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回乡的第二年,端午节的那天,从学校回来过节的莫少爷又在他家的房前屋后,一边漫游一边伸长着脖子望着我家。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我们家的院子里一如往常般的热闹。公鸡昂首阔步地在院子里踱着方步,一群母鸡们聚在门口点着头“ 咯咯哒哒 ” 地互相打招呼,迟迟不肯进鸡笼。几只鸭子们不知有什么事想不开,还在 “ 呱呱! ” 地大声地吵着,追着对方骂着。大白猪独自在猪圈里饿得 “ 嗷嗷!” 地叫唤,也没人理它。小狗也跟着添乱,就像是很久没回家似的兴奋地在院子里外窜进窜出。只有奶奶的小花猫心平气和地卧在大门口的屋檐下,冷漠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父母亲在地里忙碌了一天,也饿了半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后,首先是安抚家里的这些不懂事的畜牲们,最后才轮到自己的需求。
此时的我则忙着收集门外凉衣架上的衣服,想不到莫少爷趁着这混乱之际三不知地走过来,什么话都不说就突然塞给我一封信,然后慌慌张张地掉头跑了。
我就像是收到见不得人的赃物似的惊慌,心也惊得莫名其妙的 “ 咚咚 ” 地直跳,满脸通红地将信藏在口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卧室里并且反手锁上门,为保险起见还用后背顶上房门,然后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
我的天哪!整整两页纸都写满了字,每个字又都写得端端正正的,字字有情,句句也都包含着浓浓的心意。在信中,莫少爷写他从小就怎么怎么地喜欢我,写他怎么地和我哥哥一起合伙偷他家院子里枣树上的枣子,就因为我喜欢吃枣子。写他在异乡的学校里很想我,写他打算毕业后回清河镇教书,希望我支持他等等。
我脸红心跳地将莫少爷的情书翻来复去地看了好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在中学里,有男孩偷偷地塞进我课本里的纸条不算数,明娃对我脉脉含情的目光也没留下一星半点的证据。这个可是我第一次收到的正儿八经的两页情书,白纸黑字的如同在我平静的心海中投下的石子,激起的一点涟漪从此害得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瞎折腾。我很惊讶也很好奇,忐忑不安的心中夹着丝丝的暖意,无论如何被人喜欢上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我悄悄地将莫少爷的情书藏在枕头底下,悄悄地将莫少爷突然降临的爱放在心里,同时也将一个问号高高地掛在心头。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也偷偷地爬上了我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有一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感觉。至于明娃对我的情意,只好无奈地暂时的打包起来放在心底里了。
哥哥这个时候也从厂里赶回家过端午节,莫少爷前后脚马上就跟进来,却又正眼也不看我一下,神态安详地和我哥哥热火朝天地聊着山海经,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转身一溜烟儿地跑进房间里翻开枕头,情书还在,情意满纸,心里的问号就更大了。男孩的心如海底的针,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那个时候的乡下,几乎家家都有精力旺盛的小脚老太太,她们常常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家里 “ 请仙姑 ” 和 “ 跳大神 ” ,或者向这些野仙求几个草头方儿治头痛脑热,包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烦心事,甚至是家里的猫狗和猪牛等牲畜走失了,也要求大仙指点迷津。这种荒诞的事情,像野火般快速地大范围地蔓延到四乡八里。
晚饭后,又停电了。煤油灯下的哥哥和我,当然还有莫少爷,我们一起玩当时非常流行的 “ 簸箕姑 ” 的游戏。我们三个站成三角形,之后双膝跪在饭桌旁的地上,每人的手里拿着一根筷子,竖在地上,三根筷子上倒扣着直径大约一米左右的圆形簸箕。
桌子上的煤油灯昏黄,如豆的灯火在昏暗中摇曳,墙壁上东一团、西一团地映出我们巨大的身影子,在跳动的火光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又晃到屋顶上。桌子下面是更加地昏暗,房间的光线也是异常的暗淡,别说真有神鬼,连我们自己在灯影下也都变得鬼影幢幢的了。
我奶奶和妈妈都信鬼神,她们都以为各路神仙无处不在,因此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虔诚地盯着我们时不敢乱说乱走动,唯恐惊走了簸箕姑娘。
哥哥率先念道:“ 簸箕姑娘簸箕神,我要请你问前程。” 然后闭上眼睛,口里念着词儿,我竖起耳朵也听不清哥哥祈祷的内容。诡异的是随着哥哥念叨的时候,我手里攥紧的筷子上面的簸箕竟然开始抖动,一跳一跳地,象是有鬼魂在簸箕上跳舞。吓得本来心里就有鬼的我也跟着颤抖起来,眼角里瞟见莫少爷的表情很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两个多小时前,他偷偷地塞给我情书时那副傻样子。
哥哥念完后迫不及待地掀开簸箕,平整的泥巴地上横糊一片,哥哥伸手将桌子上的煤油灯放在地上,我们都惊讶地发现地上有字,并且还是字迹工整。哥哥见了字,兴奋地裂开大嘴巴子 “ 哈哈哈 ” 地大笑,笑到见牙不见眼,笑得嘴角快扯到耳后边了,看来这字很合哥哥的心意。
接下来是莫少爷祈愿,同样的过程走了一遍,地上同样有字迹,我们翘着屁股地趴在地上,鼻子都快触到地上也看不出字的意思,而莫少爷大概是心想事不成,神情看上去很失落。
最后轮到好奇的我求神问前程,我怀疑哥哥和莫少爷在簸箕下做手脚, 因此两手用力抓紧筷子,默念了一遍自创的经文,暗自祈祷时我违规地半睁开眼睛瞟了哥哥和莫少爷一下,他俩都神泰自若地看着我,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簸箕下面搞阴谋诡计。
当我迫不及待地掀开簸箕时,莫少爷讨好地拿起桌上的煤油灯照地下。我吃惊地发现,就在我自己的眼皮底下的地上,有几个字迹很清晰,并且恰恰是合我心思的字!对面的哥哥和莫少爷根本不可能在黑暗中,伸出手倒着写字,太神奇了!
情书收到了,心事我也向神明问了,并如愿地得到安慰,可心里的问号却已是大到没边了。我虽然还没有开始和莫少爷谈情说爱,也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孩,只是非常的好奇,同时还朦朦胧胧地担心着莫少爷放暑假回来了,在漫长的假期里,假如莫少爷让媒人上门求婚,我该怎么答复他啊?要是明娃也突然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自己还不满十七岁,对男女之情知之甚少,又不能厚着脸皮去请教旁人。况且哥哥还没有女朋友,按照乡俗,我应该等哥哥订了婚后才能答应莫少爷……不行!不行!莫少爷将来虽然是国家教师,但是他的性格太软弱,明娃看上去比他强多了,我还是等着明娃回来吧……
我将满腹的心事都藏在心里头,从端午节的时候开始就忐忑不安地从日出盼到日落,盼了一天又一天。到六月底了,明娃还是不见踪影,莫少爷却是快放暑假了。
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而我偏偏撞上了这个八九,无端地被人羞辱了一场。
(待续)
上集
问好居士!青春年少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啊。
问好荷姐!谢谢荷姐来我家坐沙发。
细腻,同赞,“把一个情窦初开少女朦胧的初恋心里活动描写得惟妙惟肖”,还有莫少爷表面上的“淡漠”,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我们之前也玩过笔仙,在实验室后面的一个没有窗户的储藏室里,据说这样的地方才灵, 但是我没请到,倒是被吓得,后来再也不敢单独进储藏室了。
真实感体现在,一个少女即使收到了不是自己最爱的男孩的情书,也非常激动。凡是有人爱,女孩总会高兴。可是,大凡比较矜持的女孩,不大会这么去写,尽管也许她们的心里也很高兴,但偏要装成漠视的样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俺就慢慢开始注重作品的真实性。
明娃的不知去向,让俺觉得有点奇怪。在中国农村,邻居邻村任何一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几个小时或几天内就能传遍方圆几十里。哪怕作品中写出村民们口头相传的几条明娃不出现的谣言,俺也觉得真实可信。:)
在俺的一生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俺慢慢开始后悔,年轻时没有做过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没有给任何女孩写过情书。做星成为中心有欢乐,追星也有欢乐。和校花眉目传情前后肯定有两年的时间,俺竟没有给人家片言只语。俺觉得俺不是个东西。:)当时都在说,校花曾经一日收过三封情书,俺听后非常自卑,俺的情书没有底气啊。:)
第二,没有自传情书然后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爱了,哪怕没有结果,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啊。当然,俺以后通过介绍人介绍,认识俺现在的夫人,一辈子的婚姻也很好,但就是没有那种“轰轰烈烈”感。:)校花也许看花了眼,也许是俺的媚眼干扰了她,在俺正式开始谈情说爱的前前后后,俺竟没有看过校花和任何男孩手牵手。最后,在俺结婚成家甚至有了女儿以后,俺才看见了校花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地出入。俺有足够的理由断定,校花最后也是和俺一样,通过介绍人介绍牵手。
校花短短的一生,在俺的心灵上留下了抹不开的阴影。当俺想到俺年轻的时光里,必然就有校花的倩影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