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南窑火車站。
在昆明南窑火車站附近,有一處廢棄的排水工程工地。幾根巨大的水泥管道橫七豎八地散落在深深的溝渠裡,四周用鐵絲網和警示牌圍起來,禁止閒人出入。
符國祥和苗松林像兩隻受驚的野獸,從繁華的市區一路逃竄到這個偏僻的角落。他們精疲力竭地鑽進了一根水泥管道,暫時找到了藏身之處。
管道內悶熱難耐,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偶爾能聽見遠處南窑火車站傳來的汽笛聲。
符國祥靠在潮濕的管壁上,默默地吸著悶煙。煙霧在狹窄的空間裡繚繞,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遠方的蘇珊和孩子們。深深嘆了一口氣,他轉向苗松林說道:「小苗啊,還是你好,一個人無牽無掛。不像我,到哪裡都背負著一家老小的牽掛。」
苗松林一邊驅趕著嗡嗡作響的蚊子,一邊苦笑著回應:「有家有有家的煩惱,無家有無家的孤獨。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呢。」
兩個人躺在管道裡,一動不動。悶熱的空氣像一團看不見的棉絮堵在胸口。蚊子嗡嗡的聲音和遠處的火車汽笛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逼仄空間的單調。
斜斜的光線從管道縫隙中漏進來,在潮濕的水泥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彷彿一幅破碎的畫。工地四周的雜草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遠處,收工的吆喝聲和自行車鈴聲零零散散地飄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符國祥仰面望著管道口那一小塊天空。暮色中的雲朵像褪了色的棉絮,讓他想起了煤礦深處的往事。那時,每當他從漆黑的井底爬上來,總是迫不及待地仰望這一方天空,彷彿要把地底的黑暗從肺裡呼出來。如今,他們卻像兩隻受傷的野獸,蜷縮在這陰暗潮濕的下水管裡,連仰望天空的姿勢都帶著幾分卑微和躲藏。
符國祥沉思片刻後問道:「現在不管有家無家,你我現在都是喪家之犬,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不能就這樣繼續漂泊下去,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會被高隊長抓回勞改隊。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出路?」
苗松林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能不想嗎?我做夢都在想。可是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一條出路。只能聽天由命了。」
符國祥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突然開口說道:「我倒是有一條出路,正好適合咱們倆。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苗松林一聽這話,原本暗淡的眼神頓時閃現出一絲希望的光芒,精神為之一振:「什麼出路?快說來聽聽!」
「還記得嗎,在禁閉室時,我跟你提過我被下放農村當農民的事?」符國祥掐滅煙頭,繼續說道:「我被下放的地方叫外五縣,是個靠近中緬邊界的偏遠地區。那裡地處偏僻,官府管理鬆散。我想我們可以去那裡的農村,找個地方暫時落腳。能安穩就安穩,不行就想辦法逃到緬甸。反正那邊山高皇帝遠,總比在這裡被抓回勞改隊強。」
外五縣有許多知識青年,有的去參加緬共,有的做生意,有的則成了上門女婿。還有……」
苗松林急切地說:「去!我一定去!這總比被抓回勞改隊強吧!快告訴我,怎麼才可以去到外五縣?」
符國祥繼續說道:「這通行證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申請時要提供原籍證明、工作單位介紹信,還得有當地派出所的擔保。我們現在都是逃犯,根本不可能走正常途徑。」
苗松林聽後,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那豈不是沒戲了?」
「你先別急,讓我慢慢告訴你。」符國祥壓低了聲音,眼神中閃爍著一絲謹慎。
要去外五縣,得沿著那條蜿蜒的滇緬公路往西。一路上,你會看見安寧的晨霧,楚雄的老茶館,下關的風花雪月,保山的古道,龍陵的山巔。最後,你會到達德宏州,那裡有潞西的集市,瑞麗的竹樓,隴川的密林,盈江的舊城,和梁河的江水。
但是,怒江上的惠通橋就像一道天險。橋頭的士兵像門神一樣,沒有邊境通行證,休想過去。
我聽說,有不少知青想從外五縣逃回昆明,卻在惠通橋前碰了壁。他們只好選擇了另一條路——翻越高黎貢山。
高黎貢山,主峰高達五千多米,像一條巨龍橫臥在雲南和緬甸之間。山中有多少條人命,怕是只有那些深谷才知道。有人迷了路,餓死在荒山野嶺;有人遇上了山洪雪崩,連屍骨都找不著;還有人被高原反應奪去了性命,或是一失足墜入萬丈深淵。
高黎貢山啊,綿延數百里,峰巒如聚,嶺脊如刀。懸崖上的老藤像蛇一樣垂下來,密林裡的野獸在暗處窺視,深谷中的溪水發出咆哮。到了雨季,山裡就更凶險了,瀑布像天河傾瀉,山洪裹著亂石滾滾而下。
這山的脾氣古怪得很。山頂上終年白雪皚皚,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山腰上雲霧纏繞,濕氣往骨頭裡鑽;山谷裡卻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蚊蟲像雨點一樣密。早晚溫差大得嚇人,一天下來,春夏秋冬都經歷了一遍。
「除了翻越高黎貢山和通過惠通橋,還有別的路嗎?」苗松林急切地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