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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坟墓包围的村庄 7 “首犯”牛俊方:百姓百姓,就是白兴白兴

(2019-09-25 13:12:48) 下一个

七    “首犯”牛俊方:百姓百姓,就是白兴白兴

 

  7.15案件中,最惨的是“首犯”牛俊方。他挨打受伤反倒被判有罪,不但他被抓捕判刑,去帮忙的弟弟和外甥也被抓捕判刑。牛俊方被判刑3年,因为是艾滋病,监外执行。弟弟和外甥分别被判两年半和一年,因为不是艾滋病,不能监外执行。

 

 

  监外执行的牛俊方找到我,说:我在监狱里就给你写材料,从开头写起,写到底因为啥抓俺们,看俺坐里头亏不亏!写了五六张,天天脑子里都是想这事哩!都是给你写的。

  ——为啥要写给我呢?

  听孩子探监说你的事,感动得很。对你期望大得很!希望你能给扳平。出来看看不可能,就都撕了。“烟盒纸多么厚一叠子。”牛俊方用手比划着。

  ——那为什么又来找我呢?

  不为啥了,这事就这样了。老百姓永世不能兴,百姓百姓,白兴白兴!他和牛五堂说着一样的话。就是想找你说说,当个老百姓多不容易多艰难。

  “7.15”那天万家乐保安几人打我一人,把我打倒在地。当时县医院验过伤,万家乐老板还带补品来看望。后来反倒又抓我们。15号中午到晚上还在医院躺着,16号就叫抓走了!现在我出来了,我弟和外甥还在里头关押着。我弟媳妇天天发疯一样来跟我拼,找我要人。我找人说情,想让弟在服刑时不要送到外地,就在本地服刑好照应。法院鲁振方说要2500元办个假艾滋病证。我找不够恁些,给了他1500元。当时应许得可好,结果还是送外地服刑了。卫华、老党员来找我,让我还去找万家乐。万家乐聘请的刘经理是县里的老公安,我去找他,还是说不下。我到沙北派出所,叫他们还把我也收进去。所长用脚踢我,又把我抓进去了,说是拘半个月,8天放出来了。

  我25岁开始卖血,那时候已经结罢婚了。今年45了,1963年出生。卖了十几年血,离现在快10年了。最初卖全采,之后出去到晋城打工,厂子倒闭了,又回来卖单采,坏了!染上艾滋病。卖血时候专卖血,一天一趟,俺两口俩人一块,一天80元。村里多少人卖血染上艾滋病,多少年没人管没人问死了多少人!现在说是对艾滋病关爱救助哩,但是到底有啥政策?有啥补贴?没有人跟我们说过,国家政策该享受的也享受不到。过去还不知道,这一回在拘留所里,我算看透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都是点子下渣皮!都没有好东西!没有不要钱的,钱少了还不行。有死罪的只要有钱可以买回命,但是没钱你就冤死活该!法院门口蹲那请听了,都冤得很。在政府机关没钱不能办事。我钱都送完了,家里卖干卖净,玉米打下来人家都拉走了,抵债。所以我说认了,不找他们了,再找,只会白花钱,没钱了。认了,认命了。现在连女儿被逼得也上不成学了,找她姐姐一起打工去了,外甥出来也投奔她们,到外地打工去。这家,呆不住了。也没呆头了。(录音整理20061104)

  牛俊方还在看守所关押着的时候,他的家人就已经找过我。

  那天派出所长于安杰、村主任栗卫华,还有一些村民都在,牛俊方弟弟牛存章的媳妇阎香芝跑来找我,气急抱怨牛俊方父女:“摊为(因为)20块钱把一家3口人都弄进去了!现在扒人,托人花钱求情得花多少个20块钱!托人求情花了多少钱?咱不能说,人托人办的事,不能说也不敢说。”牛存章是最亏哩!排第六(共6人)。开庭时候牛存章说:一分没砸,一分没拿,一分没要!是最后一个说哩。俺(指丈夫牛存章)是丙肝!谁没卖过血呀?俺俩都卖了,医生说了,丙肝、艾滋病都是病,丙肝比艾滋病强点。找县里,县里说找法院人说去,俺不当家。找法院,推推这门这门不开,推推那门那门不开,又不认得一个人,找一天没见到人就又回来了,跑多少趟了!

  派出所长于安杰对阎香芝说:当庭不判,事实不清。一个艾滋病,一个丙肝,都是传染病,叫你村里以行政村名义写个信,派出所加个章,建议取保候审,先叫人弄出来,像牛延东一样,开庭也不用去。找个律师,写材料。“俺不管给你写,写了上头找俺不愿意”,你写好了,我给你往上递,我给你跑一趟,材料写好点,就说病情不适合拘押。光跑我屋里坐着,给我施加压力不管乎(没有用)。你亏,我知道你亏,辩认时,都安排了,还是叫认出来了,3个人认出来了,还算数你们牛存章被认出来的最少。

  那时候的派出所长在替阎香芝出主意想办法,因为阎香芝已经送钱打点过了。再说明摆的事,谁都知道这些人冤枉。

  阎香芝:俺(丈夫)原来是劳模!

  所长:说那没有用!就按我说的,回去写写,打印好,正规点!

村主任栗卫华跟我说:“她委屈有气,花了两万多了,公婆还埋怨她不花钱不出力,咋不把人捞出来!”

  那时候还没有最终判决,牛存章的妻子还在到处送钱托人找关系“捞人、扒人”,心存希望花钱免灾,想尽力争取好一点的结果,哪怕名次朝后排排量刑轻一点呢。可最终判了两年半,是首犯牛俊方之外最重的量刑,算是“第二名”!阎香芝怎么会不“发疯”?!可她只有也只能去找牛俊方“拼”。

  牛俊方的姐姐姐夫,就是牛俊方被抓起来的外甥杨振廷的妈妈爸爸,他们的儿子被判一年,算是“第三名”。律师马超云跟我说到杨振廷的案子,他说,杨振廷实际年龄14岁,这是他上学学校登记的年龄,以此为他辩护,年龄不足不宜判刑,可他们非要依据户口本上的年龄19岁判刑。为了逃避计划生育罚款,地方上户口本年龄不实,这谁都心知肚明,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小孩子。他们就是不顾事实要执行县委指示要严判!这时候,牛俊方的姐姐杨振廷的妈妈对着我哭诉:他们说花了钱人能出来,俺就想着送点钱叫俺小孩早一点出来,“俺一路找人一路花钱”,结果花了钱人也没有出来!牛俊方的姐夫痛哭流涕:东拉西凑,结果还是判了,还定了个第三名啊!那天黑了回来,我差一点没栽死那里啊!叫俺小孩都审神经了,14岁、17岁、18岁、19岁,4个年龄,说不清。作为一个农民,命真苦啊!全社会都说对艾滋病同情关爱,我说对小孩你也同情同情原谅他吧,孩子还小啊!那个法院的龚丽啊,开始说得可好听啊,说小孩小,同情,关照,可是具体判时候一个劲捺着不放啊!她说,你就是死了,我该咋办咋办!

  他只知道法院的书记员龚丽收了他的钱“开始说得可好听”后来“一个劲捺着不放”,他不知道“县委指示要严判”。

  他们拿出一张送钱名单给我看,说这名单不全不是全部。从派出所长、庭长、检察官、法官到书记员,三百五百送出去,总共花了8600元,另外还有烟酒,人还是没有“扒”出来。“没钱啊,这是到处借到处凑的钱,有钱庭长那里咋着也得1000块啊!”

  牛俊方妻拉着我去她家看看,说:3个孩子,没任啥东西,就一点粮食,玉米小麦,都卖了,送钱扒人。你叫人家打死人家都不吭气么?你叫俺关半年了,你就叫俺关死,又咋着呢?天爷!俺有病毒,俺啥门子哩?只顾哭只顾哭,这眼窝子都疼哩不能行,你看看这剩下的都是啥人!跟要饭的一样这一摊子,俺难为得没有一点办法,就差没断这一口气。真断了这口气也利亮!给俺难为哩啊……,俺婆子躺那哭哩嗷嗷叫!

  牛俊方的母亲躺在村边一个窝棚里地铺上,她的妯娌嫂子在劝慰她,两人正说得伤心落泪。见我去了,嫂子说:我来给她说说话,这老婆太难,她两个儿子在法院扣着哩,马上六七个月了。过年哩就剩一个老婆自己在家了。

 

 

  牛俊方的母亲挣扎着坐起身,哭诉:你们都来看我哩,给我送这些东西,来看我我心里也是难受,俩儿一个外孙子都关在里头哩!我一个人,从年头里睡到这会儿没起来过。嫂子把我叫起来,劝我,俺嫂子家四个儿死了仨了,还冇一个儿,没有媳妇了,还过来送东西给我吃,我咋吃得下啊,我心里啥滋味啊,俺俩人哭哩啥样!房漏,这个棚屋下雨一圈子哪都漏,那个屋木实都糟了,快塌了更不能住,我活着他们赖好有个娘,砸死了连这个赖老婆也没有了。11月了,冷了,才打个地铺。去年门鼻子叫贼别开了,发个被子也没舍得盖,还叫偷走了!啥门儿哩,老天爷啊,咋过啊,这一家人家!看看我现在铺哩盖哩都是啥呀,扔了都没人要。这一家子咋过啊!人家过年欢天喜地,我七八十岁一个老婆过哩啥日子啊!我哩娘啊!娘啊……儿啊!说着说着大放悲声。

  我问牛俊方:你们一共送了多少钱?

  答:姐家花几千元,我花的多些,一共花有将近4万元。没起啥作用,一点事没有办成。

  ——那为什么还要送呢?

  牛俊方:底下能给你们上头比吗?不送钱更不行!市里都比县里强。县里公安检察政法部门没有不要钱的!探个监不给钱都不行!从公安局到检察院到法院没有不要钱的,钱少了不管用,多了咱没有。弟弟判了两年半,出来要到明年割了麦了。法院说是县委政府的意见。姐姐还在找人,说上中院,希望给弟弟减刑。弟弟还有一年,说是一年有两次减刑机会。能空手去吗?不知道姐到底又借多少钱。先已经送1500元,法院让送的,给鲁振方,说到防疫站办个假艾滋病证明,救弟弟出来。不管用,原来说可以,说是现在管理严了。又给戒毒大队送4000元,也没办成事,又要回来了,4000元,得几年粮食打。给鲁振方的1500元要不回来了,他说罪减罢了。又送法院5000元,还有东西。他们承许的弟弟不耽误出来过年,至少在本地服刑也好照应。结果人还是送走到外地服刑去了。这还是托的亲戚关系,老三家娘家嫂子的啥啥人,白花钱事没办成还不敢说。就是范庭长,刑事庭庭长,40多岁,看着人也不错,在里面时候蹲一块说说话,还给俺让好烟。5000块钱经姓米的给他了,他安排我去周口为弟弟的事找人说情,要不是不摸门连人也见不着。

  说着说着牛俊方愈加气愤起来:俺犯啥罪了?谁先打人?谁先引起的?打人的为啥不追究,光找俺的事?东西毁了怨俺?把人打倒在地下一两个小时都不管,砸东西时候为啥都没有人阻拦?讲理吗?在里头,连他们也说知道你们冤!看守所长称兄道弟,说兄弟,他们走了就给你们开开门,连门都不关。说这事是县委书记主抓的,说看恁艾滋病愣头青有多少,再出来关死都不放!检察院的龚丽,科长,坏得很!她是书记员,我们说的情况她一点都不写。万家乐一伸手就比咱给的(钱)多,她就一个劲向着万家乐。姐姐见人都送,撒胡椒粉一样都送。就是一个大队支书,办事不给钱行吗?以前不知道这情况,现在在里头啥都明白了,没钱啥都办不成。老百姓活人,难得很。广播里说的没有真的。从记事起,哪有真正体惜老百姓的干部?底下干部腐败得很!公社书记,干几年走了公家东西都卖干卖净!县委书记栗留欣,有人正在整他材料,都贪得很!这回算看透了也灰心透了。从这往后,只要不是叫你枪毙,啥事都不管不问了,枪毙得问问为啥,凭啥枪毙我?其他事,贵贱不干了。“百姓就是白兴”,你敢兴,后果是你自己的!我从小就想让枪毙,看他讲理不讲理!

  牛俊方说,从此不再参与那些“控诉”“控告”的事,他在家做鞭炮。他说,明知做炮不是长事也不是好事也没法。四周邻居也都做炮,都是晚上装药,夜里哗哗啦啦,吓人!天天提心吊胆,害怕!睡不着觉。“像俺这人俺这一号,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不了你说咋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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