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反复地回味着昨晚上的美梦,满心欢喜地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阿星了。扑面而来的秋风从我的耳边吹过,甜蜜的歌曲情不自禁地从心底里唱出来:
花儿香,鸟儿鸣,
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你,属于我 ……
经过大片的棉田后,不到五分钟我就到了色湖农场总场部所在地,它算是我们这一带最繁华的政治、文化和商业中心。
总场部只有一条南北向的街,两个车道宽的街道全长不到一里路。在街道最南面的左手边是二层楼的俱乐部,楼上是图书室,知青陈姨是图书室管理员,在她热心的帮助下我阅读了很多名著,楼下是乒乓球室和活动室。紧挨着俱乐部的西边是农场的棉纺厂,在俱乐部的北边是场部职工的宿舍,一排排如军营般的排列整齐。在街道的右手边是电影院,旁边是一家很小的照相馆。沿街道继续往北走,右手边被树木包围着的是总场部法院,接着是被围墙围着的三栋如教室一样的平房,它是总场部的最高权力机关,然后是场部唯一的两层楼高的招待所,以及一些零散的平房。
再往前走就到底了,一条水泥路横在眼前,迎面是三层楼的农场医院,也是场部当时最高的建筑。农场医院门口是T 字路口,面对着医院的左手边是卖生产资料的门市部,右手边是百货商场。我们从小到大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妈妈从这家百货商场买的布料,然后让村里的土裁缝做衣服。
紧挨着医院的西边是场部农机站的大院,听人说明娃就是这个农机站的学徒,不过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再往西就是清河的小码头,河水经过场部医院的后边,向东北方向缓缓地流淌至色湖。
在农场医院的东边是长途汽车站,一条粗沙子铺成的马路夹在医院和长途汽车站之间,一直往北约五十米左右,就是横跨清河的简易水泥桥。粗沙子路一路向西北方向延伸,它是我们通往县城的唯一途径。
我骑着自行车,心急火燎地飞快地经过这条尘土飞扬的粗沙子路,颠簸着过了水泥桥,这或许是我的人生中骑自行车最快的一次。过了桥,我将自行车左拐,沿着清河边的堤坝一直向西行约百米左右,飞身跳下自行车,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围,仿佛又回到昨晚上的梦中,不同的是我比阿星早到。
我将自行车支在路边,眼前的河堤斜坡上稀稀拉拉地长着野生白桦树,树干如手腕粗,那些残留在树上金黄色的叶子,在深秋的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 清澈的河水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后静静地向南流去,每当机帆船劈波斩浪地驶过,河岸边白桦树的倒影便在水里摇晃起来。
在河堤的北边是农场一望无际的稻田,空荡荡的稻田中是一茬茬排列整齐的枯黄的谷蔸,在蓝天下显得异常荒凉。阵阵秋风挟着枯草败叶从空旷的原野横冲直撞地刮过来,吹得白桦树叶儿“ 哗啦啦一” 地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
我心思重重地靠在堤坝边的一棵白桦树上,时刻留意着不远处的水泥桥。四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一只小鸟从头顶上 “ 嗖 ” 地一下飞过,然后消失在河对面场部医院旁边密密匝匝的小树林中。天是那么的湛蓝,那么的高,静静的飘浮着如大理石花纹般的流云。望着眼前在风中凌乱的白桦树,我叹息道:
唉一,
你等东风吹,
我等情人归。
如今西风把你使劲地吹,
如今我的情人还未归……
就在我望断了脖子的时候,阿星骑着自行车经过水泥桥飞奔而来,我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
阿星当天穿着浅灰色的短袖衬衫,同样颜色的长裤配着脚下黑色的皮鞋,加上他身材高挑,显得特别的阳光和帅气。我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只要阿星来看我,就是等他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却说阿星在我面前翻身下了车,自行车的龙头上一如即往地掛着一个黑色的、如杂志般大小的公文袋。在以往的日子里,阿星见了我总是有说有笑,有时候他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乡政府专用的信纸塞给我,上面有他写给我的情意绵绵又文彩飞扬的情书。此时这些诗呀文呀已经不重要了,我最关心的是阿星低头扶着自行车站在我面前,眉头掠过一片阴云。
我担心地问:“ 阿星!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问了好几遍他都不回答。我和阿星的老家只隔着一条清河,同喝一河的水,说话的口音都一样,对方的话开口就懂,没道理今天他听不懂我的意思。我急得伸手摸他光滑的额头,同时焦急地问他:“ 是发烧了吗?还是感冒了?”
阿星只是摇头,低头望着眼前平静的清河,偶尔有机帆船冒着黑烟 “ 突! 突 ! ” 地响着驶过,河面上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啊。我拉着阿星的手,示意他和我一起像往常那样坐在路肩上。阿星却站着不动也不做声,我不知所措地陪他站着晒太阳。
猛然间,我福至心灵的笑着问他:“ 是不是饿了?” 男孩子总是比女孩子不经饿,我哥平时饿的时候就是这幅呆瓜的模样。
阿星依旧是摇了摇头,并且还甩开我的手,扭过头凝视着前方,一副看透了人生的表情,然后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们分手吧?”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当时还不满二十岁啊,耳不聋,眼也不花,阿星说出这句冷酷无情的话时,他那平静的语调在我听来却像是天上突然出现的炸雷,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明白每个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我被晴天的劈雳给炸懵了,脚下更像是生了根的木桩似的呆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星,并且还傻乎乎地顺着他的目光曲曲折折往前望过去,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遥远的南方,傻得冒泡的我继续等着阿星接着往下说,只是等了个寂寞。
阿星不等我回答,收回目光的他低着头,双手抓着自行车龙头后退了几步,“ 哐啷一” 地一下掉转自行车,然后抬起右腿跨过自行车,左脚顺势在地上一撑,就在自行车往前滑的时候,阿星已经抬起上半身骑上去了,两脚飞快地踩着车蹬,眨眼之间就如来时那样飞奔而去。准确地说阿星就像是跳进另一条河流的鱼那样,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我眼睁睁地望着阿星浅灰色衣服的背影,经过横跨清河的水泥桥,汇入斜对面车来人往的粗砂路上,很快便消失在场部医院大楼的拐角处。我依旧如木桩般戳在原地,浑身颤抖得比身旁的白桦树叶还厉害,两眼茫然地望着场部医院那边,企图找回那个熟悉的浅灰色的背影了。
我的目光随着阿星的离去还在四处流浪,在人海中寻找着那个刻在脑海中的身影。我的心也被阿星带走,收不回来了。可怜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的淌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头望着农场医院上方空荡荡的天空,阳光很刺眼,两行热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在脖子上。魂不守舍的我流着泪在原地一直站到脚酸腿软才在路肩上坐下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气依旧好得很,湛蓝的天空现在飘过来了朵朵的白云。西北风从眼前的白桦树林中急匆匆地穿过,惊得树叶发出阵阵 “ 哗啦啦 ” 地响声,是树叶想逐风而去?还是白桦树在拼命地挽留?
又一阵西北风吹过来,历经风吹雨打和日月精华的金黄色的白桦树叶,终于撑不住了,在 “ 哗啦啦 ” 的风声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些树叶在地上追着风儿四处乱窜,有的树叶失魂落魄的在地上打着滚儿。我忘了自己的伤与悲,竟然在琢磨着眼前些精灵般的树叶儿,到底是白桦树不留它?还是它也被风儿抛弃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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