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朴方、若昕等同志:
我5月31日给诸位写了一信,请公安机关转送,大概是扣住未发。6月5日我又专给朴方写了一信,仍请公安机关转送,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指望。
从6月1日起,给我看了一份5月30日签署的《监视居住决定书》。该决定书除了写下我的姓名和签发人的姓名以及所谓据刑事诉讼法38条外,其他的实质性栏目一律空白未填(如交由谁监视,在什么地方监视,监视的内容等,特别是根据什么案由实行监视的,一概未填)。依这样一纸“未完成体”的决定书(有如空白介绍信)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是完全违反法律的,是对我公民权的肆意侵夺,也是对共和国宪法的公然蔑视。
尽管这几天是共和国的非常时刻,但干出这种亲痛仇快的蠢事,而且一误再误,难道是可容忍的吗?恰恰正是在这危难时刻,对我的非法扣押更显得问题严重。我早已出离愤怒了!现设法将上两封信转交到你们手中,请火急处理。
握手
何维凌 89.6
陈一谘:“维凌是一个才华横溢、忧国忧民的难得人才。”【《谘》p.285】
邓朴方:“何维凌哪里是人才?何维凌他是天才!”【《手稿》p.XI】
朱嘉明:“何维凌在中国的历史上,是有他的位置的。”
柳红:“历史有他。”
唐若昕:“何维凌是不可替代的。”
秦燕:“中国改革开放不可挽回的一个损失。”
金观涛:“王岐山是政治活动家,何维凌是社会活动家。”
胡平:“何维凌是一个精力无穷的活动家。我对他某些曾经的政治观点不尽赞同,不过我认为他扮演的角色是必要的、有益的,而且扮演得相当好。”
李凡:“中国因为没有何维凌,不仅少了太多精彩,历史都不再一样!”
北大上下铺
何维凌(1944 年12月25日 - 1991年6月5日)是上海人。祖父何仿檀,广东香山人,清末武进士,民国将领。父亲何熴祖,原上海永安公司高级经理,后来划为右派。【《谘》pp.196-97】维凌生长于上海,初中读的华东师大一附中,高中读的虹口复兴中学,62年考进北大技术物理系。北大的技术物理,实际是核物理。他跟邓朴方同班、同宿舍、一张床,朴方在上、维凌在下。
这张床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太子党、红五类在上,平民、黑五类在下。
朴方又红又专,偏向极左。维凌成绩优异,但自由散漫,64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四清)初期被批“白专”。实际上他共产主义信仰虔诚,主动跟他的右派父亲保持距离。政治上何邓两人不在一股道上,但两人都聪明、相互很瞧得起,交流集中在专业上。那个时候,维凌没把朴方的高干门第当回事。
北大社教65年发生逆转,彭真支持陆平,维凌又成了尖子生,技术物理系给予特殊照顾,请徐光宪教授亲自指导,单独安排实验室,准许进教师阅览室。
大学时期
文革一开始,朴方正当红。而维凌木秀于林,是北大八个“修正主义苗子”中唯一的学生。朴方没难为维凌。不久邓小平被打倒,以前围着朴方团团转的同学一夜反目,倒是黑五类何维凌还跟他有说有笑,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好。对比强烈,朴方看得清,二人关系发生转折。
一年后,二人各遭劫难。几年后重逢,朴方已是高位截瘫,而维凌仍是专政对象。相通的命运,让他们有了共同的政治语言。他常去301医院看他,二人一起发泄不满。
四人帮倒台时,维凌在上海,朋友从美国之音听到,当夜转告他。他匆匆赶到北京,去见朴方。对于自己,他一开始的想法是回去做科研。邓小平有意让周培源先生当北大校长,朴方让维凌去透风。周先生一听,直说“才薄。”他当校长,想提拔理科的文重、文科的郭罗基当校办正副主任,都向邓小平请示。他最信任郭罗基,但拗不过党委。朴方给周先生写信,推荐维凌去中科院。周先生将维凌留在北大,安排在他原来导师、化学系徐光宪身边,研究量子化学。徐光宪,哥伦比亚大学量子化学博士,研究核材料和稀土材料的萃取,人称“稀土之父”。周先生给维凌“平反”,维凌帮他“通天”。
朴方认为维凌在科学上有大才,但他本人的兴趣已不在物质结构,转移到了社会结构。两人一见面就谈政治、国情和改革,到后来朴方看出来了,维凌心不在焉。
79年理论务虚会期间,维凌跟哲学系郭罗基常来往。他俩71年在大兴天堂河劳改时是朋友。维凌早已致力于新的体系,郭罗基还在发展马克思主义。郭写了篇文章《思想要解放,理论要彻底》,维凌通过胡德平转交给他爸。耀邦很欣赏,让《人民日报》发表。但是邓小平不同意,不仅否定这篇文章,而且认定郭罗基是造反派、是坏人。维凌替郭罗基辩护,跟朴方理论了不下十次,快红脸了,不管用,朴方很少逆着他爸。邓小平不光对文章恼火,对耀邦也恼火,当着陈云的面,指责他包庇郭罗基。耀邦才上台半年,没办法,又让《人民日报》撤下,在中央党校批评这篇文章。郭罗基不听维凌劝解,说耀邦出尔反尔。维凌身后,郭罗基来了美国。
81年朴方去加拿大固定脊骨,花了半年时间。夏天回来,人大有起色,也自信了。他向维凌问计,连续数周,每周两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维凌的基本观点:中国必须彻底改革体制,经济上、政治上。改革的前提是决策的科学化和现代化,必须彻底抛弃阶级斗争理论,引进新思想、新方法。他采用的术语都是新的,宏观、微观、系统、调控、反馈、平衡、循环等。
朴方觉得有理,但认为难以被上面接受。首先是听不懂,而听不懂的都是异端。其次,即使听懂了,也不会及时起用,体制历来排外。但他动了心、认了真,开始想心思向老人游说。
朴方说,你真是西方式政治家。别人是生不逢时,你是生不逢地。如果你生在美国,我看,可以去竞选总统。这是夸赞,更是排斥。
维凌劝他办一个直接“通天”的智囊,“中国的兰德公司”,从78年一直劝到81年。朴方推说自身残疾,维凌搬出罗斯福总统。他又扯别的客观,下不了决心。
84年3月15日,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成立。依托残疾人基金会,当年9月成立康华实业公司(“小康华”),88年 3月成立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大康华”)。人们不知道小康华和大康华有何区别,小康华经营哪种实业,大康华怎么发展,实际上到后来朴方自己也不完全清楚。但朴方还是通过基金会和康华网罗了一些人,如俞正声、刘京、唐若昕、贾虹生等。
朴方的基金会和康华不能说与维凌无关。维凌的那个中美中小企业国际交流联络处(下称“中美联络处”),后来挂靠在康华。维凌以反特权为志业,却帮助制造了康华这个千夫所指的大特权。他试图以和平手段结束学潮,康华却作为官倒代名词、是学潮的一个导火索。
84年基金会创办月刊《三月风》,弘扬人道主义。85年初向王若水约稿,发表了他的一篇短文《关于“革命人道主义”》。中宣部部长邓力群对胡德平讲,“你有一篇文章,叫做《为自由鸣炮》,邓朴方在《三月风》杂志上发表了王若水的人道主义的文章。我认为这些都不妥当。”朴方说,“邓叔叔,我是残疾人,讲一点人道主义总应该可以吧!”
80年代,邓公子朴方提倡人道,胡公子德平鼓吹自由,此起彼伏。
朴方城府深,维凌感受到了。二人亲密,但是有间。朴方帮维凌,以不影响到自己为限度,尤其是不能涉及到他爸。他让维凌去找人大王汉斌,维凌不感兴趣。维凌曾跟王妻彭佩云一起在大兴劳改,彭在那里喜欢打小报告。最后朴方答应给维凌介绍上面的人,除了他爸,谁都行。但维凌就想见他爸。
终其一生,维凌没有跟邓小平当面议政的机会,一次也没有,这是他跟朴方关系的一个基本参数。维凌认为,朴方的残疾导致他在政治上自我设限,但如果没有残疾,他也达不到后来的水平;除了政治判断力强,他比较有人情味儿。
维凌感叹,如果朴方再帮些忙,他参与创办的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下称“发展组”)是邓小平的、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的智囊,由其派生的“三所一会”就不至于在六四后遭受灭顶之灾。三所一会包括国家体改委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后加挂“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的牌子)发展研究所、中国国际信托公司国际问题研究所和北京青年经济学会,被认为是赵紫阳的智囊。
维凌一直想当太师,但只做到太子太傅,而且跟帝党有联系,而后党掌权。
《手稿》:《传说中的何维凌手稿》(2015),香港大风出版社。
《谘》:《陈一谘回忆录》(2013),香港新世纪出版及传媒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