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故事】(节日征文)
(一)
过年的第一个记忆当然是吃啦。小时候总想不通:为什么好东西都得留到过年吃呢?整一个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吃的。先是汤圆粉,然后是糯米粉。现在都是机器粉碎,那时是用石碓舂或是石磨推,绝对一苦差啊,不过这样的粉做元宵好吃多了。
还有一个提前大量制作的是耳块粑---中国其他广大地区叫年糕。在有机器之前,这是个大工程,需要几家合力。上好的粳米经淘洗、浸泡、蒸头道、二道至熟透,倒在石碓里,几个人一起猛舂至不见米粒为止,然后女人们再趁热搓揉成扁扁的长椭圆形。冷却后涂菜油防裂,冷却后变得很硬,切都切不动。那时还没听说过冰箱,做好的耳块粑都用清水泡在大缸里。一直吃到农历二月哩,就是隔三岔五的还要换一次水(苦差)。耳块粑软而有劲,富有韧性,冬天没事围炉而坐时,缸里捞出一个,切成厚片,火炉上烤烤就可以吃了,又香又软有韧性~~~唉,真的是好多好多年没有吃上那样的年糕了~~~
还有一样家家都做的是糯米粑。这更是个力气活,奶奶一般是请邻居小伙帮忙的。工具是一段整木雕的大木槽,两把大木槌。热腾腾,香喷喷的糯米饭倒进槽中,两个棒小伙子抡槌,此起彼伏使劲擂着,直到成为黏黏的。然后包入猪油炒的豆沙馅,做成一个个的小圆饼。凉后也是泡在水里保存。吃的时候放在火炉上烤,最好吃是用油炸,又叫油炸粑。
(咽口唾沫接着回忆 )那时候的腊肉香肠也都自己做。奶奶的广式腊肉做得最好,记得早几年父母分的两间宿舍不够住,在街上农民家租了一间屋,全家吃饭都在那。奶奶带着堂弟和弟弟睡那儿,父母和三个女孩回宿舍。奶奶在农家后院用柏树枝熏腊肉香肠,还有花生壳甘蔗渣什么的都能用上。灌香肠是妈妈的事,我喜欢坐在旁边用根针在香肠上戳洞把空气放出来。
做酒酿也是妈妈的活,每年都做一大坛。妈妈做的酒酿很甜,从没见她失手。有一年堂弟吃了一大碗刚做好的酒酿后出去玩,吃晚饭时找不到人,奶奶急了,全家出动,最后在一栋办公楼的楼梯下面找到他:睡得正熟呢,脸红东东的,原来是醉了。
奶奶的绝活是做粽子。她老人家是广西壮族人,她的家乡有过年包粽子的习惯,而且是包那种长长鼓鼓的马蹄粽。只见她把好几张大粽叶拼在一起,先铺一层泡过的糯米,然后是一层泡过的豆子(不是红豆也不是绿豆,好象叫饭豆),中间几条腌入味的五花肉;再盖一层豆子一层糯米,最后捆扎成长柱形,中间还有点突起来。最大的有两斤米左右,小的也比普通的菱形粽大好几倍。然后放在烧柴草的大铁锅里煮一天,直到中间的肉都化掉,味道全进了豆米里。奶奶每年都包好多,其实三分之二是送人,邻居朋友们也都很稀罕。切成厚片用油煎一下,确实是人间美味。
我们家的年夜饭跟全国人民一样,是一年中最隆重最丰盛的一餐。奶奶有五个儿子,都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她每家都住过,时间不长最后还是回到我们家,也许是我母亲这个农村出来的媳妇最好相处罢?所以爷爷奶奶在世时,大家基本上都是聚在我家过年。最热闹的一次有三十多口人,四世同堂,麻将就摆了好几桌。
二十九晚上爸爸会召集全家围炉而坐,拟定明天的菜单,我做记录。每个人都点一个最喜欢的菜并分配好工作。大厨其实是爸爸。妈妈主管采买,小孩打杂。奶奶早已做好十几碗扣肉,就指挥叔叔弟弟们杀鸡。弟弟还小时主要是奶奶自己杀。记得有一次地上溅了些血,奶奶叫在边上看的堂弟‘去铲点炉灰来把血盖上’;比我小半岁的堂弟飞快地端来一铲炉灰,‘哗啦’一下倒进了盛血的碗里~~~幸好是过年,他逃脱一顿‘笋子炒肉’。那年的晚饭就缺了一碗鸡血汤了~~~
(二)
记忆这个东西就象水库里的水,平时波澜不起,一打开闸门,就汹涌而出,挡都挡不住。只是我这只本来就很笨拙再加上生锈了的笔,很难变水为墨,只好想到哪里算哪里~~~
翻翻上次回国好容易才找回来的几本日记,脱落的封面,泛黄的纸张~~~可是那一个个字拼出来的画面却仍然那么清晰。偷个懒,抄一段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的春节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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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几天是操办过年的吃食:打了粳米粑,又打糯米粑。还要打糯米面,高粱米面~~~等等,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年三十夜。
三十夜,正确地说,应是二十九,因为今年没有三十。不过,这最后一天还按习惯叫做三十夜。爸爸忙着电站的工作,下午才回到家。他是我们家最好的掌灶人。在他的指挥下,杀鸡的杀鸡,洗菜的洗菜;还有舂粢粑辣椒的,捡葱剥大蒜的,切菜的~~~。唉,我真不理解,为什么所有到好东西都要留到今夜进口呢?这个规矩也不知道是谁兴的。我相信,全国各地的大多数人家都象我们家一样忙。就说山城吧,出去看看,家家叮叮咚咚在切肉。我家地处半山腰,府身望去,蓝烟袅袅,香气阵阵扑来。
菜都摆上了桌子,盘碗都装满了。昨晚是霞(堂妹)记的菜单子,上面列着:炒鸡丁、韭黄炒鸡杂、油淋鸡、清炖鸭、白斩鸡、糖醋排骨、黄花炒肉丝、木耳炒肉片、爆肚尖、炒腰花、炒猪肝、蛋饺、叉烧、狮子头、扣肉、花花菜炒肉、素五丝拼盘、炒干鱼~~~等等二十来个菜,现在都热气腾腾地摆在两张桌子上。十四个人围坐下来,弟弟坐不上中间,还呕气,差点扫了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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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美好记忆还有穿新衣服。生活再困难的人家,过年也要想法给孩子添几件新衣服。好象男孩子们倒无所谓,新衣服对他们也许还是一种负担。记得堂弟和弟弟经常为弄脏了新衣服而挨骂。有一次堂弟的裤子上还被炮仗炸了一个洞,还好过年不兴打人,所以只被奶奶骂了几句。
女孩们则早就盼望这一天了。虽然大多只是一件印花布棉袄罩衫加一条蓝色卡几布长裤,也许还有一条带毛穗的大格子方头巾,但那是爱美的小姑娘一年的企盼啊。她们三十的晚上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小心地摆在枕头边(怕弄皱了),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也不会象平时那样要妈妈催促,一转眼换好新衣,反而催促妈妈快些包汤圆好吃了出去玩。
奶奶会踩缝纫机,我们的衣服大多是请裁缝裁好,她来缝。有时她也从裁缝那接些活来做以补贴家用。我很小就学会了踩缝纫机。高中时学着看图裁衣服,上几何课时如果没小说可看,就在纸上缩小比例排料,以求最大限度地利用布料(我们家孩子个高,布票不够用呀同志们:))。
不过高中时我们‘五英’已经觉得过年穿新衣服是一件很‘俗气’的事了。所以我们约定初一那天只穿干净的旧衣服。我就给小妹妹设计新衣。记得有一件围裙她非常喜欢:我在上面绣了飘逸的云朵,口袋也是朵别致的花,颜色和谐,式样大方,人人都说好看。还没上小学的么妹就天天系着,脏了也是洗了连夜用烘笼烘干 ~~~。可惜我后来生的儿子,这手艺就算浪费了~~~
‘五英’虽然过年不穿新衣了,却仍是喜欢初一那天到街上看满身新衣的人群。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男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拖着鼻涕追逐着满天飞舞的炮仗碎片,抢那没炸开的哑炮。女孩们相互鉴赏完新衣,踩着满地红色的碎纸片,勾肩搭背地去找她们喜欢的凉粉摊~~~~~~
(三)
这过年的第三个记忆当然是玩啦。大年初一,新衣服兜里揣着压岁钱,呼朋唤友地出去玩,可是孩子们盼望了三百多天的好日子呀。
我在那篇《五英之歌》里提过,年初一是我们‘五英’在一起玩的日子。总是先在一家集合,吃点好吃的,再到下一家┉┉就算是给长辈们拜年了。然后去看扔花包或爬山洞或者┉┉
我们那里是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十几种少数民族,人口较多的是布依族、苗族。苗族还分白苗黑苗;布依族也有穿裙子的和穿裤子的好几种。他们都能歌善舞,非常开放。过年时,青年男女们喜欢来到城外的公路上(其它地方难找到平地)对扔花包。布依族姑娘很会绣花,花包绣得十分好看。一对对在马路上你扔过来我扔过去的,几个城里的小孩在中间蹦啊跳的,试图截下拖着条长辫子的小小花包。我后来有机会试扔过,看着容易,要扔准还真有些难度哩。扔到后来看对眼了,男的打声呼哨拿着花包就走,女的若不中意就算了,另外找人扔去。如果喜欢就会假装要抢回花包而跟上去,另找清静地方谈情去也┉┉他们叫‘玩表’,男女之间互称表哥表妹(赫赫┉┉很耳熟吧:))
山区溶洞很多,后来才知道那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发育区。城外的山上有个‘关索洞’,据说是关羽之子名叫关索的(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游黔过关索岭时,在其日记中写道:“由阁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徙岭脊,是为关索岭。索为关公子,随丞相诸葛南征,开避蛮道至此。有庙至今祀典不废。”),在诸葛亮平南时曾经在洞里驻过兵。并在内设帐议事,研究军情,布置阵法,点派兵将。研究为当地人民平乱治寨,开通山道,使其能安居乐业等决策。天长日久,感动于天地之灵,古洞内岩浆,便慢慢按当时关索在此议事点兵之形势,凝固结成许多帐幔、阵图等等┉┉。
那年头革命比生产重要,也没有旅游产业这一说。小城的人只有在过年时把它当作大城市的公园逛逛。初一到初三,成群结队的人带着电筒火把,踩倒洞口的野草钻进去,听听滴水的声音,看一回各种形态逼真的钟乳石,有人还敲下一段石笋带回家。
初二初三就陪家里人玩了。我爸爸兄弟五个,都很爱玩。还不敢搓麻将的时候,常玩‘拱猪’,输的贴纸条带高帽(报纸做的,以前斗地主那种圆锥形的)。我们家最有学问,在大学教书的大伯打牌也象做学问那么认真,不过他打牌的技术不怎么样,经常头戴好几重高帽,满脸纸胡子。
父亲和叔伯们喜欢打猎。偏僻的山区当时还没有禁猎一说,叔伯们选择到我们家过年,除了看望奶奶,也能过过打猎的瘾。双筒猎枪是他们自己做的,爸爸不知在哪搞来一段钢管,四叔拿到厂里请人加工。爸爸没事就在家磨啊锉的┉┉。我们最喜欢看他铸子弹:熔化的铅水滴在沙里,冷了就成一粒粒的小珠,筛出来跟火药等做成大子弹。伯伯让我们试过一次,肩膀震得生疼。不过比起后来在乡下民兵打靶用的老掉牙的‘中正式’来却好多了。
爸爸只带我们小孩去打过一次斑鸠。离城不太远的一片树林,一群斑鸠在地上觅食,在老爸指挥下,我们象敌后武工队那样悄悄接近目标(头上还有柳条编的‘帽子 ’),趴在岩石后面,只见爸爸先扔出一块小石头,枪声在群鸟惊起的瞬间响起,一团烟雾散后,堂弟和小弟欢呼着向地上的猎物奔去┉┉我却觉得有些残忍,后来就不再提要跟他们去打猎了。
印象中最好玩的一次是某年初二的郊游,是大伯提议的(父母忙于工作和应酬没参加)。书读得多的人就是点子多!说带点米和腊肉香肠,去打斑鸠炸鱼野炊。只许带两只锅子,还有一把刀子,其它炊具野外解决。
我们一行十来个人,沿着城外那条小溪往上游走。溪流潺潺,垂柳青青,野花满地┉┉。弟弟们摘下刚发嫩芽的柳条,剥开枝头上一点皮,牙齿咬住,用衣服包着往下一撸,皮连着嫩叶子就被撸到枝尖上,成了一条漂亮的有个绿绣球的雪白鞭子。那会儿我刚读完《红楼梦》,想起那巧手的莺儿,可惜不会编花蓝,就让弟弟们摘来柳条,我和三叔的第一个女朋友边走边编成小兵张嘎戴的那种帽子,一人一个,女孩的还插上几朵野花。
叔叔伯伯们四处寻找猎物,却没发现斑鸠的影子(晚上回家给我爸好一顿笑,说没有他在还想吃野味?)。后来走到一段水稍深的地方,他们决定炸鱼(现在肯定是违法行为了)。我们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看么叔点燃引线把一管炸药扔进水里┉┉一声闷响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漂起来两条筷子那么长的和几尾小鱼。还在中间够不着,么叔只好下水捞上来。否则我们的午餐就没趣了。
太阳已到顶上(不让带表),‘指挥官’大伯一声令下:埋锅做饭!几块石头垒了个灶,检来干树枝,饭锅就坐上了。大伯不让用火柴,他从兜里掏出个放大镜,教我们用太阳光点燃纸头把火升起来了。
菜呢,除了腊肉香肠,只能煮鱼汤了。边上正好有一片豌豆田,汤里就多了绿油油的豌豆苗。大伯指挥着摘来竹叶盛饭,削竹子作筷┉┉可汤没法喝呀?聪明如大伯等一时也没了主意┉┉
哈哈┉┉!只听大妹一声笑,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只小碗和一把汤勺。原来小我两岁的这个妹妹,不象我那么热切地附和大伯那些浪漫的主意。认为饭就该装到碗里吃才舒服,所以不顾指挥官的三令五申,偷藏夹带┉┉碗不够,大家轮流喝汤。鲜美的鱼汤让那次郊游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四)
过年,几乎就是热闹的同义词。很多年年相似的热闹春节已经悄悄地在记忆中慢慢退色了,而独自一人度过的那个大年三十,一直藏在记忆深处,极少与人分享。去年开始抽空整理那几本散了架的日记,翻到这几页,往事随着霉味飘入脑海~~~~~~
那是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只有三周。家在千里之外,乘火车要四十多个小时,在上海转车还要耽搁半天。然后还有半天的汽车~~~,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经济上都是不合算的,所以我决定留在学校过年。
先抄一封写给另外四‘英’的信(那时候常偷懒抄信以代日记):
我的朋友们:
希望你们能在新春之际读到这几个字。请接受我从千里外的长江边寄给你们的祝福,祝你们新春快乐,诸事如意!可惜滔滔的长江水不流过我的家乡,因此我不能托它把我的问侯和祝福转达,只得把思念朋友的心情倾注在这几张纸上。当你们收到它时,也就象我和你们共聚一堂,欢度新春了。
我们二十号考完数学后就放假了。紧张了二十多天,总算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考试成绩还不知道,大约都在80分以上罢。不晓得咋搞的,现在提起考试头皮就麻了,真是越考越怕。
二十号晚上去车站送同学,整整送了一个通宵。过年期间火车紧张得要命。我们六个人去送三个,还先找了路钻进车站,一心想给他们占个位子。没想到每一节车厢都满满的,最后只好从窗户爬了进去,也顾不得狼狈了。
列车员也都帮着推人爬窗子,乱糟糟的让人想起红卫兵大串连。最后还是有不少老的小的、身体较弱的被留在了站台上。车厢里早已挤得不能动了,我真担心同学们怎么度过这漫长的旅行~~~
从车站回来,累得不行,便睡了一天。今天家在本市的两个同学也回去了,寝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会在十分安静的环境里度过二十天。果然有些凄凉,不过我并不觉得寂寞。因为有我心爱的朋友---书---作伴。中文系的图书馆假期向全校开放,又没人打扰,这下我可以看个够啦。学校时常有电影,明天放的是< <流浪者>>,据说还不错。
你们都还好吧?梅、姿、焱的信都早收阅的,因在考试期间,故没有复。只有姿的到得早些,便抽空回了,想来早已收到?春不知何故迟迟不给我写信?我十二月三号给你写了一信,到现在快两个月了,不知是没收到呢还是忘了回,使我久盼。希望你今后别这样,你也知道等信的滋味~~~
这个春节你们是怎样过的?盼来信告知,我也好分享你们的乐趣。各人什么时候返回自己的‘阵地’?若去拜访老师们,别忘了代我问好。见到其他老同学,也替我祝他们在新的一年中有所收获。我们几个呢,不用说,在新的一年里更要多多互勉、互助,共同进步。
秋
1月22日
那个寒假的确过了一把读书的瘾。从早到晚都泡在中文系的图书馆里,就象一个饿狠了的人,面对一席佳肴,双手并用,狼吞虎咽;既不怕噎着,也顾不上想是否会消化不良。书在我眼里,已经不是一叠纸片,而是有生命的东西,是我一生中最忠实的朋友。不管多痛苦,多悲哀,多寂寞~~~一走进书的世界里,一切烦恼就慢慢烟消云散了。忘了是谁说过:书是作者的灵魂。众多作者的品德,陶冶着我的心灵,教它坚定、冷静、谦虚~~~;懂得爱,懂得恨,懂得追求~~~当然,也懂得烦恼。
时间就这样在我补全中学时读过的那些无头无尾故事和藏入更多的故事中悄悄流走~~~
家住本市的两个同学偶而带些好吃的来陪我一天,一起去图书馆读书或去看场电影。她们也邀我去过年三十的,可是总觉得那是个家人团聚的日子,有外人在一定是诸多不便。
那天特别冷。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半化的雪水冻得又硬又滑。食堂里也很冷清,忘了晚饭吃的什么了。只记得从食堂出来,机戒地避开冰块,踩着积雪回八舍。一路上满是失望,心跟天气一样冷到冰点。因为班里管信箱的男同学告诉我,今天也没有我的信。是的,一封也没有。
家人没有信;中学的死党们没有信;从窗户推进列车的那几个新朋友也没有信。而我呢,掐着时间给每个人都写了新年祝福(后来他们都说真是在大年三十那天收到的)~~~
虽然朋友很多,突然觉得好孤独。不过我没有哭,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除了广阔天地的磨炼,刚读完的《简爱》也让我更坚强。书中有一句话,让我在日后碰到磨难时常常用来提醒自己:命中注定要你忍受的东西,光说受不了,是软弱和愚蠢的。
真有上帝吗?当人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希望不可能实现,目标不能够达到时,总盼着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来帮助自己解脱种种苦恼。说穿了也就是欺骗一下自己。有时候,这种欺骗还是必要的。人总不能沉溺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呀~~~尽快地解脱,才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推开宿舍门,一股花香扑面而来,直沁肺腑。原来是前几天从图书馆旁边‘偷’回来的一小枝腊梅,插在找来的一个药瓶里,那淡淡的幽香一直溢出,刚进房间时最浓烈。我喜欢梅花,不只是因为它不怕凄凉,傲视严寒的品格。在这样的时候,它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并且,它使我想起挚友梅,还有其他的好友。可是她们看来是把我忘了~~~
没有取暖设备,屋里屋外一样冷。手冻得木木的,握不住笔。就编了几句‘顺口溜’代替日记:
除夕
长相思,
恨路远。
千里迢迢山与水,
阻我难见亲朋面。
时逢佳节倍思亲,
焉知父母心不念?
虽然家乡尽清山,
总是生长二十年。
算来离别方半载,
每每心惦惦~~~
除夕夜色美,
万家乐团圆。
独倚窗,
欲托月:
尔常高高瞥四海,
家乡如何君可见?
谁知明月也贪杯,
想必天府也过年。
只有云游夜色中,
可往山区去赴宴?
浮云暂且住,
与我捎片言:
祈愿家乡春早到,
再代我拜年!
风催云去也,
黯然回身将窗掩。
独步霜室斗凄冷,
蜡梅一枝相对怜。
世间人情比纸薄,
何必空留连?
诗书相伴无人扰,
还将寂意锁心田,
诸情随事迁。
长相思,
恨路远~~~
安得身轻似云闲,
东西南北随心愿~~~
(五)
冬天了。这里虽是南方,北风还是一样的刺骨。而且长江以南就没有取暖费,所以屋里跟外面一样冷,只是关紧了窗户,挡住了风而已。
对在学校的人来说,这是最艰苦的时候。因为不仅要和寒冷斗争,还要应付令人头疼的考试。老天也真是考验人,偏是考试那几天气温骤降,还下起大雪,这不是凑热闹吗~~~
很多人都长了一手一脚的冻疮,不过大家都安全地通过了考试。于是匆匆收拾起行李,奔向火车站。那颗心,早飞回亲人的身边去了。
小英的心也飞向了遥远的山区。那里有热闹的家人,还有中学的好朋友。她也奔向火车站,一趟又一趟,只是没有上火车。时间不多,路太远,经济也不宽裕,她已经是第二次没回家过年了。小英却愿意把同学们送上火车去和家人团聚,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呵。
元月八号,住十一人的大房间里还剩下三人:小英、小荷、小书。她们都留下来过春节。小英前几天看到一篇描写知青生活的小说受到启发,便提议搞一个‘集体所有制’,钱粮‘入股’,得到大家的赞同,当下选了小荷作‘会计’。她找出过ビ霉?恼时荆?妥呗砩先瘟恕P∈榻枥戳嗣河吐?K?窃缇团趟愫米约焊愕愫峡谖兜亩?鞒裕?衷诨?旧峡梢钥?帕恕?p>
十三号是小红的生日。她离校前就散过生日糖了。小红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她天真无邪,对谁都撒娇。她们三人照例在十一日那天给她寄去了生日礼物。那是三首小诗。这是小英开的头。那还是一年前,小书生日时请大家吃糖。小英觉得应该送点什么以表示祝贺,最后就诌了几句诗,其她人也都跟上。后来大家过生日都索要此礼。每当看到大家皱着眉头搜肠刮肚时,小英心里不禁有些抱歉。然而这总归是有趣有益的。人们未必不想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从这些带点玩笑性质的小诗中,也可以稍稍反映出受贺人和祝贺人的品格和态度。
元月十四日是农历的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千家万户都想法在这一天团聚,过一个快乐的团圆年。当然,也有许多人家由于各种原因不能聚齐,比如小英她们三家。可是她们三人也组成了一个小‘家’。这天从早上就开始忙上了:买菜做菜,各人都施展了自己的手艺,办了一桌相当丰盛的菜肴。围桌落座后,小英数了数,竟有十四个菜!其中有两个是家住本市的小芝送来的。她早就许了愿,今天果然送来蛋饺和本地有名的传统年菜,名曰‘什锦菜’。
小书买了一斤甜酒。小英先举杯:“说两句吉利话吧。祝我们在家的亲友佳节快乐!”
“祝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成就!”身为团支书的小书也举起了杯。
“祝我们在新的一年里一切愉快!”小荷补充道。
她们碰了杯,抿了一口,便开始品尝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鱼肉过多,小英的一个凉拌萝卜和什锦菜大受欢迎。才吃到一半,同班男生小山和小川来了,也加入席中大吃起来。
小山和小英是老乡。他是在校生考上的,刚入学时还不够投票选举的年龄呢。当过兵的老班长常开玩笑让小山叫他叔叔。小山在家中也最小,生长的环境很单纯,所以很天真。加上帮他理发的男生把他的头发剃成个‘妹妹头’,越发显得小了。大家都把他当作小弟看待,小英更是责无旁贷地做了姐姐,帮他做些诸如缝被子之类的琐事。小山后来的十余天干脆跟她们搭伙了。
刚吃完,另一个留校男生小姜也来了。三个女生收拾了桌子,沏上茶,洗了苹果,端出糖、瓜子、花生~~~~,也颇有团聚的味道。不多时,辅导员和系领导代表也来探望。在轻松的谈话中,不独时间过得快,也忘记了身在异乡的怅意。
两位老师走后,小川小姜也去看电视了,小山则留下来和姐姐们守岁。零点,她们按照家乡的旧俗放了几个炮仗。窗外也传来断续的霹叭声,但气氛比家乡淡得多了。
大年初一,她们一起去给较熟的两位老师拜年,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在剩下的假期里,她们每天忙于做吃的。凡是能弄到的都弄来吃了,如元宵、馄饨之类。小山天真地问:你们怎么这么喜欢做吃的啊?大家都笑了。小英说,其实也不是喜欢做。主要是没事干,书又看不进,只好找些事做。吃得痛快了,你就不会再想家啦。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每天围桌而坐,倒也满象一家人。
(The End)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13&ID=4395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13&ID=5142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13&ID=5747
(六) 长菜
在我度过快乐童年的那个西南小城,过春节有吃‘长菜’的习惯。后来回到我父母家,相隔不过两三百公里,却又没了这个年俗。咱们中国地大物博,人多风俗也多。尤其在南方,几个小时的车程,也许就会把你带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语言变了,风俗也不一样。
记忆中,每到快过年的时候,马路对面那条小河就热闹起来了。那是条穿城而过的山区河流,不是北方水面宽阔的那种,河中乱石嶙峋,河水清澈见底,不深也不急,街坊邻居们洗衣服洗菜都在河里。过年那段时间,河边河心那些高高低低的石头上,白花花的全是白菜。每家都是成担的买,然后挑到河里去洗干净。除了白菜,还有成捆的青蒜苗。
那年月供应紧张,可过年时似乎家家都有办法买到一只猪头,在院子里刮呀洗的~~~然后堆柴生起平时不常用的大灶,先熬煮猪头猪骨头等,猪头熟了捞出来年三十祭祖用,再把白菜放进肉汤里煮。白菜不能切,整片叶子放进锅里,蒜苗也是整株下锅。所以叫‘长菜’,应该是取‘长长久久’之意吧。
煮好的长菜,盛在大缸里,要吃好久的。整个正月间,几乎家家的晚饭桌上都有一海碗长菜,配上一碟辣椒蘸水。有朋友可能要问了:那时候老百姓好象没用上冰箱吧?那一大缸菜不会馊吗?哈,小时候根本没听说过‘冰箱’一词,只知道冰棒。而这长菜呢,刚有点变酸的时候最好吃。那个味道,嗯,不象酸菜,不似米醋~~~很难形容,但真的很好吃。可时间长了,酸过头了,就变得很难下咽。难吃也得吃呀,穷人家哪有随便扔东西的?
家家户户煮长菜,我家却是例外。爷爷奶奶不是本地人,加上连我才三口人,怕做多了吃不了。所以我都是转着圈到邻居家找长菜吃。记得有一年逼着奶奶也做长菜,说吃人家的吃腻了,就要吃她做的。奶奶只好用骨头汤煮了一脸盆,我吃着还是没邻居家的好,所以饭口上仍端个碗到人家大缸里捞。
最近得了怀旧病的我,突然想念起长菜的味道来。于是熬了一锅骨头汤,洗了大半棵白菜煮起来。又到后园剪了一把青蒜,煮到菜烂熟就好了:
盛了一大碗:
近点,象不象忆苦饭:
吃了几顿,我家俩食客都说不错。可是我没有刻意等着长菜变酸,因为我早知道,童年的味道是找不回来的,还是让它永远美好地留在记忆深处吧~~~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43&ID=24352
(七) 卖年画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14&ID=24644
那天看见板刀兄弟贴的年画,想起小时候卖年画的事情,今天有点空闲,赶紧码几个字,免得又忘了。
母亲原来是小学教师,后来嗓子哑了,就调到山城唯一的新华书店卖书。书店就在城里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平时没什么生意(那年月,除了毛选,没什么书卖啊),腊月里却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农村人还保持着贴年画的传统。有时我背着小妹去找书看,妈妈也会要我帮她收收钱,卷卷画什么的。
忘了从哪一年开始的,店里决定让职工家属领一些画出去摆摊帮着卖,给10%的劳务费(那时还没听说过‘回扣’这词)。记得我已经是初中生了,又是老大,自然是我们家的主要劳动力。刚听说这事心里还有些不乐意:买菜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价钱,这还要站在大街上摆摊呀~~~ 后来就可是盼望这一年才两到三天的‘练摊’时间了。
那时星期天是集日,农民们都进城赶集,卖些地里圈里的出产,再买些必须的日用品。书店的几个职工早已分好了各家的摊点,都在比较热闹的路口,离书店也不太远。头一天晚上各家就打发孩子扛了几张旧条凳去占好位子啦。
星期天一大早,我先跟妈妈去书店下窗板(年轻的朋友可能没见过那种老式的店铺),搬去搁在凳子上,就是摆画的摊了。然后去仓库出画。妈妈根据她的经验挑选,好卖的要上千张,不太好卖的一两百张。别看一张画轻飘飘的,数百张叠一块,也蛮重的。要借个手推车,才能一次搬到摊位。然后在墙上拴两根绳子,每种年画拿一张用回形针卡在绳子上,再把一摞摞的画摊开摆在窗板上,书店的临时售货处就开张了。
前两年大妹和我联手,我们卖出去的画最多,每天能有一千多块钱的营业额。一天拿回家的钱,相当于父母一个工资的总和。后来她也上了中学,母亲便设了两个摊位,比她小三岁的弟弟给她搭手,五六岁的小么妹就帮我守摊:检石头压住画角不让风吹走啦;到妈妈那换零钱啦;回家给姐姐拿吃的~~~
来买画的都是农村人。家境好的,一买就是十几张,各种各样都挑一些。几分到一毛多钱一张,画卷好帐也算出来了(哪象美国快餐店打工那些高中生,离开机器不知道怎么找钱)。有的就告诉我要买多少钱的,让我帮着搭配。呵,满怀着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光荣,我热心地帮他们挑选,并建议着哪张贴什么地方~~~堂屋啊、大门啊、孩子房间那,还有猪圈牛棚等等。有的直接就说:要买两张‘门神’,我就给他们推荐杨子荣、郭建光等手拿盒子炮的样板戏年画,还说枪比刀厉害,鬼不敢来云云~~~
山里的农民,穷的真是很多。可是穷人也要开心过年呀,杨白劳躲债还不忘给女儿买跟红头绳呢。在我的摊前,常常有人拿出个包得紧紧的脏手绢,慢慢打开,挑出张最旧的一毛钱票子,‘请’一张毛主席像回去贴在堂屋。看着他们脸上的风霜皱纹,还有满是破洞或补丁的衣服~~~脏兮兮的前襟和鼻涕已经结成硬壳的衣袖 ~~~刚读完《红楼梦》,才开始学着用文字散发‘闲愁’的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感到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