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文心

语言、文化、思想、艺术
个人资料
正文

《了不起的冲天炮》 王尔德著 浮世文心译

(2025-05-10 09:45:20) 下一个

1.

王子就要结婚了,人们都兴高采烈。他已经等了新娘整整一年;她终于来了。那是一个俄国的公主,乘坐着由六匹驯鹿拉的雪橇由芬兰一路来到这里。那雪橇的形状就像一只巨大的金天鹅,小公主就坐在天鹅双翼之间。她头戴一顶精巧的银冠,貂皮斗篷垂到了脚面,肌肤就像她原来居住的白雪宫殿一样洁白。她是那么洁白,当她的车驾穿过街道时,人们都惊叹道“简直就是一朵白玫瑰啊!”,同时从阳台上向她投掷鲜花。

在城堡的大门前,王子正等着迎接她。他的双眼就像梦幻般的紫罗兰,满头金丝一样的美发。当他看到她时,便单膝跪地,轻轻吻了她的手。

“你的画像非常美丽,”他喃喃低语,“可你比你的画像更美丽。”小公主羞红了脸。

“她刚才像一朵白玫瑰,”一个年轻的小侍从对身边的人说,“现在却像一朵红玫瑰了。”满朝文武听了都欣喜不已。

接下来的三天里,人们都在奔走欢呼:“白玫瑰,红玫瑰,红玫瑰,白玫瑰。”国王下令把那位小侍从的俸禄加倍。只是他原本没有俸禄可领,这道命令对他并无实质好处,不过这被视为莫大的荣誉,并郑重其事地刊登在宫廷公报上。

三天过去后,婚礼隆重举行。那是一场盛大的典礼,新郎与新娘手牵着手,走在镶嵌珍珠的的紫色天鹅绒华盖之下。接着是一场国宴,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王子与公主坐在大厅最上首,共饮一只透明水晶杯中的美酒。只有真心相爱的恋人才能共饮此杯;若是虚伪的嘴唇碰到它,杯子便会变得灰暗、黯淡、混浊。

“他们真诚相爱的心,”小侍从说道,“就像这水晶一样透明啊!”于是国王又一次下令将他的俸禄加倍。“多大的荣耀啊!”朝臣们齐声赞叹。

宴会之后还要举行一场舞会。新郎和新娘将一起跳玫瑰之舞,而国王答应亲自吹笛伴奏。他吹得其实非常糟糕,但从来没有人敢告诉他实情,因为他是国王。事实上,他只会两首曲子,而且常常搞不清自己吹的是哪一首;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无论他怎么吹,大家都会齐声叫好:“太迷人了!太迷人了!”

节目单上的压轴好戏,是在午夜准时燃放的盛大烟火表演。小公主从未见过烟火,因此国王特地下令,让御用烟火师在婚礼当天全程待命。

一天早晨,小公主在露台上散步时,问王子道:“烟火是什么样子的?”

“它们就像北极光一样,”国王抢先回答——他一向喜欢越俎代庖,“只不过更自然得多。我喜欢烟火超过星星,因为你总能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而且它们的美妙程度不亚于我吹的笛子。你一定得看看。” 

于是,在国王花园的尽头,搭起了一个高大的烟火台。御用烟火师刚把一切安置妥当,烟火们便开始彼此交谈起来了。


2.

“这世界真是美极了!”一个小爆竹欢呼道,“你看看那些黄色的郁金香!要是它们是爆竹,也不会更漂亮了。我真高兴自己出来旅行了。旅行大大开阔了心胸,还能消除所有的偏见呢!”

“国王的花园并不就是整个世界啊,你这个傻爆竹,”一支巨大的罗马烛说道,“世界大得很,要看个透彻,起码得花上三天时间!”

“你所爱的地方,对你来说就是整个世界。”一只多愁善感的风车烟花感慨道。它小时候曾被钉在一个旧松木箱上,因此一直为自己那颗破碎的心感到骄傲。“不过,现在已经不流行爱情了,是诗人们害死了它。他们滥写爱情,结果没人相信爱情了,我一点也不奇怪。真正的爱情是苦涩的,也是沉默的。我记得我自己曾经——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浪漫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

“胡说!”罗马烛说道,“浪漫永远不会死。它就像月亮,会永远存在。就拿新郎和新娘来说吧,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我今天早上刚从一位牛皮纸包装的火药筒那儿听说的——他正好和我待在同一个抽屉里,对宫廷的最新消息了如指掌。”

但风车烟花摇了摇头。“浪漫已经死了,浪漫已经死了,浪漫已经死了。”她喃喃地说。她就是那种人:总以为一件事只要反复说上无数遍,到最后就会变成真的。

忽然,传来一阵干巴巴的咳嗽声,大家都转过头来看。

声音来自一支高高的、神气十足的冲天炮,他被绑在一根长棍的末端。他一向在说话前先咳嗽一声,为的是引起大家注意。

“咳哼!咳哼!”他说道,大家都竖起耳朵听,除了那可怜的风车烟花,她还在摇头,不住地喃喃:“浪漫已经死了。”

 

3.

“肃静!肃静!”一枚鞭炮大喊道。他多少算个政客,一向在地方选举中积极出头,所以很懂得该用什么样的议会用语。

“真的死了……”风车烟花低声说道,然后就沉沉睡去了。

一片寂静之后,冲天炮第三次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话了。他讲得很慢,咬字清晰,仿佛在口述回忆录;而且每次说话时,目光总是故意越过对方,好像对谁都不屑一顾。事实上,他的举止确实颇为不凡。

“国王的儿子运气真好,”冲天炮说道,“他正好赶上我要燃放的那天结婚。说真的,就算事先安排,也未必能为他挑到更好的日子;不过王子们总是这么走运。”

“哎呀!”小爆竹说道,“我还以为正好相反,是我们为了庆祝王子的婚礼才要燃放的呢。”

“你或许是那样被安排的,”他回答道,“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我可不一样。我是一支非常了不起的冲天炮,出身也非同一般。我母亲是当年最负盛名的风车烟花,以舞姿优雅著称。她那次盛大的公开亮相时,在熄灭前一共旋转了十九圈,每转一圈便向空中抛出七颗粉红色的星星。她直径达三尺半,用的还是最上等的火药。我父亲和我一样也是一支冲天炮,拥有法国血统。他当年飞得高得惊人,人们都怕他再也不会落下来了。不过他还是下来了,因为他为人温和,最后在一阵金雨中辉煌降落。他的表演被报纸大加赞誉,甚至《宫廷公报》称他是‘火烟艺术的伟大杰作’。”

“是‘烟火’,你是想说‘烟火’吧,”一支孟加拉光弹纠正道,“我知道是这个词,因为我在我自己的罐子上看见过。”

“我说了‘火烟’,”冲天炮用一种严厉的语气回答道。孟加拉光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好立刻去欺负那些小爆竹,好让大家知道他还是个有点分量的人物。

“我刚才说,”冲天炮继续说道,“我刚才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刚才在说你自己,”罗马烛答道。

“那当然了;我就知道我当时正在谈论一个极其有趣的话题,结果被这么粗鲁地打断。我最讨厌各种没礼貌的行为,因为我是个敏感的人。全世界没有谁比我更敏感了,这一点我非常确定。”


4.

“什么叫敏感的人?”鞭炮问罗马烛道。

“就是那种自己长了鸡眼,就总爱踩别人脚趾的人。”罗马烛低声耳语道。鞭炮差点儿笑炸了。

“请问,你们笑什么?”冲天炮质问道,“我可没有在笑。”

“我笑是因为我很开心啊,”鞭炮回答道。

“这是个理由太自私了。”冲天炮愤怒地说道,“你有什么权利开心?你应该想着别人。事实上,你应该想着我。我就一直都在想着我自己,我希望别人也都这么做。这就叫同情心,是一种美好的美德,而我对此有着极高的天赋。打个比方说吧,要是今晚我出了什么意外,那对大家可就是天大的不幸!王子和公主从此不会再快乐,他们的整个婚姻生活都会被毁掉;至于国王嘛,我知道他一定会一蹶不振。说真的,每当我想到自己地位的重要性,我简直都要感动得落泪了。”

“你要是真想让别人开心,”罗马烛叫道,“那最好不要把自己弄潮了。”

“是那麽回事,”孟加拉光弹精神一振,叫道,“这不过是常识嘛。”

“常识?真是笑话!”冲天炮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忘了我是多么不平凡、多么了不起。谁都可以有常识——只要他没有想象力就行了。但我可是有想象力的,要知道在我眼里事物从来都不是它们真正的样子,我总是要把它们想像得完全变了样。说到保持干燥嘛——很显然,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欣赏真性情。幸好我自己并不在意。人生唯一的支柱,就是要意识到所有其他人都远不如自己,我一向勤于陶冶这种心态。可你们真说没有良心。看看你们,一个个在这儿说笑打闹,好像王子和公主才刚刚结婚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似的!”

“哎呀,说真的,”一个小天灯叫道,“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本来就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等我升上天空,我还要把这件事告诉天上的星星呢。等我跟它们说起那位美丽的新娘时,你们就会看到它们眨着眼睛呢!”

“唉!多么肤浅的人生态度啊!”冲天炮说道,“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你这个人,空空洞洞的、没半点内容。想想吧,王子和公主也许会搬去一个国家, 那里有条很深的河,也许他们只会有一个孩子——一个金发的小男孩,长着像王子一样的紫罗兰色眼睛。然后有一天,他也许会跟着保姆出去散步;保姆也许会在一棵大接骨木树下睡着了;小男孩也许会掉进那条深河里淹死。多么可怕的不幸啊!可怜的人们,竟然会失去唯一的孩子!真是太可怕了!我永远也无法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

“可他们根本没失去什么儿子啊,”罗马烛说道,“他们一点儿也没有遭遇什么不幸。”

“我可没说他们真的失去了儿子,”冲天炮答道,“我说的是他们可能会失去。如果他们真的失去了独生子,那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最讨厌那些为已经打翻了的牛奶哭泣的人。可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失去那个孩子,我肯定就非常动情。”

“你肯定会!”孟加拉光弹叫道,“事实上,你是我见过最矫情的人。”

“你是我见过最无礼的人。”冲天炮说道,“你根本不懂我对王子的那份友情。”

 

5.

“这是在说什么呢?你根本就不认识他啊。”罗马烛咕哝道。

“我又没说我认识他。”冲天炮答道,“说不定要是真认识,我反而不会是他的朋友了。认识自己的朋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你最好还是别受潮,”天灯说道,“这才是正经事。”

“对你来说当然那很重要,我一点也不怀疑,”冲天炮回答道,“但我要是想哭,就肯定要哭出来。”说着,他居然真的掉下了眼泪,泪水顺着他绑着的木棍像雨水一样往下流,差点淹死了两只小甲虫——它们正打算共筑爱巢,正在找一个干爽的地方安家呢。

“他一定是个真正浪漫的人,”风车烟花说道,“连一点值得哭的事都没有,他也能哭出来。”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又想起了那只松木箱。

但罗马烛和孟加拉光弹却气坏了,一个劲儿地高声喊道:“骗子!骗子!”他们是极其现实的人,一旦对什么不满,就会大声骂它是骗人的玩意儿。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像一面奇妙的银色盾牌;群星开始闪烁,宫殿里传来了悠扬的乐声。

王子和公主正领头起舞。他们跳得那样优雅美丽,连高高的白百合也偷偷从窗外探头张望,盛开的红罂粟也轻轻点头,为他们打起了拍子。

十点的钟声敲响了,接着是十一点,然后是十二点。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最后一下时,所有人都走到露台上,国王也下令传召御用烟火师。

“让烟火开始吧,”国王说道。御用烟火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迈步走向花园的尽头。他身边跟着六名侍从,每人手中举着一根长杆,杆端点着火把。

这场烟火表演确实壮观非凡。


6.

“嗖——嗖——!”风车烟花一边旋转一边呼啸着飞舞。“轰——轰——!”罗马烛也震响登场。小爆竹们满场乱跳,孟加拉光弹把一切都染成了猩红色。“再见啦!”天灯一边高飞一边洒下点点蓝色火星。鞭炮们也兴高采烈地回应着:“砰!砰!”
每一个烟火都大获成功,除了那支了不起的冲天炮。他因为哭得太厉害,整个身体都受了潮,根本没办法点燃。他最值得称道的部分是里面的火药,可火药也全被泪水泡透了,毫无用处。他那些“寒酸亲戚”——平时他除了冷笑从不理睬的——一个个冲天而起,像一朵朵灿烂的金色火花盛开在夜空中。“万岁!万岁!”宫廷里一片欢呼,小公主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猜他们是要把我留到什么更盛大的场合吧,”冲天炮说道,“肯定就是这个意思。”说完,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傲慢了。

第二天,工人们来把场地清理干净。“这显然是一支代表团,”冲天炮说道,“我得以合乎身份的尊严接见他们。”于是他昂起鼻子,紧锁眉头,一副正在思考重大问题的模样。可那些工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临走前才有一个人喊道。“哟!这里有支废品冲天炮!”说着就把他扔过了围墙,掉进了水沟里。

“废品冲天炮?废品冲天炮?”他在空中翻滚着叫道,“不可能!那人说的肯定是‘了不起的冲天炮’!‘废品’和‘了不起’听起来很像,其实它们常常就是一回事!”说完,他就掉进了烂泥里。

“这里可真不舒服,”他说道,“但这里肯定是什么时髦的疗养胜地,他们把我送来是为了让我修养身体。我的神经确实已经相当脆弱了,我需要静养一阵。”

这时,一只小青蛙游了过来,眼睛亮得像宝石,穿着一身斑斓的绿色外衣。

“哎呀,又来了个新邻居!”青蛙说道,“说到底,还是烂泥沟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只要有雨天和烂泥沟,我就心满意足啦。你觉得今天下午会不会下雨?我可真希望会,不过天倒是蓝得很,一点云都没有,真可惜!”


7.

“咳哼!咳哼!”冲天炮说道,然后开始咳嗽起来。

“你的嗓音可真动听!”青蛙叫道,“简直跟呱呱叫一模一样,而呱呱叫当然是这世界上最有音乐性的声音了。今晚你就能听到我们合唱团的表演了。我们都坐在农舍旁边那口老鸭塘里,一等月亮升起就开唱。那声音是如此美妙,人们都不肯睡觉来听我们唱呢。事实上,就在昨天,我还听到农夫的妻子对她母亲说因为我们她晚上根本睡不着。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真是让人欣慰啊!”

“咳哼!咳哼!”冲天炮气呼呼地说道。他非常恼火,因为他一句话也插不上。

“真是很动听的嗓音,”青蛙接着说,“希望你能到鸭塘来做客。我现在得去找我的女儿们了,我有六个美丽的女儿,我真担心狗鱼会撞上她们。那家伙简直是个魔鬼,吃起青蛙来一点都不犹豫。好了,再见啦,我非常喜欢我们这场交谈,真的。”

“交谈?真好意思说交谈!”冲天炮说道,“明明是你一个人在说话,这可不算什么交谈。”

“总得有人做听众呀,”青蛙回答道,“我就喜欢全由我一个人说。既省时间,又能避免争吵。”

“可我就喜欢争吵。”冲天炮说道。

“但愿你不是这样,”青蛙心满意足地说道,“争吵是极其粗俗的行为,因为在上流社会里,大家的意见都完全一致。再说一次再见,我看见我那些女儿了。”说完,小青蛙游走了。

“你这个人真让人恼火,”冲天炮说道,“而且非常没教养。我最讨厌像你这样光说自己的人,尤其是当我正想说我自己时。你这种行为我称之为‘自私’,而自私是最可憎的品质——特别是对我这样性情高贵的人来说,我可是出了名的富有同情心。事实上,你应该以我为榜样,你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完美的模范了。既然现在有机会,你最好好好把握,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宫了。我在宫里可是个红人,说真的,王子和公主昨天的婚礼就是为了向我致敬。当然啦,你这些事肯定都不知道,毕竟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

“跟他说话是没用的,”一只蜻蜓说道,它正停在一根褐色的大香蒲上,“一点用都没有——他已经神游到别处去了。”

“哼,那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冲天炮回答道,“我才不会因为他不理我就不说了。我喜欢听我自己说话,那可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我经常和自己展开长谈,我实在太聪明了,以至于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那你绝对应该去开一门油理哲学课了。”蜻蜓说道,然后舒展出一对美丽的薄翅,飞向天空。

“他不留下来可真是太蠢了!”冲天炮说道,“我敢说他可没多少这样的机会来提升自己的思想。不过,我一点也不在意。像我这样的天才,迟早会被赏识的。”说完,他又往烂泥里沉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一只大白鸭游了过来。她长着一双黄色的腿和一对蹼足,大家都觉得她非常美丽——因为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

“嘎——嘎——嘎,”她说道,“你这身形可真奇怪!请问你天生就长这样,还是遇到什么意外才变成这样的?”

“很明显,你是一直待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冲天炮回答道,“不然你早该知道我是谁了。不过,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知。指望别人像我这样出众,那是不公平的。你听了肯定会很惊讶:我可是能飞上天,然后在一阵金雨中降落。”


8.

“我倒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的,”鸭子说道,“我可看不出这对谁有什么用处。要是你能像牛那样耕地,像马那样拉车,或者像牧羊犬那样看羊,那才叫本事呢。”

“啊!亲爱的动物,”冲天炮用一种傲慢至极的语气叫道,“我看得出来,你属于下等阶层。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是从来不讲什么‘实用’的。我们有些特殊的才艺,这就已经绰绰有余。我个人一点也不同情任何形式的劳作,尤其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些。说实话,我一向认为,辛苦工作只是那些无事可做之人的避难所罢了。”

“哎,好吧,好吧,”鸭子说道。她一向脾气温和,从不和谁吵架,“每个人口味不同嘛。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打算在这儿定居下来。”

“哦!天哪,绝对不行!”冲天炮叫道,“我不过是来这里短暂停留的,是位尊贵的访客。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无聊,既没有社交圈,也没有真正的独处,说到底就是一副郊区的模样。我大概还是会回宫里去吧——因为我知道,我注定要在这个世界引起轰动。”

“我以前也曾想过要从政呢,”鸭子回答道,“这世上有太多事情需要改革。事实上,不久前我还主持过一场会议,我们一致通过了好几项决议,把所有我们不喜欢的事都谴责了一遍。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效果。现在我专心过日子,照顾家人去了。”

“我天生就是为公众生活而生的,”冲天炮说道,“我的家族也是如此,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亲戚。一旦我们亮相,总会引起巨大关注。我本人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场,但等我出场时,那场面一定会无比壮观。至于家庭生活嘛,那种东西只会让人迅速衰老,还会分散人对崇高事业的关注。”

“啊!人生中的崇高事业,听起来真高尚!”鸭子说道,“不过这让我想起我饿了。”于是她一边顺流游走,一边嘎嘎嘎地叫着:“嘎——嘎——嘎。”

“回来!回来!”冲天炮尖叫道,“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但鸭子根本没理他。

“她走了倒好,”他自言自语道,“她的头脑显然就是个小市民。”说着,他又往烂泥里沉了一点,开始思考天才的孤独。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白罩衫的小男孩跑下了河岸,手里还提着水壶和一捆柴火。


9.

“这肯定是代表团来了。”冲天炮说道,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哎呀!”一个男孩喊道,“快看这根破棍子!不知道怎么跑到这儿来的。”说着,他把冲天炮从水沟里捡了起来。

“破棍子?”冲天炮叫道,“不可能!他说的一定是‘金棍子’!‘金棍子’可是极高的赞誉,其实他是把我当成宫廷里的显贵了!”

“用来烧火里吧!”另一个男孩说道,“可以帮我们把水烧开。”

于是他们把柴枝堆在一起,把冲天炮放在最上面,然后点起了火。

“太壮观了!”冲天炮叫道,“他们要在大白天燃放我,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我。”

“我们先睡一会儿吧,”他们说,“等醒来水就烧开了。”说着,他们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

冲天炮因为太潮了,烧了好久才着起来。最后,火终于引燃了他。

“现在我要起飞了!”他喊道,身体绷得笔直。“我一定会飞得比星星还高,比月亮还高,比太阳还高。事实上,我会飞得高到——”

“嘶——嘶——嘶——!”他笔直地冲上了天空。

“太美妙了!”他喊道,“我一定会永远这样飞下去。我真是太成功了!”

可是,没人看见他。

接着,他开始觉得全身有种奇怪的刺痛感。

“我要爆炸了!”他叫道,“我将把整个世界点燃,响声之大,足够让大家有一年之久都只谈论我!”——而他确实爆炸了,“砰!砰!砰!”火药响个不停,毫无疑问。

但没有人听见,连那两个小男孩也没听见,因为他们早已睡得很沉。

最后,只剩下一根棍子,啪的一声掉在一只正在水沟边散步的鹅背上。


10.

“天哪!”鹅叫道,“要下棍子雨啦!”说完便慌慌张张跳进了水里。

“我就知道我会引起轰动的……”冲天炮气喘吁吁地说道,然后彻底熄灭了。

[ 打印 ]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