雕刻精美的四叶形廊窗。三楼外墙镶嵌淡红和银灰两色瓷砖,共有八面装饰七彩玻璃的尖顶花窗。沿着正中央的大理石台阶直上二楼,便进入金壁辉煌的正厅,顶上悬挂枝形水晶吊灯,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是佛罗伦萨名家创作的壁画,描绘克里特岛的风土人情。走到大厅尽头凭窗望去,可见一个百丈见方的广场,广场四周环绕抄手游廊,均是拱顶石柱支撑,游廊后面是仆人起居的卧房和马厩。广场铺着青砖,中央是一座喷泉,泉内有一座美人雕像,胴体丰盈,长发过膝,足踏一片巨大的贝壳。

龙朝歌安顿下来以后,生活便纳入正轨,每天的日程都满满当当。通常上午跟着汪逐浪学习经营之道,下午跟着伊琏学习社交礼仪。汪逐浪栽培龙朝歌的用意很明显,无论视察港口船坞、冶炼作坊,还是主持会议、接见使节,他都将龙朝歌带在身边。这期间汪逐浪几次受到威尼斯元老院的邀请出席枢密会议,龙朝歌也跟去见世面。闲暇之时,汪逐浪便试着让龙朝歌办理具体事务,观察他的性格爱好。龙朝歌对城防要塞、战船火炮、武备训练等等兴趣十足,处理公文案牍,财政外交时就显得心不在焉了。无论如何,汪逐浪对龙朝歌总是和颜悦色,赞赏有加,龙朝歌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很愿意跟他四处奔波。

相比之下,跟伊琏学西洋仪轨颇让龙朝歌感到无可奈何。龙朝歌对这位东罗马皇帝的御姊一直心存敬畏之情,时刻陪着小心,不敢稍有放肆。伊琏对龙朝歌的要求异常严苛,稍不合适便毫不留情地斥责。“走路要昂首挺胸,双肩不要晃动,步伐稳重一点,不要一溜小跑!”“说话的时候目光要牢牢盯住对方,眼神要自信,不要回避,不要游移;你的语速太快了,一定要放缓,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用餐时要保持坐姿,不要趴在桌子上;手执筷或刀叉,将食物送到嘴边,可以稍稍低头,但不许俯身,更不许端起饭碗;即使你饿得发慌,也不许狼吞虎咽,动作要缓慢稳重,嘴里不能塞满食物,不许咀嚼出声。”龙朝歌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毛病,一举一动都可能招致伊琏的教训,在她面前惶恐得手足无措。

这样一个月学下来,龙朝歌就颇感吃不消,私下跟汪逐浪诉苦,抱怨自己无法赢得伊琏的欢心。汪逐浪笑着安慰道:“你大伯母生来心高气傲,这辈子欣赏的人屈指可数,你爹就是其一。她这么苛责你,实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大伯母凡事追求完美,许多细节我都未必能让她满意。所以你尽力照着她的要求去做,不必担心效果如何。”

不久伊琏开始教授西洋宫廷舞蹈,龙朝歌惊讶地发现自己很擅长这个科目,表现出乎伊琏的意料之外。也许是自幼习武的缘故,龙朝歌动作敏捷,步履轻盈,加上悟性出众,乐感极佳,无论多么复杂的舞蹈,只需伊琏演示两三遍就能学会。没过多久,龙朝歌就熟练掌握了二十多种宫廷舞,不但和伊琏配合得天衣无缝,还不时即兴发挥,屡屡博得伊琏赞许的微笑。这天两人演练完一场繁复华丽的法国宫廷舞,伊琏情不自禁拍手叫好,夸道:“你跳得真不错,外形也出众,如果参加威尼斯大公举办的圣诞晚会,不知要倾倒多少贵妇淑女。”

龙朝歌受宠若惊,连忙谢道:“大伯母过奖了。我学这宫廷舞真没打算以后能派上用场,只要能让您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伊琏目光炯炯似有深意,微笑道:“你知道什么,我教给你的东西,过几年都用得着。” 龙朝歌愕然不解,请问其详,伊琏却避而不答,转移话题了。

以后数日,龙朝歌脑海里不时浮现伊琏神秘莫测的微笑和意味深长的眼神,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天清晨龙朝歌陪汪逐浪批阅公文,便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汪逐浪略显惊讶,迟疑片刻才笑答:“此事说来话长,你姑且听之,不必往心里去。你大伯母天赋异禀,祖上几代母系亲属都是先知,也就是能够预知未来的人。伊琏十几岁时就屡屡言中,闻名遐迩。由于先知在教会眼中属于异端,此事惊动了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伊琏的父皇不得不将她送到偏远山区的修道院以避风头。不久钦察匪帮袭击了这座修道院,伊琏被匪徒劫去转卖给鞑靼人贩子,送往撒马尔罕途中为我所救。伊琏认为此番遭遇是上帝的惩罚,发誓不再预言任何事情。”

龙朝歌感叹不已,问道:“这先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们能够预言任何事情吗?” 汪逐浪答道:“先知自古就有,通常都是供奉神灵的圣女,据说她们求告神灵以后,借助药物进入一种谵妄状态,所问之事便会闪现眼前。基督教盛行之前,先知地位崇高,古代希腊人遇到大事都要去神庙向先知问禀。你大伯母信守誓言二十载,这才因事而破诫。”龙朝歌好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汪逐浪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轻声答道:“就是殊儿在北固山的劫难。当时你六叔从海路赶回香格里拉,带来了你爹娘和殊儿的噩耗。我料定殊儿凶多吉少,便立刻赶回君士坦丁堡,但一连几天都不忍心告诉你大伯母。伊琏何等聪明的人,早就察觉我的异状,便偷偷破了诫。一天早晨,伊琏突然郑重对我说,她问过神灵,一切都知道了。殊儿安然无恙,有朝一日会回到她身边。”

龙朝歌问道:“您相信大伯母的话吗?”汪逐浪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答道:“事发后你四叔跟殊儿不知去向,我几次派人潜入中原打探消息,都没有结果。眼见一年又一年的逝去,殊儿始终音信全无,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每逢殊儿的生日,我都要让伊琏求告神灵,请教殊儿的安危,她总是安慰我说,殊儿只是在沉睡,总有一天会苏醒,毫发无爽地回到我们身边。她坚定不移的目光,镇定自若的神情,真是不由得我不信。这十年来,你大伯母的预言成了我内心唯一的慰籍。”

龙朝歌惊道:“公主就是在夏琼寺后山的水晶洞里沉睡,大伯母的预言太神奇了!”汪逐浪点点头,笑道:“前年你四叔托人带信到香格里拉,我才知道殊儿的下落,赶忙给伊琏报喜,她却轻描淡写地回答,早就知道了。我心中的存疑一扫而空,于是请她再次求告神灵,询问你的情形。伊琏于是择日沐浴更衣,进了密室,一个时辰以后出来,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只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两年后便能相见,其余却不肯说了。我见她表情古怪,猜到她隐瞒了详情,便连连追问,她却只推脱这次答应了神灵,将来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

龙朝歌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大伯母的预言如此灵验,看来我们劫夺公主的解药一定十拿九稳了。”汪逐浪摇摇头,叹道:“我这辈子经历曲折,早就知道世事艰难,纵有伊琏的预言,也不敢一厢情愿。劫夺解药一事,你四叔已经在信里详细说了,你三叔也保证调集人手全力以赴。只是此事太过凶险,对方尽握先机,我估计只有两成的胜算,只能听天由命。我上年纪了,精力日渐不济,精神也不如从前坚强。这两年来我一直不敢去夏琼寺看望殊儿,就是怕看见她不死不活的样子。”言罢起身拉住龙朝歌的手说:“来,我给你看几幅画。”

两人来到走廊东侧的一扇门前,汪逐浪取出钥匙开锁,推门而入,原来是一间狭长的画廊,两侧墙壁上挂了数十幅西洋油画,中央是一条铺着毛毯的长凳供人小憩,画廊尽头是一面花窗朝着东方,朝阳透过窗户照入房间,地上尽是镂花玻璃的投影,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汪逐浪介绍道:“你大伯母对意大利油画情有独钟,定居香格里拉以后我每年都以重金请来一位佛罗伦萨画师作几幅肖像画,都挂在这里,按照年份从左向右排列。” 龙朝歌仔细观赏第一幅画,赞叹道:“大伯和伯母看上去就像是神仙眷侣。您怀里抱着的就是公主吧,胖嘟嘟的真可爱。”汪逐浪答道:“那年殊儿三岁,顽皮得像个男孩,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呆在我怀里。你看她撅着嘴,满脸不乐意呢。这后面几幅,殊儿渐渐长大,就懂事多了。这一幅是殊儿十岁时所作,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哪。”

汪逐浪继续介绍道:“殊儿十二岁那年,伊琏思乡心切,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带着殊儿回到君士坦丁堡。这一幅是她二人临别时所作,你看我跟伊琏都板着脸,只有殊儿笑得天真烂漫。我由于教中事务繁忙,无暇抽身,三年后才赶赴君士坦丁堡探亲。伊琏领着殊儿在码头上迎接,我看见殊儿远远招手,便如一枝玫瑰在风中怒放,心中不禁悲喜交加。我错过了三年光阴,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言罢转身来到画廊南侧,拉开墙上的帷幕,显出一幅五尺见方的油画。龙朝歌定睛一看,只见画中汪逐浪端坐太师椅,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容;伊殊拉身着鹅黄色长裙,斜坐在汪逐浪右侧扶手,左臂亲昵地倚着他的左肩,右手揽住他的右臂。画中的伊殊拉双眸燦燦,笑颜如花,身材曼妙,姿态娇媚,美得令人目眩神离。

龙朝歌半晌无语,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汪逐浪枯坐在长凳上,佝偻着身子,尽显老迈之态,仿佛顷刻间便要油尽灯枯。他目光忧伤,神情苍凉,眯缝着眼睛呆视油画,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龙朝歌心中一颤,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当即单膝跪倒,握住汪逐浪的手安慰道:“大伯别难过,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公主夺得解药,让你们一家团圆!”

汪逐浪猛然回过神来,板着脸训斥道:“胡说八道!我不许你动辄以性命相拼!你爹娘就留下这点骨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们?你楞什么神?还不赶紧答应我?”龙朝歌连声答应,汪逐浪吁了口气,又看了几眼油画,长叹一声,这才带着龙朝歌怅然离开。

转眼春天来临,龙朝歌在康迭城住了已有大半年,对每日按部就班的枯燥生活渐生倦意。这天清晨,龙朝歌照例来到伯爵府后院广场上练习箭法,不断变换力度和角度飞快施射,十余箭都命中百步之外的靶心。这时游廊中有人以突厥语高声赞道:“好箭法!这等高明的技艺我平生未见。”

龙朝歌转头一看,却见伊琏陪着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缓步走来,此人身穿一袭毫不起眼的黑袍,四十出头年纪,眉目清朗,修面长髯,举止儒雅,气度不凡。龙朝歌连忙鞠躬见礼,伊琏介绍道:“这位便是东罗马帝国皇帝陛下,我的三弟曼努埃尔。”龙朝歌闻言大惊,便要跪倒磕头,伊琏连忙搀扶起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教的西洋礼仪都忘光了?”龙朝歌尴尬一笑,右手抚胸深鞠一躬。曼努埃尔爽朗笑道:“你不必拘礼。如今奥斯曼突厥人兵临城下,来势汹汹,我这个皇帝也不知道还能当几天。伊琏在信中多次提起你,夸你是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龙朝歌得知伊琏夸赞自己,颇感受宠若惊,拱手谢道:“皇帝陛下和大伯母如此抬爱,晚辈愧不敢当。陛下的突厥话真流利,敢问在何处学得?”曼努埃尔答道:“我自幼就被父皇送到奥斯曼苏丹帐下当人质,直到十八岁才回国。你的突厥话是跟谁学的?”龙朝歌简要介绍了自己的身世,曼努埃尔点头笑道:“原来你师从鞑靼名家,难怪箭术如此高超。你的中国名字太拗口了,我更喜欢萨瓦兰这个名字。”

伊琏将二人领到后花园凉亭内落座详谈,龙朝歌这才知道罗马皇帝驾临康迭城的缘由。近年来奥斯曼突厥人以伊斯兰圣战的名义攻城掠地,西洋基督教国家人心惶惶。君士坦丁堡被围以来,曼努埃尔东奔西走,寻求外援,一番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去年底,教皇伯尼法西号召发动一次十字军东征,抵抗奥斯曼突厥人的入侵,受到西洋各国的积极响应。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储身份总领各国兵马,已有法国、德意志、西班牙、波兰等国答应出兵。曼努埃尔不甘人后,宣布自己将亲率铁骑一千、战舰五艘参战。君士坦丁堡遭受奥斯曼突厥人数十年的蚕食鲸吞,领土只剩下几块弹丸之地,国库空虚,财政赤贫,根本无力出征。曼努埃尔迫不得已,前来向汪逐浪求助,借得十万金币和一支舰队。

三人说到伊斯兰圣战,曼努埃尔情绪激昂,愤然道:“看看穆罕默德传播世间的新东西,你只能见到野蛮和邪恶,比如要求教徒以武力推行他的信仰。上帝是不能用鲜血来取悦的,蛮横无理绝非上帝的旨意。信仰源于灵魂,而不是肉体。传播信仰的人必须讲道理,能服众,而不是依靠恐吓和暴力。说服一个理智的灵魂不需要有力的臂膀,锋利的武器,或者死亡的威胁。”龙朝歌联想起帖木儿大军以真主的名义烧杀掳掠,深有感触,点头赞道:“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正应了陛下之见。奥斯曼突厥人逆天行事,必将受到天谴。”

曼努埃尔叹息道:“上帝的意志凡人岂能揣测。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人称雷霆,心狠手辣,用兵如神,也许真是上帝用来惩罚基督徒的鞭子。此次十字军东征,领兵的各国公侯桀骜不驯,很难统一指挥,对阵巴耶济德这样的枭雄,只怕凶多吉少。”龙朝歌对这位和蔼可亲的东罗马皇帝一见如故,见他神色黯然,关切问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御驾亲征?” 曼努埃尔慨然答道:“此次十字军东征是挽救罗马帝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一旦战败,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指日可待。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让延续一千五百年的罗马帝国在我的手中终结,我宁可战死沙场青史留名,也不愿苟且偷生。”

伊琏板着脸责备道:“这样的豪言壮语除了说来痛快,于事何益?现在远远未到山穷水尽,你又为何轻言牺牲?你姐夫借给你十万金币,是指望你将来连本带利偿还的,你说这一番没心没肺的话,难道想赖帐不成?”曼努埃尔面露愧色,陪笑道:“伊琏教训得是。方才我一时头脑发热,忘记了肩负的重任。”

龙朝歌郑重道:“倘若真如陛下所言,请允许我随驾出征,保护陛下的安全。”两人闻言都喜上眉梢,伊琏拍手笑道:“好主意!你为人忠厚,又一身好本领,有你在皇帝身边我这颗心才放得下来。不过此事咱们做不了主,需要你大伯点头才行。” 龙朝歌咧嘴笑道:“不瞒您说,我生性跳脱,这半年枯燥的日子着实难过,打仗的机会真是求之不得。您放心,我去跟大伯说,他一定会答应。”于是三人一起去见汪逐浪。

汪逐浪听了龙朝歌的陈情,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容我考虑一天,明日答复陛下。”言罢向伊琏递了个眼色,伊琏心领神会,跟曼努埃尔一起告退。汪逐浪送两人出去,回身掩上房门,对龙朝歌郑重说道:“我看这次十字军东征必败无疑,你不应该跟去冒险。”龙朝歌争辩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跟去保护皇帝安全。大伯尽管放心,我这点儿本事不足以扭转战局,当保镖没有问题。”汪逐浪叹口气,点头道:“你这孩子的倔强劲头跟你爹一模一样。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拦着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首先,你必须穿戴我给你特制的一身盔甲,无论如何不许脱下;其次,你要老老实实呆在皇帝身边,不许冲锋陷阵;最后,只要十字军出现一丝败相,你立刻掩护皇帝撤离战场,不许逞英雄。”龙朝歌兴高采烈,满口答应。

六月初,汪逐浪亲率明教舰队扬帆起航,先前往君士坦丁堡搭载东罗马皇帝的一千人马,然后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黑海,北上至多瑙河入海口。由于三艘明教巨舰吃水太深,无法进入内河航行,只得在多瑙河口下锚。曼努埃尔和龙朝歌告别了汪逐浪和伊琏,带兵换乘二十支平底货船。五艘明教铁甲龟船悬挂东罗马帝国的红色双头鹰旗帜,护送运输船队沿着多瑙河逆流而上,沿途经过数座突厥人占据的城堡。明教战舰船坚炮利,轻易突破拦阻。经过十几天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匈牙利首都布达城。

布达城堡鸣响礼炮十八声,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领着一群西洋贵族亲自来到码头迎接东罗马皇帝。这位十字军统帅年仅二十七八岁,目光炯炯,英姿勃发,嗓音洪亮,举止雍容。簇拥他身边的十几位西洋贵族各个衣着华丽,神情倨傲。十字军营地位于布达城东南,只见人喧马嘶,盔甲闪亮,广阔的平原上遍布白色帐篷和五彩旌旗。欧洲骑士们如同过狂欢节一般,纪律松懈,人马随意走动,白天举办比武大赛,晚上大摆酒宴,人人喝得烂醉如泥。

东罗马军队在营地一角安营扎寨,曼努埃尔闲时便带着龙朝歌在营地四处走动,跟各国贵族见面交谈。几天下来,龙朝歌走遍了各军大营,认得所有西洋贵族的纹章。这天龙朝歌突然问曼努埃尔:“这次十字军东征一共集结了多少兵力?”曼努埃尔答道:“对外号称十万,但西吉斯蒙私下跟我说,目前到达的有匈牙利军队步骑各五千人,法国联军一万人,瓦拉齐亚联军一万人,德意志联军五千人,另有意大利、荷兰、西班牙、波西米亚、波兰、圣约翰骑士团等零散部队总共一万五千人,这样算来实际兵力应该超过五万人吧。”

龙朝歌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十字军统帅居然不清楚自己麾下有多少将士。我这几天在营地各处走动,大致估算了各国联军的实力。匈牙利军队只有三千人;法国联军人数最多,也不过五千而已;瓦拉齐亚和德意志联军加起来不足五千人;其他零散部队总共不过三四千人。所以十字军总兵力最多两万人。”曼努埃尔大吃一惊,问道:“你敢肯定吗?” 龙朝歌蛮有把握地答道:“错不了。就拿匈牙利军来说吧,他们营地里只有三百顶帐篷,战马不足两千匹,哪里来的步骑各五千人?”

曼努埃尔神情凝重,沉声道:“倘若如此,咱们可就寡不敌众了。我曾经跟随巴耶济德征战,了解他的底细。奥斯曼苏丹有亲军步骑各一万,都是精兵悍将;另有数万突厥部队,质量参差不齐;此外欧洲仆从国还能提供至少一万军队。” 龙朝歌点头道:“以寡击众未必就打不赢,但是我看十字军来源芜杂,纪律松懈,领兵的贵族多是好大喜功之徒,这一仗确实凶险,咱们要早作打算。” 曼努埃尔沉吟片刻,说道:“我信得过西吉斯蒙,咱们跟匈牙利军合兵一处,到时见机行事吧。”

六月下旬,十字军誓师启程,沿多瑙河南下。曼努埃尔以飞鸽传书征得汪逐浪首肯,让明教船队尾随大军顺流而下,留作后援。由于缺乏统筹安排,十字军需要就地筹集军粮,因此行动缓慢。进入奥斯曼突厥领地以后,十字军所到之处烧杀掳掠,劣迹斑斑,诸多野蛮行径让龙朝歌极为不屑。沿途遇到几座突厥人占据的城堡,十字军都轻易攻克,俘虏上千人,更加助长了贵族将领的骄横心态。

一个多月以后,十字军兵临尼科堡城下。尼科堡是多瑙河下游的奥斯曼重镇,要塞城堡建于陡峭悬崖之上,易守难攻。守军据险抵抗,异常顽强。十字军没有大型器械和重炮,攻了几天毫无进展,于是转而围困。西吉斯蒙判断奥斯曼苏丹很快就会领兵赶来,派出几支探马,龙朝歌自告奋勇,带领三百东罗马骑兵向南侦查。奥斯曼苏丹用兵果然神速,龙朝歌在尼科堡东南二十里便发现数百突厥轻骑向北急进,正打算穿过一处山口。龙朝歌立刻在山口北面两侧的树林中设伏,等到敌军全部通过以后,突然杀出断敌后路。突厥前锋大半战死,其余被俘。西吉斯蒙亲自审问俘虏,这才知道奥斯曼苏丹亲率五万大军兼程赶来,此时距离尼科堡仅有一天的路程。

西吉斯蒙立刻召集各国贵族商量对策。会上西吉斯蒙首先陈述敌情,然后提出自己作战构思:奥斯曼苏丹排兵布阵喜欢取守势,通常将二流步兵放在阵线前沿以挫敌锋芒;然后二线的亲军步兵迎头痛击,吸引敌军兵力,同时两翼的突厥轻骑包抄侧后;最后苏丹亲率亲军铁骑发起致命一击。十字军应当针锋相对,瓦拉齐亚和德意志步兵组成第一道战线,对付奥斯曼一线步兵;法国重骑兵紧随其后,猛冲奥斯曼亲军步兵阵线,匈牙利和其他联盟部队组成第三条战线,反击奥斯曼骑兵的迂回包抄,伺机扩大战果。

这个计划立刻遭到法国贵族的齐声反对。勃艮第公爵的世子约翰怒道:“让我们跟在农夫出身的步兵后面进攻,这是对骑士的侮辱!”元帅布希高特应和道:“我们法国骑士享誉欧洲,如果不能位居前列,一定会被人耻笑。” 骑士统帅德尤更是一副舍我其谁的口气:“本人领衔法国骑士,必须冲锋在前,谁站在我前面,我就要跟谁决斗。” 西吉斯蒙见法国贵族个个固执己见,怕伤了和气,只得同意让他们打头阵。曼努埃尔大失所望,散会后愤然道:“这帮法国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天十字军就要毁在他们手里。”龙朝歌问道:“陛下贵为东罗马皇帝,为何不站出来支持西吉斯蒙,跟他们据理力争?” 曼努埃尔怔了一下,自嘲笑道:“这种场合说话靠的不是头衔,而是实力。我只带来区区一千人马,凭什么跟他们去争?”

当晚入夜,奥斯曼大营的篝火照亮了东南的天空,数万人马的喧嚣依稀可闻。西吉斯蒙通报各国将领,做好战斗准备。决战前夕,曼努埃尔亲自到东罗马军营中视察,走遍每一个帐篷,检查装备,鼓舞士气。龙朝歌非常兴奋,毫无睡意,按照汪逐浪的吩咐穿上一套精工细作的西洋骑士盔甲,从头到脚都被形状各异的钢质板甲覆盖。整套盔甲重达六十斤,饶是龙朝歌体壮如牛,刚穿上时也颇觉笨手笨脚,步履蹒跚,于是不停走动,以尽快适应。午夜时分,曼努埃尔来到龙朝歌帐中,一言不发,亲手为他系上一幅绣着双头鹰的猩红色斗篷,又在他头盔顶上插一束红黑相间的翎羽,然后双手握住他的肩头摇动两下,脸上尽是期许的神情。龙朝歌感动得热泪盈眶,只一个劲儿点头,却不知说些什么。

次日拂晓,东南方向传来阵阵鼓声,如同雷霆震慑人心。龙朝歌从睡梦中惊醒,知道这是突厥人列阵的信号,连忙翻身而起,冲出帐外。十字军大营人喧马嘶,一片混乱景象。许多法国骑士酒还没有醒,踉踉跄跄,手忙脚乱地往马背上爬,然后乱哄哄地冲出大营。十字军为了甩掉包袱,将此前被俘的千余奥斯曼士兵被拖到河边尽数屠戮,多瑙河畔伏尸遍地,鲜血横流。

曼努埃尔命令麾下将士先吃早饭,然后再列队出营。等到一千东罗马骑兵秩序井然驰入战场,十字军已经基本布阵完毕。第一条战线是法国联军,长矛如林,盔甲闪亮,阵列点缀着十几面绣着贵族纹章的旌旗。大约两百步之后,其他联盟军队组成第二条战线,步兵居中,骑兵分列两翼,左翼是瓦拉齐亚和德意志骑兵,右翼是匈牙利和东罗马骑兵。

尼科堡南面是起伏的丘陵地形,龙朝歌向南方眺望,可见奥斯曼大军阵列位于三四里之外的山坡之上。由于距离较远,奥斯曼阵列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见一条深厚的步兵战线排列坡上,数百骑兵散布前沿。西吉斯蒙打算暂缓进攻,先派侦查骑兵靠近奥斯曼战阵,弄清巴耶济德的排兵布局。法国联军早已等得心焦气躁,不由分说吹响进攻的号角,径直冲向敌阵。西吉斯蒙低声咒骂,铁青着脸命令第二条战线缓缓向前推进。

法国骑士轻易驱散数百奥斯曼轻骑,向步兵阵列直扑而去。奥斯曼步兵阵列整齐后退,撤到一条预先构筑的的鹿砦后面。这道鹿砦两丈余宽,全是削尖的木桩,深插于地,斜向前方,高度正好可及敌军战马的前胸。木桩排列紧密,只容步兵通过。冲在最前面的法国骑士连忙勒马,一些人的坐骑冲得过猛,收脚不住,胸膛被木桩洞穿,马背上的骑士向前甩出几丈远。法国骑士们纷纷下马,拔起木桩,开辟通道。奥斯曼步兵乘着法军受阻的当儿,施放密集的弓箭齐射,但很难贯穿法国骑士的钢质盔甲,于是集中火力射杀战马。待到法国联军通过鹿砦,半数以上失去了坐骑,只得徒步前进。

奥斯曼一线步兵多是轻装的弓箭手,法国联军冲入奥斯曼步兵阵列,如同虎入羊群,身披重甲的法国骑士双手挥舞长剑左劈右砍,所向披靡。奥斯曼轻装步兵很快溃不成军,向坡顶撤退。法军稍事修整,便要向坡上冲去,这时西吉斯蒙派来快马传令,要求法军暂停进攻,等待二线部队跟上支援。骑士统帅德尤回头一看,见十字军第二条战线依然在两里之外,哈哈大笑,对传令兵说:“敌军已经溃散,此时正该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奥斯曼大军,活捉巴耶济德。请转告国王殿下,我军不敢贻误战机,恕不从命。” 说完高举长剑一声呐喊,策马向前。法国骑士们争先恐后,奋力爬上山坡。

北侧山坡底部平缓,越高越陡,法国骑士们背负五十斤重的盔甲,爬了几百步以后,就都手足酸软,眼冒金星。奥斯曼轻步兵在坡顶重新整队,居高临下施放羽箭,法军战马几乎死伤殆尽。法国骑士们手脚并用,气喘吁吁,经过一番艰苦攀登,终于爬上坡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百步之外的南侧山坡上整齐排列着奥斯曼大军主力,三个方阵足有万余人,都是身披锁甲的斯帕西重骑兵。先前撤退下来的轻步兵在骑兵阵列后面重新整队。远处一杆红色新月牙旗前面,身披蓝色大氅的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在三千禁卫步兵簇拥下巍然矗立。原来在北侧山坡列阵的奥斯曼轻步兵只不过是诱饵,巴耶济德将奥斯曼主力藏于山坡南侧,准备向筋疲力竭的法军发起致命一击。

雷鸣般的战鼓骤然响起,伴随奥斯曼大军爆发惊天动地的呼喊:“真主伟大!”紧接着奥斯曼铁骑万马奔腾,中央方阵猛冲而来,左右方阵向两翼包抄,迂回纵深。一些法国骑士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跑。德尤、布希高特、德维扬等贵族首领困兽犹斗,招呼亲随聚集在各自的旗帜下面组成环形防线。斯帕西重骑兵很快将法军分割包围,反复冲杀。年过半百的海军统帅德维扬高举法国国旗,身中数箭依然大呼酣战。奥斯曼铁骑很快冲破他的环形防线,德维扬被一枝长矛刺穿咽喉,手中紧握绣着金百合花的蓝色旗帜轰然倒地。其余法国贵族见大势已去,纷纷伏地请降。

龙朝歌跟随十字军二线部队缓慢推进,远远看到法军冲上坡顶,然后传来海啸般的呼喊声,只见一些法国骑士连滚带爬地往坡下奔逃,紧接着坡顶冒出黑压压的奥斯曼铁骑,如同洪水一般漫下山坡,兵分两路,向十字军两翼的骑兵阵列猛扑而来。十字军顿时乱成一团,各自为战。瓦拉齐亚人和波兰人毫无斗志,落荒而逃,十字军战阵左翼顿时瓦解。西吉斯蒙派遣圣约翰骑士团去左翼堵住缺口,自己率领匈牙利骑兵迎击右翼敌军,中路步兵排列盾牌方阵,长矛兵在外,弓弩手在内。曼努埃尔率领东罗马骑兵担任后备队。十字军顽强抵抗,暂时挡住了奥斯曼军队的攻势。这时西南方向突然出现数千铁甲骑兵,直插十字军侧后。西吉斯蒙认得那是奥斯曼藩属塞尔维亚军队,回头一看身后的东罗马骑兵已经不知去向。西吉斯蒙被迫下令全线撤退,十字军各部顿时溃不成军,贵族骑士们在亲随护卫下快马加鞭逃之夭夭,步兵方阵土崩瓦解,士卒丢盔卸甲四散奔逃。奥斯曼骑兵顺势掩杀,席卷战场。

西吉斯蒙率领匈牙利骑兵撤入多瑙河畔的十字军大营南门,还来不及设防,大批奥斯曼骑兵便由西门冲入,四散掳掠。西吉斯蒙明白大营已经陷落,随即领军从东门冲出,正惶然无措之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嘹亮的号角声,抬头一看,只见左前方不远处一面红色双头鹰旗帜猎猎飘扬,河边停靠着十几艘船。西吉斯蒙喜出望外,急忙率军前去会合。

原来十字军围城这十几天,龙朝歌仔细勘察尼科堡周围的地形,发现十字军大营东面两里的多瑙河畔有一处高地三面环水,于是说服曼努埃尔在高地南缘修筑工事,壁垒之外架设拒马,另外又在河边建一个浮动码头,能够同时停靠两艘船只,以备不虞之需。曼努埃尔对此地寄予厚望,命名为“圣母高地”,大战前特地率领全军在高地上举行礼拜仪式。十字军与敌接战之初,曼努埃尔看到前面法国国旗倒下,知道败局已定,立刻率部撤出战斗,退入圣母高地布防。

匈牙利残军撤上高地以后,西吉斯蒙清点兵力,仅得千余人,重骑兵不足一半。曼努埃尔亲自前来迎接十字军统帅,见西吉斯蒙面如死灰,神情沮丧,便安慰他几句。两人商量对策,一致决定从水路撤离,沿多瑙河东下入海,辗转回国。然而十字军的运输船队返回匈牙利运粮未归,眼下仅有明教和威尼斯战舰各五艘停在附近,根本没有能力搭载两千人马。两人自持身份,不愿抛弃自己的军队,正一筹莫展之际,奥斯曼轻骑兵已经蜂拥而至,不断向高地倾斜箭雨。

龙朝歌焦急道:“这里太危险,两位殿下身系国家安危,必须马上离开。请乘坐威尼斯战舰先撤到河中央的小岛上,这里交给我指挥,保证你们的军队最后能够全身而退。”西吉斯蒙跟曼努埃尔低声交谈一阵,点头应允,两人吩咐下去,除了两百匈牙利骑士跟随西吉斯蒙撤到岛上,所有军队都听从龙朝歌调遣。临行前曼努埃尔千叮万嘱,又指派一个通晓突厥语的手下替龙朝歌做通译,这才上船离去。

龙朝歌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东罗马军队扼守壁垒,他们身后是数百名匈牙利弓箭手。龙朝歌亲率三百匈牙利重骑兵坐镇高地中央,随时准备堵住防线缺口。五艘明教铁甲战船分别停泊高地左右两侧,提供炮火支援,威尼斯战船游弋河面,以防奥斯曼水军偷袭。

奥斯曼大军并未急于进攻,仅以数千轻骑围困骚扰圣母高地,大部队休憩用餐,恢复体力。龙朝歌趁机加强防御火力,命人从明教战船搬来十门五寸短炮,架在壁垒前沿。直到下午,巴耶济德才在圣母高地南面三里竖立红色新月牙旗,升起中军大帐。奥斯曼大军排列整齐队伍驰入战场,依次通过中军大帐,接受巴耶济德的检阅。圣母高地上的十字军将士注视着这壮观的一幕,目瞪口呆,气为之夺。龙朝歌不甘示弱,挑选数对骑士在阵前表演长矛冲刺,并亲自上场炫耀箭术,射落百丈高空盘旋的数只兀鹰,博得突厥人雷鸣般的喝彩声,十字军士气大振。

奥斯曼大军列阵完毕,巴耶济德照例派人前来招降。龙朝歌答复道:“请回禀苏丹殿下,我军愿意停战,但决不投降。” 巴耶济德得信大怒,令旗一挥,战鼓擂响,三千斯帕西重骑兵狂呼呐喊,猛冲而来。明教炮手装填葡萄弹,待到奥斯曼骑兵冲到百步之内一起开炮。与此同时,高地两侧岸边停泊的明教战船舷炮齐发,霎时间上万颗铅弹从三个方向扫荡战场,奥斯曼骑兵人仰马翻,成片栽倒。最后只有数百骑冲到壁垒近前,被拒马阻挡,遭到五百匈牙利弓箭手的急速攒射,仅少数生还。三千奥斯曼精锐骑兵顷刻之间死伤殆尽,巴耶济德又惊又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龙朝歌见时机成熟,高举红色双头鹰大旗,单人独骑来到奥斯曼阵前,高声要求面见苏丹殿下,商谈停战。很快巴耶济德便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龙朝歌近前。龙朝歌见这位名扬四海的奥斯曼苏丹四十上下年纪,鹞眼鹰鼻,目光阴翳,棕色短须修剪整齐。龙朝歌不卑不亢,右手抚胸颔首施礼,自报家门,大声道:“我奉罗马皇帝之命,前来恳请苏丹殿下,允许十字军停战撤离。”

巴耶济德上下打量了龙朝歌一阵,并不答话,反问道:“你是鞑靼人,为何替罗马人卖命?” 龙朝歌答道:“回禀殿下,我是中国人,罗马皇帝陛下是我尊长。”巴耶济德点头道:“原来是康迭伯爵的部属,难怪火器如此犀利。十字军已经覆灭,你们几千残兵败将,占着一块弹丸之地,也敢抗拒我的大军?奥斯曼突厥人都是奋不顾身的勇士,只需我一声令下,十万人一拥而上,前仆后继,你那点儿火器是挡不住的。趁早卸甲投降,乞求真主宽恕,或许能保全性命。”

龙朝歌微笑道:“苏丹殿下言过其实了。眼前列阵的奥斯曼军队,最多只有三万之数,何来十万大军?贵军果真一拥而上,前仆后继,我等固然难逃一死,但不知有多少突厥勇士也将抛尸此地。今日之战,我不敢妄言能摧折奥斯曼大军的脊梁,但断其臂膀,伤其元气,自忖可以做到。殿下已经赢得了尼科堡战役的胜利,今后欧洲各国君主听到殿下的威名都将不寒而栗。此时正是论功行赏、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何必为了我等残兵败将而白白牺牲殿下的英勇将士。”

巴耶济德低头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有一个条件:我要你交出手中这杆罗马军旗,作为奥斯曼大军的战利品。” 巴耶济德的要求颇有凌驾刁难之意,没想到龙朝歌满不在乎地将旗帜双手呈上,笑道:“谨如殿下所愿。” 巴耶济德吩咐手下接过军旗,掉转马头便要离去,回头看了龙朝歌几眼,说道:“你真是一条好汉,希望将来我们能在战场上重逢。” 龙朝歌拱手道:“承蒙厚爱,倘若重逢一定不负殿下所望。”

龙朝歌回到圣母高地,十字军将士得知奥斯曼苏丹答应停战,个个喜极而泣,欢声雷动,将龙朝歌抬起来不断抛向空中。不久奥斯曼大军吹响长号,各部秩序井然撤离战场,前往尼科堡城垣边上安营扎寨。龙朝歌等到奥斯曼大军全部离去,这才下令十字军分批乘船撤往河心岛,自己登上最后一支船离开。

十字军残部全身而退,曼努埃尔和西吉斯蒙都觉侥幸之至,大摆酒宴答谢龙朝歌。席上曼努埃尔突然起身对龙朝歌说道:“你过来在我面前跪下。” 龙朝歌满脸狐疑,依言跪下。曼努埃尔高声朗诵了一段拉丁文祷词,要求龙朝歌重复其中几句话,然后以剑背轻点龙朝歌的双肩和额头,微笑道:“起身,萨瓦兰骑士,德拉孔男爵。” 席上所有人都举杯相庆,齐声呼喊:“德拉孔!德拉孔!”龙朝歌不知所措,直到曼努埃尔用突厥语解释,这才明白自己被封了爵。酒宴继续进行,龙朝歌悄声问曼努埃尔,为什么自己的封号叫德拉孔,曼努埃尔笑答:“我知道你姓龙,德拉孔就是希腊语‘龙’的意思。你的封地是爱琴海上的帕洛斯岛,那是帝国版图上的一颗明珠,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可惜几年前被奥斯曼突厥人抢去了。” 龙朝歌哈哈大笑,谢道:“我这个男爵若想名符其实,非得替陛下收复失地不可了。”

两天以后,十字军的运输船队和数艘热那亚战舰赶到,搭载两千多人马沿着多瑙河东下入海,同等候已久的明教舰队会合。汪逐浪和伊琏见曼努埃尔和龙朝歌安然归来,都觉如释重负。尼科堡的惨败使得东罗马帝国的前途更加渺茫,曼努埃尔回到君士坦丁堡不久,便启程访问西洋诸国,争取援助,临行握住龙朝歌的手说道:“ 罗马帝国大厦将倾,需要你这样的顶梁柱,希望你能留下来扶我一程。” 龙朝歌不忍心当面拒绝,只推说道:“我听从大伯和伯母的安排。” 两人洒泪而别。

龙朝歌又在克里特岛逗留数月,便提出回国。汪逐浪没有挽留,安排专人护送龙朝歌从海路返回香格里拉。两人在码头依依惜别,汪逐浪嘱咐道:“明年你三叔打算亲自带人赴滇劫夺解药,筹划很长时间,已经安排妥当。你可以跟去帮忙,但千万不要舍身犯险。此事了后,希望你早日归来。” 龙朝歌点头答应。伊琏依然是似笑非笑、神秘莫测的表情,对龙朝歌说:“殊儿娇纵惯了,你要多担待一点。”龙朝歌听得满头雾水,正要相询,伊琏说一句“后会有期”,便飘然而去。

------------------------------------------------------
【小说与历史】十五世纪的地中海战舰
史鉴:

小说中描写的战舰和海战战术,都有史料出处。

首先是奥斯曼轻型战舰,小说中写道:“只见这些战舰船舷低矮,长十余丈,宽约两丈,挂一面三角白帆,两侧各有十二支船桨,尾部船楼架设数门青铜小炮,船艏修长,斜斜向前伸出两丈有余,末端装有带倒钩的矛头。”这是十五、十六世纪奥斯曼海军最流行的战舰款式,称为“Fusta”,样子就是下面这幅作于十六世纪的版画所描绘:

下面这幅意大利油画描绘的是1670年荷兰舰队袭击北非特里波利港,最前面就是一艘被击伤的奥斯曼战舰Fusta:

小说里描写的奥斯曼战舰接舷战术,也是当时地中海海战的流行战术。下面这幅油画描绘的是1538年的普利维萨海战,左侧这艘奥斯曼战舰正在靠近右侧的意大利战舰,准备接舷作战。

小说中的明教舰队,略有架空的嫌疑。首先明教压阵的三桅巨舰,原型是下面这艘1495年奥斯曼海军统帅Kemal Reis的旗舰:

明教的四艘铁甲战船,原型却是朝鲜名将李舜臣设计的龟船,如下图。海战细节也借鉴了1592年李舜臣指挥的泗川海战。

小说里明教战舰装备的短筒炮,实际上是英国海军十八世纪验证并列装的Carronade,如下图: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12&ID=76531&page=1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