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

我妈妈在2010年83岁时写了一篇《我的一生与家庭》,现发表出来,怀念母亲。
正文

我的一生与家庭(第四部分)(7)

(2025-11-21 04:22:27) 下一个

    清明节的那天, 我想七号就到预产期了, 为了放松一下自己, 就一人到郊区踏青, 回来后一切正常, 但到晚上就要进医院了(安徽省立医院), 于次日临晨即1960年4月6日零时55分生下一个女孩, 取名利。这个月子做得怎样了呢? 一切都服从计划供应, 凭出生证可购五斤咸肉(除去皮就是骨头的小猪肉醃成的)、五斤鸡蛋(鸡蛋小得可怜, 其数量能有五十五个之多, 其中有近半数是散黄的)、一斤红糖, 另外婴儿每月供应粮票九斤, 糖票四两。 其他都同正常居民一般对待。 这些宝贵的营养品就由保姆平均安排我“做月子”用了, 由于营养跟不上,没有奶给孩子吃, 拿了化工厅党委的介绍信去订牛奶, 但都未能如愿, 只有喂米汤给孩子吃了。 就是这样, 谁也没有怨言,(实质上是不敢有不同的看法), 连那保姆都悄悄地说:“在无为农村饿死了不少人, 包刮她的丈夫、哥哥都被饿死了, 可是对外只能说是病死的”。

    五十六天的产假期已过去了, 研究院要我回去上班, 理由是工作忙, 化肥办公室的任务也基本上完成了。 我只得服从组织决定, 但研究院地点已搬到郊区一个叫“五里墱”的地方, 距市区约有步行一小时的路程, 单位是新建的没有托儿所等福利设施, 我因路远而不能在家里居住; 经全家人商量决定, 婆婆、宝宝和黎杰住在市里不变, 我和保姆带着小利儿住到郊区研究院去, 但我是无法开伙了, 只有在食堂里吃饭, 保姆让她自己烧来吃, 每月给她十元伙食费(加上工资共是22元), 但保姆一再求我, 要我在利儿的口粮中,每月扣六斤粮票支援她,当时虽然我们也感到粮食有些紧张, 但看到保姆是一人的口粮要顾她和她儿子两人吃饭, 也真看不下去,只有同意她这样处理了。 我在食堂是按定量每天八两的用量吃饭; 每月还要买几斤大麦面粉打糊喂孩子, 以补充奶水的不足。

    有一次,我在食堂领取粮票时, 发现多给了20斤, 回来想了一想, 这20斤粮票给了我当然没有人知道, 但那管理员就要个人赔偿了, 他少20斤粮食就会要命的, 我怎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做这样伤良心的事呢?于是就把这20斤粮票还了回去, 他是感激不尽, 连声说谢。

    组织决定要调我到研究院下属的化工试剂厂去当计财股股长, 那时工作非常繁忙, 无法按时喂奶, 只有将小利儿交给保姆, 让她用大麦面糊来喂养了, 这样坚持到国庆节左右, 省里规定要充实基层和紧缩城市人口, 全市各户的保姆一起被动员回乡去参加农业生产; 黎杰也就从化工厅调到研究院来了, 让他当计财科副科长; 各单位从此都纷纷办起了托儿所,宝宝和利儿当然是要在研究院新办的托儿所安身的; 婆婆在家还能够为我们按定量烧饭, 每到吃饭的时候, 一家五口人除了利儿因年纪小,她还不懂事之外, 其他四人都是睁大眼睛看着饭锅, 在这样的形势下, 我想到: 婆婆常说起“歪年景都先是饿死男的, 女的经饿些”这句话, 又想到黎杰本来就肚子大,应该让他多吃些,老人与孩子也都要照顾些, 就拿起锅铲, 把锅里的饭分成四份, 给黎杰的一份最大, 约占全部的2/5左右, 剩余的3/5基本上是平分三份, 各人分得一份,也就是说黎杰要吃我们一倍的数量; 但这份饭,谁都会感到不够吃, 特别是宝宝, 总是拿着饭碗不放手, 真没有办法,只有再喝一些开水来填肚子了, 小利儿非常乖, 不哭不闹, 也不要大人抱, 在家时她只是一人坐在床上玩,每天除免强吃到一些不足的奶水外,就靠大麦糊来度命了。

     那时我在试剂厂购得做试剂用的细糠100斤(黎杰高兴得夜里醒了还笑出声), 回来作为补充粮食不足之用, 总算给全家人度过了一冬; 当时大家是一点怨言没有,都坚信这种情况是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影响, 一定要想办法克服它, 于是在研究院的全体职工中都用开荒种地的方法来增加一些农产品, 以满足肚子的需要。 在除夕的那天,食堂里搞了一些豆腐浆, 说是晚上要开联欢会, 准备在会后供应给大家吃(免收粮票), 我俩都参加了这个联欢会, 一方面还要等候吃这碗多时未见到过的豆腐浆呢! 等到12点钟散会后才开始供应, 可是排了一个大长队, 等到队伍才买过一半的时候, 说是卖完了; 我俩只有饿着肚子回家睡觉, 也总算经历了一次饿着肚子来守年夜的情景了。 春节后, 李校出差来合肥,是一件好事, 但他走时一定要将婆婆带走, 我们都阻挡不了他的主张, 只有让他带婆婆走了。 他把婆婆接到大姑子李凤贞家(北京海淀)住下, 随即秦德顺来信要婆婆的口粮, 于是我们按月将全国粮票25斤,(当时计划定量是25.5斤,其中有半斤粮票是折成糕点票的)和生活费20元寄去, 口粮当然是应该随人走, 但生活费一项我们是主动寄出去的,因为我们认为婆婆是我们的上人,我们有责任供养她, 故一直坚持到1976年婆婆去世后为止(除68年黎杰被揪斗期间停寄了约一年左右); 这一点,在李家全体人员中并没有一人认为我们是对长辈的孝敬, 而都曾说过:“大哥负担是应该的”, 认为他们都没有扶养父母的责任, 理由是:“家里就培养大哥一人上大学, 供养上人就应落在大哥头上了”。

    婆婆走后, 我俩白天上班, 两个孩子送托儿所, 晚上要学习, 我只能抱着利儿一人去参加学习, 将宝宝安排睡觉, 可是她睡不着, 就大哭喊奶奶, 哭得很伤心, 想到可让我父亲来解决家中无人的问题; 很快他就来了, 我们想:别的不要他干什么, 晚上我们学习时陪伴一下孩子总可以吧! 谁知他是牢骚满腹, 口中还不断的谩骂政府和共产党; 这一下把我们都吓坏了, 劝说他也不听, 他的言语如被别人听到的话, 我们就无法在当时的社会里生存下去, 想来想去还是送他回苏州, 他一共在合肥仅住了十一天。当时我们这样的克服困难,别人都不以为是,都认为是正常的,而我的科长朱宗昌(是一位转业军人),他看我抱着孩子去参加学习,说我是对党的“动员褓姆还乡生产的政策”有抵触情绪。真是有苦难言啦!

    春天, 正是播种的好季节, 为了补充粮食的不足, 大家都在开荒种地, 我们当然也不能例外, 星期天我俩将蓆子铺在树荫下,让利儿坐在上面, 叫宝宝陪伴她玩, 那时两个孩子真乖, 不吵不闹地让我俩充分的发扬南泥弯精神, 大大的开了一片荒地, 种了南瓜、黄豆、山芋等物。 平时白天都是上班, 下班后, 黎杰就去搞田间管理, 而我就是带孩子、搞家务; 过起了半工半农、男耕女织的生活来了。 到了夏天, 说是农村缺少劳力, 地都无人种了, 要各单位派人去支农; 黎杰又被派了出去, 我一人在家就更忙了。

     晚上带了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大床上, 等到天亮时, 感到有一阵臭味, 一看, 原来利儿大便了, 而且是稀屎, 拉了宝宝一头、一床、连蚊帐上都糊上了粪便, 急得我又要给宝宝洗头梳小辫子, 又要给利儿洗澡, 又要洗床上的一切东西, 还要正常的从事平时早上应做的事, 当然要迟到了。 可是这天真巧, 碰到了研究院的院长李国华, 他白了我一眼, 这一眼既是我第一次遇到的事, 也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事。

    就在这一年(1960年), 省化工设计研究院有两起自杀案件, 一是设计室的一位青年技术员, 他趁出差到合肥大镯山化肥厂时, 在该厂的一个无人到的地方, 上吊自杀了; 另一个是第四研究室的一名中年工人, 在一个晚上, 服氰化钠自杀了; 这两起案件发生后, 研究院的李国华院长曾招开全院的职工大会, 只说明是“自杀”的, 但未说出其自杀的原因; 也没有人去追问这个自杀到底是什么原因, 谁也不敢啃一声, 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但从那以后, 李院长就派人到肥东去抓农业, 取得收获后, 曾给本院职工每人每月补助六斤粮票, 以保证每人每天一斤粮食的标准, 给大家做了一件好事。

    秋天到了, 该是收割的季节了, 我们家里堆满了农产品, 可高兴了, 每天煮一大锅山芋, 可以随便拿来吃, 但是, 不管怎么吃, 总是感到肚子不饱。 国庆节后, 省里决定办一个菇山化工总厂, 由许加和副厅长当厂长, 要省化工厅支援一批干部, 我俩又被调到菇山来了, 在来菇山前黎杰征求他弟弟李校的同意, 将婆婆接来合肥后同往。 于1961年底到达菇山后, 先住在招待所(即磷铁矿的101宿舍二楼),当时见那个“菇山化工总厂”的牌子已挂在办公室大门的边框上了。

     但说厂长尚未到任, 该厂的架子尚未搭配好, 暂时先安排在磷铁矿的基建科上班吧! 黎杰任基建科副科长, 该科又新成立一个计划组, 要我当计划组的组长。 真是好事多磨, 不久中央又出台了一个“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根据这一方针, 将“菇山化工总厂”的牌子又收起来了。 我真搞不懂, 当我们兴高采烈地来到安徽支援地方工业时, 要让钢铁元帅上马而要我们下马转业, 现在又来一个“调整”,就把我们调整到一个矿山里来了; 那时我想:怎么我们是到一个单位就下马一个单位呢?这运道真不好呀! 总之,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除去无条件服从以外, 别无其他出路。

[ 打印 ]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