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不关心、不谈论政治,也是一种政治——中立的政治。人的政治倾向,至少有两个维度,左、中、右是一个,保守、折中和自由是另一个。另外地缘政治分东方、西方,亲华、反华,亲美、反美,等等。
我从有政治立场开始,就是个自由化分子。这意味着我在中国是右派,对待中国和世界问题,都坚持自由化立场。移民到美国之后却属于左派,对待美国、中国和世界问题,仍坚持自由化立场。
对我这样的人,有的朋友会用贬义词,比如极左、左棍。我不极左。我反对基于暴力专制的社会主义,比如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但在资本主义框架内,我对吸收民主社会主义合理成分持开放态度,认为丹麦这样的民主社会主义社会并不糟糕。
我更不是左棍,在政治上不主动攻击别人。美国是宪政共和国,公民可以投票表达观点,所以我很少就美国政治跟人辩论。举手之劳投票可以解决的问题,何须多费口舌非要去说服对方,除非对方持开放态度——那是少有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烧开水的人都知道,响水不开,开水不响。
我个人认为,人的政治倾向是生理性的,很难更改。起码我本人是这样,对许多问题都持开放态度——我认为这是自由主义的精髓。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有警醒的意义,其弟子索罗斯对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崩溃起到了推动作用,对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也曾大力支持。我心目中,索罗斯是个正面人物。
态度是否开放,是自由主义的试金石。某校某人曾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自由主义者和傻瓜。我反对,因为这种观点不是开放态度,因而不是真正的自由主义。但是我认为,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坚持开放态度,因而必定是自由派。坚持开放态度很重要,我个人深有体会。对同性恋,我本来反感,因为我接触到的第一位同性恋者是个恋童癖;我已经二十岁,能识人,没有上当。我在中国听说的第二位同性恋者是位悲剧人物,第三位是知名学者,当时我不理解同性恋。来美国之后,这边的同性恋越来越公开。我们认识、接触的同性恋者都很正常、正派。帮助我们留在美国的人中,就有一位同性恋者。了解、理解同性恋之后,二十多年来,我们支持性少数权益。
移民政策不光事涉开放,而且关系到美国的全球领袖地位。曼哈顿计划的成功离不开移民,爱因斯坦积极推动,费米贡献突出。登月计划的成功同样离不开移民,冯·布耐恩还是个纳粹战犯。近年来美国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中,三分之一以上是移民。积极的移民政策,有助于美国加强其全球领袖地位。
有人说有争议的是非法移民,合法移民没有争议。但是川普担任总统期间,不光非法移民受到不人道对待,合法的移民通道也在缩紧。他只欢迎欧裔,而历史上连希特勒都还对亚裔另眼相看呐。而且移民是否合法的标准完全是人为的,因政治风向而变化。1898年美国诉黄金德案中,黄金德出生于旧金山、本不属移民。他到中国探亲后,美国移民局援引《排华法案》拒绝他入境。此一经典案例充分说明,排外、排华浪潮高涨的时候,不要说移民、就是土生公民,都会被挡在外面、或者遭到驱逐。
1982年,美国处于经济衰退中,汽车制造业受到来自日本的强劲挑战。底特律一带民众普遍对日本人怀有敌意,但他们分不清日本人和华人。出生在中国广东的归化公民陈果仁跟朋友在一家夜总会举行他婚前的单身派对,无端遭到坐在对面的一对白人继父继子的辱骂。这对白人父子都是汽车制造业从业人员,继子当时处于失业状态。在夜总会发生争吵后,白人父子在外面找到陈果仁,用棒球棒把他的脑壳打破,伤重不治,年仅二十七岁。这样恶劣的刑事犯罪,白人父子受到了什么样的处罚呢?三年缓刑、外加三千元罚金,没有服过刑。当时当地的社会环境导致陪审团对白人父子的同情,超过了对陈果仁的同情。这个案例说明,在特定社会条件下,亚裔美国人连生命权都没有保障,更不要说他们的移民身份了。身为亚裔美国人,我们除了反对排外、反对种族歧视,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政治对立的双方相互不能说服,在专制社会,统治的一方以暴力压制的方式推行自己的政策,具体形式可以是全过程民主,可以是高度自信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而在民主社会,一般可以通过自由选举和宪政机制,实现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尊重少数。美国是世界的民主灯塔,卡特总统建立的卡特中心邀请第三世界国家观摩美国大选。前些年中国民政部派来的人感慨,美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全国性选举能够和平、文明完成,没有发生大规模暴力骚乱,真正了不起!这是肺腑之言,跟后来有了四个自信之后的态度大不一样。
但是美国民主机制失灵的事件时有发生。最突出的例子,是南北战争。当时南方是保守派、支持奴隶制,北方是自由派、反对奴隶制。林肯总统虽然是共和党,但属于自由派。支持奴隶制的保守派竞选失利,发动叛乱,制造大规模战争,血流成河。最近的例子,是二〇二一年一月六日国会山骚乱,仍然是保守派竞选失利、司法判决全面失利——其中有的法官还是川普本人任命的、判决的说服力不言而喻,冲击国会山,制造流血事件,妄图阻挠民主程序。在两方观点对立的情况下,民主机制提供一种和平、文明的解决方案,以暴力手段阻扰、破坏民主程序是反民主的野蛮行为。
美国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争斗,至少从立国时就开始了。大而言之,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争斗,可能从人类社会形成的时候就开始了。在大部分时间,美国自由派在文化教育、科学技术、经济军事、居民寿命甚至竞技体育等方面都是占优的,但保守派从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在政治上跟自由派势均力敌。
我反对保守派的观点、反对部分保守人士诉诸暴力,但支持他们坚持自己主张的权利。专制社会的人民有权发动暴动,打破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实现民主、自由、法治。我们生活在自由社会,任何人都可以主张任何观点,但必须尊重法律秩序、维护和平、远离暴力。
我送孩子入学,校门口有三五个年轻人散发共产主义传单。我受共产党教育多年,坚决反对共产主义。但在美国法律秩序的框架内,我坚决支持他们主张共产主义的权利。亲身经历告诉我,一个人对共产主义的了解越深入,反对共产主义的可能性往往越大。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的教授告诫我们,共产主义这种东西,你不要去公开反对它。你越反对它,它越起劲儿。保持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我个人认为,这种态度比较可取。
有的朋友在中国是右派,到了美国还是右派。这意味着他们在中国是自由派、反共,在美国属于保守派、虽然还是反共。只要是维护民主、自由、法治,不管是自由派、还是保守派,就同属一个大的阵营,就是朋友,可以和而不同。而自由跟专制是不兼容的,难以做到长期和平共处。
我虽然有鲜明的自由化倾向,却历来是一个无党派人士,对党派政治不感兴趣,对政党领袖人物坚持理性态度、绝不盲从。我心目中最好的总统是林肯。伟大的总统历史上罕见,就是他们也不完美。我讨厌川普这个人,反对他大部分的政策,但他不是一无是处,也有做得对的地方。川粉、川黑,以党派、对政治人物的态度划界,虽然简单明了,但理性缺失,实际上并不可取。
作为来自中国大陆的归化公民,我们手中的选票来之不易。珍惜选票,要求我们摒弃党派偏见,回归理性,兼顾国计民生和全球利益。这次大选涉及的问题,除了通货膨胀、全民医疗、堕胎权利和移民政策,还有全球气候、巴以冲突、俄乌战争、尤其是台海和平。台湾是大中华地区最后的自由堡垒。台海问题,在我心中有特别沉重的分量。而恰恰在台海问题上,川、贺政策有云泥之别。维护世界和平公理,不能只考虑金钱得失。我们是选总统,不是选商人。要是选商人,更轮不到川普。单靠台湾有限的财力来遏止、防范和抵抗共军入侵,无异痴人说梦。
但是归根结底,捍卫美国的民主制度,比单看谁输谁赢重要得多。无论大选结果如何,我希望大选能够和平文明完成、美国民主能够幸存。
2024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