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城镇化,喂肥了中国的金融和房地产行业。要知道他们的影响力,只需往黄浦江一看,他们拥有两岸几乎所有的建筑,还有那些江上招摇的游艇。上海中心城区的房价,直追香港、东京、巴黎、伦敦和纽约。七月份上海最高房价达到每平方米34.4万元,相当于每平方英尺4750美元。花同样多的钱,你可以选择上海的公寓,或是雅典的宫殿。
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是扭曲的。人们普遍对未来缺乏安全感,也欠缺更好的投资渠道,有钱多投向地产,不断买房,导致价格疯涨,形成地产泡沫。与此同时,在上海这样所谓的一线城市买房,对于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遥不可及。城市分一线、二线、三线,看来人生如战场,不是闹着好玩的。房价高企,交易红火,但是占用率持续偏低。从我租房的地儿往外瞅,周边楼盘夜间亮灯率从未超过1/3,大体反映实际占用率。有位司机师傅告诉我,汤臣一品的占用率不过20%。中国造了无穷多的房子,很多也卖出去了,造和卖就是目的,并不格外关心有没有人住。大家听说过纽约的占领华尔街、香港的占领中环,什么人去占领上海的空房子啊?
中国的经济发展,远不止市政建设——楼和路。生活方式的改变,是革命性的。在引领新潮的上海,互联网和移动智能极大地方便了人们的生活。我第一次带儿子去游泳,救生员提醒我,下次来要戴游泳帽。我问小伙子,哪里去买。他说淘宝。我还不信,回头问旁边看孙子游泳的老太太,她也说淘宝。淘宝就淘宝吧,买了两只,当天到货。
有个点餐用的智能软件,叫大众点评,可以根据食客评价、距离远近、等待时间等因素,帮你选餐馆、叫外卖、订座、还有买单。叫外卖的话,送餐费也就相当一美元,而且常常可以免掉。餐馆吃腻了?还有个智能软件,叫厨易,提供配菜服务,食材洗净、切好、按食谱配好,加冰打包、送货上门。一开始我也怀疑,试过还行。
中国文化里,吃吃喝喝比民主自由重要得多。而上海算得上一个美食天堂。在这里,人们可以尽享各种美食。上海本帮菜,吸收、融合周边省份菜式的风味,也借鉴部分西餐的做法,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本帮菜的形成,是上海城及其文化成型的一个缩影。品其菜,即知其城。在我们波士顿,有家上海人开了一个叫石库门的餐馆,旧上海格调,地道本帮菜。
廊亦舫的本帮菜,口味纯正。用过午餐,经过里面的过道,才知道一些政要,也曾在此用餐。
上海繁华,中国人往这儿涌,外国人也来。中餐的种种菜式,这里一应俱全。日本韩国料理,也不稀罕。要说西餐,上海可能是中国西餐做得最好的地方,有时会加上点地方特色,但不失其本味。
市内打车,要靠滴滴出行。指头在手机上点一点,你可以叫出租车、滴滴快车(相当于UberX)、滴滴专车(相当于UberSelect),也可以请代驾司机。乘客和司机可以通过手机互通信息,知道对方的位置。我第一次坐滴滴快车,到了目的地,想付现金。师傅不收,说违反规定。没办法,我没付钱就走了。师傅说,“我不担心,系统会找你的。”几个小时以后,我用微信给他付了。在上海期间,除了有几次路程较远,我市内打车的费用,一般不超过3美元。七月二十八日,中国政府宣布网约车合法化。很快滴滴出行宣布,它将收购优步(Uber)中国。而在欧美,网约车的合法性,还存在很大争议;名为优步,实为忧不。
中国高铁给国内旅游业带来的变化,是革命性的。在上海期间,我们三次远行,都是坐的高铁。车票事先通过“去哪儿”智能软件买好,寄到家中。无须排队买票,安检也没有机场那么繁琐,收拾好行李箱就可以出发,出行空前方便。一个小时到杭州;开车要两个半小时,还得找地方停车。一个小时到南京。五个小时到武汉;过去可是三十几个小时。日常总有数百万高铁乘客,塞满各处景点、餐馆、酒吧和旅店。中国高铁虽是国有,据说还是盈利的,可能因为中国人口密度较大。高铁不光有利于旅游业和整体经济,无疑还会促进中国的社会流动性(social mobility)。
我们租了架钢琴,离开上海之前得退掉。搬运师傅来取钢琴,在我的要求下,琴行当时就将9000元的押金,通过微信退还给我了。这样我不用担心伪钞,也不用带一摞现金过海关。商家普遍接受微信支付和支付宝,用银行卡、信用卡的人不多,现金交易较从前大为减少。
在新的生活方式的背后,是中国兴起的互联网经济。千百万人正受益于新经济,不光是那些新锐企业家和众多消费者,还有那些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那些人。你通过大众点评叫外卖、或者从淘宝网购,必定会有人送货上门。你用滴滴出行打车,总会有个司机来接你。他们当中许多人来自衣村。虽然他们谈不上富裕,但是新经济帮助他们在上海立足,让他们摆脱贫困。
在上海生活很方便,只需要手指头在手机上点几下就可以了。但是政府也承认,中国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问题层出不穷。能见度经常不好,空气污染显而易见。很多人相信,正是污染导致癌症和心血管疾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持续升高。……中国变得日益自信强势,已经不稀罕外商投资了,也不太在乎外界意见。
现在上海的路标都是双语的,汉英对照。这种开放的风范,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做到。但是市政当局正在考虑,将英译从路标撤除,认为外籍人士总是要学汉语的。无独有偶,随着中国银联的推广,在中国很多地方,已经不再接受国际卡,象维萨、万事达这样的。国外来的短期访客,如果没有中国朋友私下帮助,根本没法给微信和支付宝账户充值,生活多有不便。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也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跟其它地方一样,中国人对于现状,很多人满意,也有人不满。我有个同学乘坐高铁,签下商业合同,由衷感叹,“现在是三千年来,中国发展最好的时期。”但是有个上海人,主动问我知不知道雷洋的案子,表现出一种少有的人文关怀。
壁垒也好、障碍也好,就我看到的,美国人在上海,过得还不错。在我租住的小区,我碰到过一个女的,丈夫在纽约大学上海分校工作,他们都是美国人。在汇丰银行大厦,悠柔女士对我讲,这里有个哈佛中心。电梯里,一个白人插话了,“在五楼。”纯正普通话,美国人。就像陆家嘴那三栋摩天楼一样,在这里,大型工程的背后,常有美国人的身影,有时直接就活跃在前台。毫无疑问,从中国的经济发展中,美国人也受益了。
国民素质的提升,跟国民经济的发展,并不同步。我在上海呆了那么久,没有学会排队,老是犯路线错误。在虹桥火车站买地铁票,先在自动售票机前排队,排到前面,机器坏了。换队再排,等了好久,机器又坏了。这不怪人,只怪人多,机器超负荷运转,承受不了连续不断的敲打。我再也不敢排自动售票机的队了,转过去排人工售票的队,三条队,排中间。排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虽然有三条队,但是只有两个售票窗口。眼看轮到我了,前面两个人在争吵,谁先谁后。售票员好修养,“你们先讨论清楚,我再卖票。”买几张地铁票,足足花了我大半个小时。吃一堑,长一智。去上海海洋水族馆排队买门票,天热人多。我不排中间的队,排最左手的第一队,总错不了吧。还是错了,排了半天,才发现这一队前面,根本就没窗口。
虹桥火车站真是一个让人长知识的地方。从地铁一边,到高铁那边,要通过一道电子门。一众旅客,拿着票,门不开,过不去。有人翻过去了,我心想,真不文明!忙问服务窗口,挺热心的,拿着我们的车票,往机器上一扫,说现在可以了。再去电子门,还是不开。得了吧,电子手段不行,就用机械手段,时不我待,翻!中国人翻门,是东方文明。美国人翻门,是西方文明。有一次,下了高铁,人潮汹涌。拿着车票,排队通过电子门,还算有章法。轮到我了,我将车票塞进机器里,门儿开了。正准备从容走过,一位女侠,飞身赶到。她是过去了,我怎么办呢?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得到了正确答案。让下一位旅客凭票开门,我飞快通过。我心里还鄙视那位女侠来着,看来错怪了。
我在上海,活动范围有限,看到的,算是一个太平社会。有时也有噪音,都是在虹桥火车站。一次等高铁,突然大厅里一阵喧哗。原来一位衣民工,在满处追打他不到十岁的儿子,儿子边哭边躲边跑。下手很重,足见爱子心切。旁边的人跑上去,拉住那位父亲。那位父亲,却并不愿放弃,这一个人的战争。我儿子看在眼里,惊得目瞪口呆。我问,在中国,你还敢,不听话吗。另一次是检票上高铁,一位旅客跟工作人员高声争吵。本来现场人声嘈杂。他们调门高,大家也就鸦雀无声,凸显主旋律。上海话,听不懂,白吵了。还有一次,是在火车站外面,排队等的士。一位女士,追着责骂队伍里另一位女士,外乡口音。每一声责骂,都是晴天霹雳,气冲霄汉。于无声处听惊雷,其它人声、马达声都只是微弱的背景噪音。幸亏排队的这位,后来跟着骂人的那位,一起离开,共建和谐社会去了。这样的个体突发事件更像是行为艺术,表达的是商业社会中人们不可抑止的焦虑。这种焦虑,在西方经济学中,可以找到根据。生产效率提高,焦虑感也随着增强。
要是说起人,我原来对上海人有成见。二十年前,我是个穷学生,到上海参加活动。事后要求主事者——上海的一位青年科学家履行诺言、给我报销,最终他也没给我报销。我读研究生那会儿,教英语的外籍教师,七十多了,娶了位上海女人,阿芳,才三十岁。这次在上海呆的时间长点儿,改变了对上海人的看法。我租钢琴,末了致谢,琴行的高先生答,“不用谢的。”跟我们外乡人比,上海人多个“的”字;多著一字,尽显文明。上海人精致,有人说是精细,有人说是抠门。我看了摄影师吴建平从1993年开始拍的《浦东人家》,从而更多了解到上海人的生活。原来在浦东,有人在弄堂里洗澡,因为家里实在没地方。偌大的上海,那是他们唯一能放澡盆的地方。还有一位老太太,儿女上山下乡留在了外地,本人靠给人清洗便桶过活。家里逼仄,许多人身上光鲜的穿着,基本就是全部的家当。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不精打细算,又能怎么着?我在香港也呆过,两座城,两处人,很相似。要论做事,还数上海人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