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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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金秀 ——摘自长篇小说

(2024-11-17 14:28:09) 下一个

这是长篇小说《承德道31号》的节选。 承德道是天津市中心的一条两千米长的小街,这本小说描绘了一个孩子眼中的 1952 -1957年工商业个体消亡的历史画面。

我:虎仔,那时七岁。

 

6.1   同桌女生

二年级秋季开学,来了俩插班生,一个是刘老六,炸油豆腐的刘师傅的儿子,细高挑、三角眼、丝瓜脸;还有一个是赵金秀,广源货栈赵师傅的女儿,个子不高,很墩实,胸膛圆滚滚的像只木桶,手指又粗又短像半截胡萝卜,指甲很大很厚,像扁平的旧木锨,眼睛细得来呀,像细竹篾在嫩豆腐上划的两条缝儿。早晚光线不好时,还真不知道她对着我打量呢,还是冲着我打盹?虽然长相不起眼,她却顺从,不管我说啥,她也听着,绝不抬杠,不像高洁,哪怕我随口一句,她总要反驳。

这让我困扰,我时常被困扰:将来长大了当飞将军呢还是当煤矿工?领诺贝尔奖呢还是先进工作者奖?现在又多了一个烦恼:将来的女朋友是心动女生高洁呢,还是同桌女生赵金秀?

    我那时太淘气,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多动症。站不像站、坐不像坐,没一会儿老实。开学后赵金秀换到我的右边,这样四面全换成女生,周老师是想让她们管住我。可她没想到女生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但管不住我,反而助长我使坏。我把葡萄藤上捉来的大肉虫子放进左右的课桌,然后就等着听让人得意的尖叫。上课时,把前面女生的辫子绕在椅子背上,或用胳膊肘子碰掉后排的铅笔盒,要不就踩两边同学的脚丫子,反正一会儿也不能闲着。

    同学们都说别看虎仔傻淘瞎闹,心里没啥,咱班最坏的要数刘老六。果然,这天预备铃声刚响,同学们都背手坐着,老六神模鬼样地走上讲台说:“赵金秀家里穷得叮当响,连棵大白菜也买不起,上街捡人家剥下来的白菜帮子。就这样——”他缩脖弓腰蹲下,贼眉鼠眼地往两边瞅了瞅,从地下抓了一把,赶忙往怀里揣。滑稽动作惹得哄堂大笑,臊得赵金秀钻到桌子底下。

    早先正德小学是教会办的私立学校,一年学费要好几袋洋面,学生家长不是长袍马褂就是西装革履。1954年教育改革,私立小学的学杂费降到两块五,低收入家庭连这也能减免。这样,老六和其他寒门子女才能来插班就读。老六他爸爸挣得并不多,干嘛要笑话别人家穷呢?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别人的不幸当成笑料?人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冲老六这样坏到根儿上的恶人,就不能相信三字经。

    上课铃声响过,周老师走进教室。她一定听到满教室的笑声,看到匆匆回座的刘老六,看到从课桌底下钻出来的满脸赤红的赵金秀,她说:“上课之前,先跟同学们说个新闻,美国穷人非常可怜,黑孩子穷得吃不上饭,只有在垃圾箱里找狗食罐头。”大伙七嘴八舌:我们生活在最伟大的毛泽东时代,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儿童,我们要捐钱给他们买面包。周老师说:“大家的心愿很好。钱,不用捐,把那份好心留给身边那些家庭生活困难的同学吧。”

    刘老六嘲笑穷人,我不再理他。可他老是没话找话,一天他拿俩铅笔头儿要跟我换整根的。我当然不换,他的笔杆连彩色都没有,我的还印着小人呢。他说:“两根多好?这根秃了,还能用那根,再说一支6B,一支2H,有软有硬。”想想也是,那就一根换两根吧。别的同学知道这个窍门也来跟我换铅笔,很快我的铅笔盒里全成了铅笔头儿。每天早晨,铅笔盒里的铅笔头儿都削得尖尖的,桌子擦得一干二净。我当然知道谁干的,因为除了赵金秀,所有女生都不再搭理我,见面总要恶狠狠地先瞪一眼,然后撂下眼皮,眼珠子从右下角拧到左上角,然后捻开眼皮,给我亮出俩雪白的卫生球。

    一天跟奶奶去买菜,看见赵金秀蹲在墙角,我悄悄告诉奶奶:“那个拣菜叶的是我的同学。她的作业本都是自己订的。”奶奶回头看了看,说:“好可怜见的,不是万不得已,谁让自己的闺女上街捡菜叶。” 她给我一毛四分钱,让我买两个作业本送给她。

奶奶的关爱好像让她拾起做人的勇气,尊重让她爱惜自己的羽毛,从那天起,赵金秀像变了个人似的,可知道打理自己啦。原先脏兮兮有怪味乱鸡窝似的头发梳得溜光,散发着黑肥皂的气味。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说话细声细气,再也闻不到满嘴生葱和大蒜的气味。有天还穿了双新鞋,自己家做的那种黑鞋面、红鞋口、白鞋底儿的新鞋。“穿新鞋,踩三脚”第一脚羡慕、第二脚嫉妒、第三脚恨。我不只踩三下,踩住就不抬脚。快下课时,她怯生生地问:“费明,我这只脚麻得厉害,你抬抬脚,让我换一只给你踩,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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