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喧杂的世界上,诗歌是寂寞的,它只属于那些同样寂寞的灵魂。
某些时刻,当我处于某种特别的心境,我会寻求诗歌的陪伴。我愿意在它的牵引下,远离尘嚣,走进我所向往的精神家园。总会有一首诗,甚至只是其中的一句,让我突然被击中。于是我深信,当诗人写到此处,他的心海里曾经翻腾着与我相同的浪花。
对我而言,这些以文字触及我内心深处的诗人不再是印刷在纸上的冰冷的名字,而是暗夜里放射光芒的一颗颗星辰,比如威廉·布莱克。
一
十几岁时读《牛虻》,留在我脑海里的除了亚瑟与父亲的恩怨纠葛以及和琼玛的爱恨情仇,还有结尾的几句小诗:
不管我活着
还是我死去
我都是一只
快乐的牛虻
亚瑟遗言中的这几句诗让我在伤痛中感到一种释然。我相信亚瑟在死后会化身为一只有翅的生灵,继续追随他深爱的琼玛。那时我想当然地认为这首诗也是伏尼契所作,后来才知道她引用了一首著名的英文诗,而原诗中的这几句更为简练、隽永:
Then am I
A happy fly,
If I live,
Or if I die.
这首诗的作者,叫做威廉·布莱克。
二
若干年后,我读到一篇有关外文诗中译的文章,其中列举了若干翻译精妙的例句。当我的目光扫过早已熟知的几句诗的时候,心里不免大吃一惊,因为此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中国某位文人的原创或哪位高僧的诗偈,完全没料到竟然是舶来品: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掌心盛无限
须臾纳永恒
这四句极富禅意的小诗源于威廉·布莱克的名作《天真的预言》,原文饱含哲思,揭示世间万物具有共性,人们可以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这首诗于1919年被首次译为中文,译者是周作人先生。当我读到原诗的时候,不由得慨叹一个人要拥有怎样宽广的胸怀和灵动的思绪,才能够写出下面的诗句: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三
当我第二次被同一个名字打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去了解一下这位奇人。
威廉·布莱克(1757 — 1827)是英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诗人和版画家。他出身贫寒,没有接受正规教育,14岁就成为雕版作坊的学徒。少年时的布莱克表现出了对知识的浓厚兴趣,他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其中包括很多哲学著作,因此他很早就对于世界和人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22岁时,布莱克学满出师,成为一名专业的雕刻匠。后来,他去了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学习,以实现自己的画家梦。25岁时,布莱克娶了一个花匠的女儿。婚后,他教妻子读写,把她培养成为自己最好的助手。
在英国文学史上,布莱克被公认为开创了浪漫主义诗歌的先河。他的代表作《老虎》颂扬了充满野性的原始生命力,它因笔势凌厉、激情澎湃而被广为传诵,也被称为最著名的英文诗。全诗除了首末两节各有一个陈述句,其余十四句均以问号结尾,读来铿锵有力,气势排山倒海。英雄惜英雄,同为诗人的郭沫若、徐志摩、卞之琳都被这首诗所打动,竞相把它译成中文,为后人留下了诸多精彩的译本。
威廉·布莱克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水彩画和版画。遗憾的是,如同梵高和卡夫卡,布莱克的才华在他的有生之年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可。他和妻子携手制作的铜版诗画集《纯真之歌》当时只标价几个先令却仍然滞销,而现在即使是复制品都可以卖到几千美元。布莱克的才华没有给他带来恰逢其时的风光,但正如他所写下的名句“掌心盛无限、须臾纳永恒”,他留下的作品将在时空长河中继续演奏深沉悠远的乐章。
终其一生,布莱克都过着简单清贫的生活,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热烈奔放的浪漫情怀。他的诗歌琅琅上口、清新流畅,充满了激情和哲理。我之所以对布莱克如此喜爱,正源于此。无论周遭的世界如何变迁,无论真实的生活如何穷乏,无论卓越的才华如何埋没,他都不改初衷,依旧步伐稳健、豪情万丈地走在自己所认定的人生路上。他是苍茫云层遮挡后的闪电,是茸茸绿草覆盖下的火山。
威廉·布莱克是一个极其虔诚的基督徒。也许正是源于强大的宗教力量,他的诗歌中才能迸射出热切的情感和坚定的信念。上面提及的几首名诗传播已久,但布莱克晚年的巨作《弥尔顿》却鲜少被翻译家们关注。我非常喜欢里面的一首诗,在我看来,它蕴藏着富有布莱克个人特色的虔敬、果敢和坚毅。
我根据自己粗浅的理解,试译了这首诗。希望在我这支拙劣的笔下,原诗的神韵和光彩尚能存留几分。
远古时那些步履
可曾踏上过英格兰的青山?
上帝顺服的羔羊
可曾在这美丽的牧场流连?
神圣庄严的面容
可曾照耀着云层下的峻岭?
耶路撒冷是否曾
建于撒旦磨坊的无边幽暗?
让我接过灼烧豪情的金弓!
让我抽出渴望胜利的神箭!
让我举起拨云见日的长矛!
让我驾上烈火坚车去征战!
我不会停止这灵魂的抗争,
不甘沉睡的还有手中利剑,
直到我们终建成耶路撒冷
在英格兰青翠旖旎的家园。
And did those feet in ancient time
Walk upon England’s mountains green?
And was the holy Lamb of God
On England’s pleasant pastures seen?
And did the Countenance Divine
Shine forth upon our clouded hills?
And was Jerusalem builded here
Among these dark Satanic Mills?
Bring me my Bow of burning gold!
Bring me my arrows of desire!
Bring me my spear! O clouds, unfold!
Bring me my Chariot of fire!
I will not cease from mental fight,
Nor shall my sword sleep in my hand,
Till we have built Jerusalem
In England’s green and pleasant land.
几个月前,我在一个古老的图书馆发现了一本古老的书——“The Works of William Blake”,作者竟然是叶芝。
久未回复,实在抱歉。我回国住了一段,在火热的六月感受沸腾的生活。^_^
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所以阁阁的回答也是给我的了。
你还说我是忠粉,我一路走过来,前面都是你的脚印。
我以前也有这种担心,人家读的书、看的电影,我怎么都闻所未闻啊?后来慢慢就淡定了。谁还没点儿独门秘籍呢?昨天白天我吃了什么饭,昨天晚上我做了什么梦,这世界上除了我,谁都答不出来。^_^
牛虻我也是十几岁读的,我留下的印象是他非要面对枪口的死法。
布莱克也是我喜欢的,神神秘秘,也曾误以为一花一世界是高僧的作品。赞叹你展示的文采。
这是链接。
在8分35秒的地方说的。
俺唯一混过的坛子是宠物乐园,别的没勇气去逛。
如果俺俩联手去混论坛,迟早被人家轰走。
我猜中坛可能是"人到中年"论坛,八卦的地方。
— 哈哈 听上去像是包饺子蒸馒头 :)
+1 赞!
是的,这首歌在教会里广为传唱。
这首诗由于太过精妙,存在极多译本。最早由周作人译为:
一粒沙里看出世界,
一朵野花里见天国,
在你掌里盛住无限,
一时间里便是永远。
流传最广的当属徐志摩的译本: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无限掌中置,
刹那成永恒。
《A Grain of Sand》,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很喜欢“English hymn Jerusalem by William Blake.”,经常在教会里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79L3vjKAWQ
我的翻译水平一般,关键是这首诗的底子太好,如同西施纵然身着荆钗布裙仍难掩其芳华。
你一直坚持静心阅读和深入思考,让我很是敬佩。
请随意分享,荣幸之至。
阁阁的才情我不多赞了。与君相遇,是我的荣幸。有个小小的请求,可以把美诗佳译分享给我的朋友们吗,我会注明作者译者?
非常赞同。阁阁的文章常若剥茧抽丝,披沙拣金之mechanism。
对茶儿来说,读诗就是在噪杂喧嚣的尘埃中找一处清幽静谧的湖畔做瑜珈,要的是那份淡泊与孤寂。
我也仔细读了你的博客,非常喜欢。其中有一篇文章极为中肯,于我心有戚戚焉,因此我才斗胆留言。
让我们一起走下去,由相识到相知。
文字流畅如行云,情感飞腾如烈火,正正契合这位伟大的艺诗哲人。
谢谢你临博,让我们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