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索子拉着圣时去大食堂吃晚饭,递过几张饭票:“我得去上夜班儿,这两张饭票留给你,明天早饭用。等我下班,再陪你去办手续,领新的饭票。”
圣时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接待新工人的代表呢。”
小索子摆手:“两个月前我来的时候,也想着会有个欢迎仪式,结果啥也没有。还好我老爹在这儿上班,吃住不愁。我寻思着,要是你赶上礼拜五到,办事处歇班,连饭票都领不上,那得饿肚子。所以就在路边等你,还真让我等着了。”
小索子真好。
晚饭后,圣时回到宿舍。中央空地摆着棋盘,正进行象棋淘汰赛。有人招呼他上场,他赢了一盘,强手再上来对决。圣时觉得跟陌生人拼个输赢没啥意思,反倒不如散步透气。
他走出宿舍,踏上那条丁字街的竖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平房、学校、医院、影剧院、篮球场、大食堂。走到尽头,是邯郸-峰峰环形公路的西段。越过公路,就是太行山脚。
夜幕下,山风料峭,东方天际升起一轮满月,头顶的星星一颗颗亮起。圣时仰头望着,心头涌起敬畏。
人啊,应该敬畏这浩瀚的星空,也该敬畏这个蓝色星球上曾经出现过的伟人——捍卫个人尊严的普希金,探索极限世界的杰克·伦敦。他们没有心机,不计安危,甚至不惜性命。
回到宿舍,炉火正旺。烧的是牛儿庄矿最厚那层大煤,油亮亮的,没有烟,几乎不留灰。火焰在汽油桶里呼啦啦地响,像在吹嘘自己的高热值。
新工人横七竖八躺在地铺上,操着各种方言聊天。听起来,大多数人以后都会去做辅助工种:运输、通风、排水、安检;也有奔着文职来的:宣传、政治、人事、党务…… 但头三个月,一律得下井。下井就是二级工,三个月后转三级工,月薪能涨到57块,对他们来说,下井是挣大钱的捷径。
这些人清一色都有关系,有门路有后门,都是村里的能人。
他们彼此打量、掂量、评估,看谁是爷爷辈儿,谁是孙子辈儿;也想知道圣时是几斤几两——不清楚为啥这家伙没有门路、没有人生算计,竟然去做最辛苦最危险的采煤工?
圣时这才明白,煤矿不仅仅工作辛苦、危险,还得跟刁钻的村民、赤裸的人性、算计你的佞人为伍。面对没完没了的嘲弄、暗算、打击,才是另一层磨炼。
推开房门,农历二月十五的皓月当空,清辉干净,圣时甚至不想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