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1996年吧,我在大都会保险公司工作,有时也在波士顿的一家语言学校代课。那天代课一位三十几岁的女生下课时走过来对我说:
“孙老师,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东北人,你在国内是哪儿来的?”
我说,“哈尔滨。”
“哎呀,我也是哈尔滨来的。我们是真正的老乡啊!你原来住在哪个区?“
“南岗区。“
“啊,我是在动力区,城边子。“
我问,“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猴跳。“
“猴跳?猴跳是什么工作?“ 我很惊奇。
“就是每日换床单,打扫房间啥的: 猴跳。“
“啊,Hotel (旅店)!” 我恍然大悟。
“我叫三弟。”
看着我又露惊奇,她拿出一张纸,在上边慢慢地画出了她的名字Cindy。我想了一下,Cindy 翻译成中文应该是 “辛迪”。
辛迪浓眉大眼,说话时眼睛直直地盯着你。这种眼神好像并不很友好,太直白地告诉你,“我在观察你“。辛迪穿了一件浅色的纤维料的上衣,上衣有些紧,圆圆结实的肩膀鼓涨着,扣子也有些
紧,身材很有中年妇女的感觉。
辛迪说,“孙老师,我一看你就是和我一样,是个实在人,“ 眼球仍然没动。
我心里有些不快。我和她一样?我自认为是个看上去是有点儿文化的人啊。怎么和她一样?另外我最不喜欢别人给我帖标签为 “实在人“。 在国内时就和我妹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说,”我咋那么烦别人对我说,‘一看你就是个实在人’ 这句话呢?“ 我妹当时忍不住笑了:“一般实在人都怕别人说自己是实在人。“
辛迪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转动着白眼,继续说,“我老公是美国人… …, 你看我英文不行吧?我们交流根本没问题!我们用胳膊肘和眼神就行了。”
我笑了,望着辛迪直直的神情,想象不出她飞起眉眼儿来,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我知道你的办公大楼在哪儿。哪天和我老公去你办公室去找你。”
我的不愉快顿时消散。我在保险公司工作,去看我会有什么事儿?还要和她老公一起去!看来我这个月的销售指标又能顺利完成了。
(2)
当前台小姐告诉我有两个顾客要见我时,我见到辛迪和一个美国男人坐在前厅的椅子上。辛迪指了指男人说,“我老公,凯文”。我和凯文握了一下手,便把他们领到会客厅。
坐下后,辛迪说,“我今天休息,路过你们办公楼,就上来了。”
辛迪的老公是个圆头圆脸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看了看椅子,坐下,把头侧向左又侧向右,然后又看看屋顶,看看吊灯,眼睛放着光,慢慢地环顾着,而后微微地点点头,露出些许的笑容,好像一个要购买房子的人,仔细观察后,表达一下对环境还算满意。
辛迪说了他们的来意,原来不是来买保险的。
“孙老师,我和我老公结婚半年了。我们下个月二十号去移民局会面。移民局决定我的移民身份是否批准。我们想让你给我们当翻译。”
辛迪是一年半以前来到美国的。在国内时,她是个会计。本来她是没有出国的机会的。托了关系花了钱便随一家公司以出国考察的名义来到了美国。来了美国就没想过回去。身份过期以后,别人帮她介绍了这位美国人。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我问他老公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说,“啊,他没有过正式的工作。他的脑子有些迟钝,不识字。有时干些零工,修路啥的。可是,修路也经常被解雇,干不了,就索性呆在家里了。“
辛迪说,丈夫家里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他们一家三口住在政府资助的公寓里。老母亲有不多的退休金。丈夫每月有智障者残废救济金。辛迪在外打工,基本衣食无忧。
“你看他现在这样,胖了。小时候可漂亮了,小时候的照片,双眼爆皮儿的,像画报上的孩子!“
我看看凯文,断定辛迪说的是对的。凯文五官端正,目光清澈。我似乎看到了某个画报上的孩
子,盘坐在那里,双手搂着光光着脚丫,望着前方,眼神纯洁透明。
我试探着对凯文用英文说,“你们怎么来的?家离这里远吗?”
凯文望了一下辛迪,然后说,“我们坐地铁来的。不远,坐地铁三站地就到了。”
我有些吃惊,凯文思路清晰,不像个智障的人。
辛迪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傻,就是不识字,读小学二年级就不读了。怎么也学不会。也不会数钱。我们家里买了个保险柜,我把打工的钱都放在那里。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啊!他常常让我把钱拿出来,然后堆放在那里,然后兴奋地说,‘这么多钱啊!我们好有钱啊,我们是富人啊!‘“
“自从和我结婚以后,凯文就兴奋得不行。每天他都坐地铁去接我。我有时下班晚,他就在 ‘猴跳’ 外边等我,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像中国人的人,就跑过去和人家喊,‘我妻子也是中国人啊‘ ! 后来我告诉他别追上陌生人就和人说话,这样不礼貌。他就不和人说话了。可是看到一个东方人,就跑过去,超过人家,然后回头冲人家笑。他老喜欢中国人了!“
辛迪大声地说着,还不时清清嗓子,越说越激昂。
望着兴奋中的辛迪,我下意识地看看关着的门,担心有人在门外听到我用会议厅并不是谈保险业务,而是在谈和公司业务无关的私事儿。
我说,“没问题啊,我的时间比较灵活。告诉我那天会面,我会安排的。”
“一天二百美金的翻译费怎么样?” 辛迪突然小心翼翼地问。
“啊,不用啊,我常帮助我的客户去法庭上翻译,并不收费的。”
“那怎么行!不是我们给钱。钱是从律师费里扣。律师本来是要找专业翻译的,可是我们还是觉得你更让我们放心。” 辛迪直直地地清了清嗓子。
凯文拼命地点头同意,目光炯炯,让我怀疑他是懂中文的。
我想快速结束这场会面,就说,“这个会议室一会儿有其它安排。就这样啊。我记下时间了。那天我会去移民局帮你们翻译。“
(3)
还没到日子,两人又不约自来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辛迪探头探脑,凯文跟在后边,步履蹒跚地抱着一个笨重的纸壳箱子。
“不是没到会面的日子吗?” 我有些惊奇。
两人气喘吸吸地坐在我的办公桌前。凯文放下纸箱子。
辛迪说,“没事儿,我俩路过这里,给你带来点儿东西。”
辛迪弯下腰,打开箱子,然后说,“没啥好的。都是些T恤衫啥的。你回国探亲时带上送给家人和朋友。中国人喜欢美国的体恤衫,不缩水,还有英文字和图案。”
我说,“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T恤衫?”
辛迪说,“你们附近的交通大厦里常有招工市场。每次我们俩都去。只要你填表,他们就会送给一个体恤衫啥的。”
我探头看了看,看到T恤衫上印有“微软“,”波士顿银行“ 等不同大公司的标志 的字样。
我有些迷惑:“你去招工市场去找工作?”
“不是!人家都要电脑方面或会计方面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我不符合要求。不过我现在会填申请表了。每个招工台,只要你填表,就给一个免费的礼物。我们周末也没事儿,就一个一个看、填表。后来,人家都认识我们了。没等填表,就冲我们喊,‘不用填了!把这个拿去!‘“ 还是大着嗓门,双目圆睁,笑着。
凯文的眼光始终停留在箱子上,目不转睛,似乎是在守护着一箱子的珠宝。顺着凯文的眼光,我又探头望了望箱子,发现箱子里除了体恤衫,还有很多圆珠笔,冰箱贴,甚至还有带有商票的气球。
我说,“你回家探亲时可以带给家人啊!“
“我最近几年是不会回国的。我只是给家里寄钱就好了。“ 辛迪严肃而认真。凯文也抬起眼光严肃地点着头,似乎下了决心同意献出这箱宝藏。
想象着辛迪和他老公在招工市场上一个摆台一个摆台前走,懵懵懂懂地拿过申请表填写,遭遇被人厌弃的眼神,而后得到一件免费品;想着他们用很长时间攒下的这箱子东西,然后坐着地铁庄重地捧着箱子;想着他们下了地铁,走过一段路,两人抬着箱子来到我的办公室情景。
我扬了扬眉,笑了一下,而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便立即严肃起来,并坚定地表态:“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翻译,那天我一定会提前就到。“
(4)
会面那天,我认真打扮了一下,穿了一身西装,提前到达移民局大门口。辛迪和凯文还有律师已经等在那里。我和那位中等身材没啥特点的美国律师握了手,律师说,“我是不允许进去的,一会儿你和他们一起进去。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啊,我曾经给另一对夫妻做过翻译,知道做结婚移民翻译的流程。“
律师说,“啊,那就好。我们是306 室,这边走吧。 “
在306室的门前的两边有一排椅子,我和辛迪坐在了一边,律师和凯文坐在了另一边。
辛迪拿出一些文件让我看:有申请表,移民局的通知书,证件,银行账户和电话帐单等等。其中还有辛迪和凯文的邻居联名写的信,证明他们以夫妻名誉在此居住已经近一年,两人相亲相爱,对邻居友好和善。
辛迪捧着这堆纸,说,“老紧张了。我们在家已经练习了好多遍了。我们的生日,啥时候认识的,都喜欢吃啥,都爱好啥。甚至都用什么牙刷,穿什么内裤都背下来了。“
我想了一下,相信辛迪这边没啥问题,也不知凯文那边准备的如何。两个人的语言不通,这些细节的交流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侧头看了看凯文和律师那边,律师随意地坐在那里,凯文双手托着下巴,半闭着双目,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思索。
我站起来走向凯文,说:“凯文,你准备好了吗?”
凯文似乎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立即坐直了腰身,严肃地望着远方,说,“我见到辛迪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好似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就是她’!” 他的手臂如一个盖世太保士兵,伸向空中,口里发出雷鸣闪电的声响,“咔嚓”!
我惊诧着,再一次怀疑辛迪说他 “有点儿智障” 是一场骗局。
到点了。律师匆匆地对我们说,“快进去,别紧张。没问题的!”
我们忐忑地进去了。
移民官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头。他有些驼背,却昂着头,努力做出挺立的姿态。他严肃地让我们每一个人宣誓要实话实说。待我们坐定,他面向凯文温和地说,“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辛迪的?“
凯文立即坐直了腰身答道:“我见到辛迪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好似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就是她’!” 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口中发出雷鸣闪电的声响,“咔嚓”!
凯文慢慢地放下手臂,眼光转向移民官。他面颊发红,目光似乎穿透着移民官,也穿透了移民官背后的墙壁。
啊,原来是事先背诵好的词。还好,凯文的台词好像一个字也没错。
也不知道这位移民官是被无形的闪电所击中还是被凯文穿透力的目光所击败,他鸡啄米样地连连点头,然后慢慢地翻看他手中的文件。他清了嗓子,突然像四川变脸术的演员,笑容消失,换上一张严厉而审视的脸,转向辛迪:
“辛迪,你在和凯文结婚之前,有三个月是非法呆在美国的。我们是可以把你遣送回你的国家的,或者你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拘留甚至坐牢的!这,你知道吗?” 移民官浑浊的眼睛射出犀利而无情的光。
我一字一句地翻译着,觉得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辛迪望了望我,眼神露出绝望,然后又望着天
棚,郑重地点着头,张开嘴,白眼仁向上翻着,像一只饥渴的鸟,等待着天上落下的雨滴。
凯文嘴角下垂着,孩子般无辜地望着移民官,几乎要哭了出来。
“可是你碰到了你的白马王子!” 移民官老头儿突然用拳头砸向桌子上的那堆文件,裂开嘴笑了:“批准!”
这就完了?也没问牙刷和短裤的问题?我上次为另一对结婚移民夫妻翻译时,那位移民官盘问了四十多分钟!
凯文猛然站了起来,继续盯着移民官,仍然是不知所措的神情。移民官伸出手,拍了一下凯文的臂膀,说,“凯文,你和辛迪的结婚移民申请被批准了!” 表情是一片老者的温情。
“谢谢!” 凯文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看辛迪,拽着辛迪的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门口。
我们纷纷地告诉等在门外的律师这大好的喜讯。律师说,“太好了!这么快!这么顺利!”
(5)
偶尔在办公室时,我还会想起辛迪和凯文在移民局会面的事儿。那位老年的移民官大概看出了凯文有些智力障碍,也许他意识到如果不是凯文遇到了辛迪,凯文可能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到底是美国的移民官,还是偏向自己国家的公民。想着他拍着凯文的肩膀温柔地宣告他们的申请被批准了,那手势,那面部表情,就如他是在颁发给穷人救济款一样,那种救世主样俯视众生的神情。
在辛迪移民的事儿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淡化的时候,一位客户来到我的办公室谈起他工作的电子厂在招人。他说,这个电子厂是台湾人开的,他们在招收技术工人,每小时十二美元。因为目前的工人素质太低,电子零件的质量很受影响。他们希望能雇到有些文化又愿意努力工作的人。这个信息又让我想到了辛迪。
辛迪在中国有中专学历,又很能吃苦,应该是符合招聘标准的。辛迪现在的旅馆清理工作大概也就是最低工资,每小时六块钱。如果辛迪能去这家电子厂当技术工人,工资是可以翻倍的。
电话给辛迪让她来一趟办公室。
辛迪来了,看了看我递给她的上面写着招聘信息的条子,说:
“我的英文不好,也不知符不符合人家的条件。“
我说,“他们并不怎么需要英文。主要是要细心,手脚灵活。有些电子零件粗手笨脚的人做不好。你一定会做好的。“
辛迪又说,“每次路过你的办公室都想上去看看你。每次我们路过你们的楼下,凯文都说,‘上去看你的朋友啊!’ 我就说,‘人家工作很忙,哪有我们这样的时间?’“ 又说,”凯文特逗,每次在中国城看到中国人都跑过去告诉人家,‘我太太也是中国人呢’“
辛迪笑着,是一种忍俊不止的神情。看得出他们很幸福。
我说,“你们也稳定下来了。没想到要个孩子?”
“啊,孩子,是不想要的。我怕孩子会像凯文一样,二年级都读不下来。” 辛迪望着窗外,出现了我不熟悉的沉思的神情。
还是有权衡的。幸福也只是一种权衡的结果。
“凯文小时是真漂亮啊。他小时侯的照片就像儿童明星一样,可好玩了。”辛迪又笑了,是一种纯净的笑,没有得失的成分。我也忍不住笑了。
有一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做房地产生意的夏晓雨也去了。见到我,她就说,
“Amy,我正想找你呢!我遇到一套房子,才十万块钱,你赶快去看看。升值的空间很大!”
我说,”我先生还在读博士,毕业以后还不一定去哪儿。我现在不准备买房子。“
“你去看看嘛!Sam 不是还有两年才毕业吗?这个房子很快就会翻倍的!”
和夏晓雨去看了房子,是公寓的楼型,楼上楼下,两室一厅,两个洗手间,学区也不错。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到买房子的时候。
夏晓雨失望地说,“你离开波士顿也可以把房子租出去啊。多好的机会!我看到这个房子就想到了你!”
辛迪又是不请自来地闯到我工作的地方,仍然是双目圆睁,探头探脑。这次不同的是手臂上跨了一个黑色的皮包。
坐下,辛迪就拉开了她皮包的拉链,然后拿出诸多个珍珠项链。
“孙老师,这是送给你的。”
“哪来的这些项链?” 我又惊奇了,暗思量,招工市场总不会白送项链吧?
“啊,从国内带来的。带来一些,本来想做点儿生意的。来了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是没有机会戴的,就想你也许有机会用。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现在的工作又不累,又赚钱,有时加点儿班,钱都花不了啊。”
停了一下,又说,“出国前我的两个哥哥都没有结婚。现在大哥结婚了。我给家里寄了两万。我二哥也有女朋友了。我说要回国看看,凯文怕我不回来了,急哭了,说,‘我们的钱全给你家寄去,全给他们,你不回去好吗?‘“
我突然想起了夏晓雨提及的房子,就说,“没想过买房子吗?前几天一位朋友跟我介绍的一套房
子,才十万。首付一万就可以了。”
“啊,那你为什么不买呢?”
“我啊,我先生在读书,没有那么多钱啊。”
“先用我们的啊!我们现在有两万在保险柜里,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拿去用!”
在美国大家都用支票和信用卡。我想象不出两万块钱的现金是怎样的一堆钱。我想象着抱着一大堆现金去银行贷款,银行贷款员望着那一大堆钱的惊愕。又想像了一下凯文有一天打开保险箱,发现保险柜空了的沮丧。我如何忍心剥夺凯文把一大堆的钱掏出来,放在地上,数也数不过来的骄傲和喜悦呀。
我说,“也不全是钱的问题,我先生毕业也不知会在哪儿找工作。我现在还不想买房子。可是你们是不会离开波士顿的吧?为什么不能买房子呢?我朋友说房子很快就会增值的。”
“啊,我们把钱放在金库里不存在银行,也是有原因的。如果我们家的银行存款超过两千,很多补助就会取消。我们住的政府房会涨价,凯文妈妈的救济金会减少。所以我们是不会买房的。”
见我沉默,辛迪又说,“还是我们中国人讲亲情啊。你看凯文的弟弟,他在好莱坞工作啊。他弟弟比凯文还帅!他和很多好莱坞明星都合过影的!那么有钱,圣诞节时来看他妈,就带了一瓶酒!我做了那么多的菜!”
我想问凯文的弟弟在好莱坞做什么工作的,可是想想辛迪也不一定知道。也没准在好莱坞扫地的 … …, 应该也不会,和明星有合影。也许是帮明星提包的... …. “比凯文还帅!” 也许还真是个演员或者摄影啥的呢。
我坚持只收下一个项链,其它的让辛迪带回家了。
(6)
我的工作常常很不顺利。已经要到月末了,这个月的销售指标还没有完成。那天在办公室给所有的潜在客户打了话,聊到很晚。所有的人都说,决定不买了,或者,还是再考虑考虑,再说吧。
我疲惫地提着电脑向地铁站走去。冬日已经来临,月亮清冷地穿过干枯的树枝伴随着我沉重的身影。我下了电梯,穿过过廊,望了望一位躲在一处的打鼓者。也许打鼓会使他身体暖和一点儿吧?我想掏出一枚钱放在打鼓人的脚下,停了一下,突然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蹲在这里乞讨也说不定。我甚至连打鼓也不会。”
“孙老师!孙老师!“
突然有人喊着,向我跑来。是辛迪和凯文。
”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我明天休息,今天没啥事儿就和凯文在外边溜达。有些冷,就到里边躲一会。“ 辛迪永远是兴奋的嗓门。又喊着,”你才下班?工作这么晚?这么巧,正好这个给你!” 辛迪急速地翻着书包,掏出一把地铁硬币放在我的手里。
“你怎么有这么多地铁币?” 我张开嘴,惊愕着。辛迪永远让我惊奇。
“我和凯文过地铁时,用手砸了一下过卡机器,机器盖子就松掉了。你看,这么一堆的地铁币掉了一地!“
我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很晚了,卖地铁票的服务员早已下班。除了蹲在角落里的打鼓人,地铁过道里空空荡荡。
我把地铁币放回到辛迪手上说:”我有地铁月票。我是不用地铁币的。那... …., 你们怎么砸的这个机器?“
”没砸,就是过机器时,好玩,敲了一下。我们俩净干下三滥的事儿。每次路过公用电话,就拿起来电话,再放下。偶尔就能掉下来两枚硬币。有些人用公用电话,放了币,不好使,就走了。币还在那里,我们路过,拿起电话,偶尔就能碰上掉下来的硬币。我俩没事儿就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儿,找乐子。”
我和站在一旁微笑着的凯文打声招呼,就划一下儿卡进地铁站了。
上了地铁,车厢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我坐在一处,把沉沉的电脑包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又怕真的睡着了。地铁慢慢开动起来,我强挺挺身,望着自己映在对面窗子上的影子。车飞驰起来,我的身影随着车的加速而晃动着,扭曲着,模糊着。我盯着对面越来越模糊的自己 … … 看着看着,玻璃上渐渐跳出了辛迪和她丈夫的身影:他们拉着手,跑着,跳着。我似乎看到他们跑向一个公用电话,举起电话,再重重地落下,一枚硬币当啷而下,二人便欢呼起来。他们二人在地铁站跳跃的身影一路伴随着我,心一点点融化。
快乐和钱有关,也不完全有关。无论何种境地,你都能找到快乐,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夺走的快乐。
快乐和钱有关,也不完全有关。无论何种境地,你都能找到快乐,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夺走的快乐。
对了,发现你女儿的名字和我的网名相同,我也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