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中国四大美女之一西施的故里,有个女孩十六岁,鹅蛋脸,大眼睛,奉父命嫁给一个大八岁的男人。次年夏天,一个女婴呱呱落地。十七岁的妈妈长高了半个头,但婴儿不足月,肿眼睛皱鼻子,像只病猫。算命的说,母女相克,女婴就交由奶奶管养。
弱不禁风,清瘦如柴,有人喊她“芦柴棒”“猫精”。男孩总欺侮她。有哥的女孩傲,捡了腐枝在她头上晃,咒她长不高活不长。只有在奶奶手心里,她才是“心肝肉”“宝贝肉”,小名丽丽。别人家姑娘儿一两岁,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丽丽还只会叫“娘娘”(浙地方言,指奶奶)。长到三岁,会说简单句:娘娘,囡囡要吃Xing(“笋”的发音,丽丽学了许多遍,仍发成Xing音)。奶奶总是笑眯眯,从来不骂她。长到六七岁,别的姑娘能穿针缝衣,嘲笑丽丽缝的针歪歪斜斜,奶奶搂着丽丽,脸上笑开了花:我家丽丽,长大了要读大学!
果然,丽丽成了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唯一的女博士。
无论在哪里读书,我仍是奶奶掂挂的“心肝肉”丽丽。奶奶在竹院里养了鸡,鸡蛋一个个省下来留给我。我毕业后在杭州教书,一放假就回老家。巧克力、波力海苔、肉松、蛋白粉、鱼肝油、液体钙,给奶奶选营养品是我去超市的“必修课”。奶奶的牙床松了,咬不了硬的食物。当我带着女儿出现在她面前,她常常笑得咧开了嘴,一不小心就把假牙给笑喷了出来。
那天,我还在杭州收拾行李就接到堂弟海峰的电话:奶奶住院了!原来盼星星盼月亮,奶奶盼我们回,一心欢喜要去李村买菜,海峰用摩托车捎她去。不料,在一个拐口与一辆三轮卡车相撞,奶奶摔落下来,骨折了。我赶往医院,看到奶奶半身打着石膏绑着纱带,却还努力欠身坐起来与我说话。
那一刻,我握着她肿胀的手,突然想起佛教说的“情累”。古诗有云:“唯恐情多累美人”,我怎能因情多“累”老人家骨折受痛?从此我减少回家次数。但心里的惦念百倍增长,远远多于对父母亲的掂记。
两年后,奶奶第二次骨折。这一次,医生说是中风。奶奶出院后半身不遂,终日躺在旧屋的大木床上,一听到脚步声就问“丽丽来了吗”。我买了一张医院用的可升降的病床,妹妹海霞买了一只空调,海燕买了一把可折叠的轮椅,海峰给奶奶床前安装了电话。三个儿子儿媳轮流服侍。等春暖花开燕子来时,奶奶奇迹般地康复了,拄一根拐杖能走到村口,大家好生欢喜。
第三次骨折,奶奶从石头台阶上滚落下去,摔坏了股骨,从此连坐都不行了,只能成天成夜躺在床上。离多聚少,每当我坐在奶奶的床上,奶奶忍不住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强忍眼泪给她讲笑话,逗她破涕一笑。她总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想我们走,但又说:你们要上班,忙,别记得娘娘。
2011年8月我回老家,奶奶已经虚弱不堪。我剥了葡萄放入她的嘴,一会儿她全吐出来了。鸽子莲子汤,她摇头不要吃,原先丰润的手臂,只剩下皮包骨头。我把我的手放入她的掌心,她喜不胜泣地低吟:心肝肉肉,你来啦 !
妹来信说奶奶已经走了,是两个月后的事。她说国庆节去看奶奶,奶奶把她认作了我,临终前也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和女儿已在美国,只能望洋兴叹,相拥而泣,记忆里那个小山村,古老的银杏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落叶纷纷飘零。
上帝有没有?我那时真不知道,但我多么愿意相信有天堂。我一次次默默地为奶奶祈祷,愿她平安,愿天堂的门为她敞开。奶奶是我童年最温暖的阳光,醒着梦着,我仍是她的宝贝丽丽,村口那老态龙钟的百年枫树,仍是奶奶盼我归的姿势。
每个礼拜天,我们都到若歌教堂为奶奶祈福,唱赞美的歌。我最爱的奶奶,天国之路你一个人先走,愿你依偎在神的怀抱。在天堂,你可以种一片番薯,植几亩早竹,养许多土鸡,行动自如。因为,天堂里不会有骨折。有一天,我们都会来到天国,奶奶,我们再也不分离!
我常常想:虽然有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儿合作出钱为奶奶请了保姆,但奶奶却心疼儿辈艰辛,竟然把保姆赶跑了。倘若中国有美国这样健全的保险制度,奶奶有一笔固定的养老金,骨折后每月都能收到来自保险公司的免税支票,请个保姆长期护理,奶奶就可以安享晚年。感谢神的带领,我很快考出了执照,进入全美最大的互惠人寿保险公司工作。我深感这是一项重要使命:规劝世人在年轻健康时节俭理财,为未来美好生活作保障。特别是2014年3月,我们公司率先推出了含慢性病护理险的有保证型储蓄性保险计划,我的客户中连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也开始申请,我倍感欣慰!
在疾病、意外、衰老、死亡面前,我们的肉体是平等的。每天,我都在虔心祷告,愿神灵赐世人智慧,未雨绸缪,趁年轻健康时及早规划,防患未然,保障未来生活更安稳、更美好!
娘娘(2012-04-13 10:57:59)
祖母在我们老家是用娘娘来称呼的。南方人嘛,娘娘多好听,象什么王母娘娘,皇后娘娘啊,还有娘娘庙啥的;那像北方胡人胡语称奶奶,多难听啊,奶奶的。
我的娘娘是文盲,从没上过学,没念过书,但楼福菊这三个字她是认识的,她的名字嘛,哪有人不认得自己名字的。她不是小脚老太太,她的脚是绕了小脚后,还没绕成小脚就赶上西洋文明入侵,她也赶了一回时髦把脚放了;虽说脚有些变形却也不妨碍她做家务和农活。娘娘没有啥嗜好 , 抽烟算是一个;另一个嗜好是喜欢吃别人认为是臭的,而她却说是香的食物,如臭豆腐,臭的咸鸭蛋,霉千张,霉苋菜梗。
娘娘虽然没文化却不妨碍她的计算能力。小时候我们那里的秤是十两和十六两秤混用的;有的人家的是十两秤,也有的是十六两秤;娘娘可以自由地在两种进制间转换。连我这个经常要与二进制,十六进制打交道的人到现在也不能口算十六两秤中的六两是十两秤的几两(尽管成年后在大学和公司吃的都是六两饭),只知道黄鱼水鲞半斤八两而已;而娘娘却可以一口算出几两是几两!
娘娘虽然不会读书看报,做家务和农家活却是一把好手。从酿米酒,蒸溜烧酒,酿甜酒酿,做腐乳,磨豆腐,做豆饼到酿酱油,腌鸭蛋,腌菜,腌肉等;到现在我还想不出哪样活是娘娘不会做的。小时候穿衣要布票,没有票是买不到布做衣裤的。但是娘娘可以从种棉花开始,採棉花,纺线,织布,上浆,染色到做成成衣一手做到底。大概我六七岁时经常穿的衣服就是粗布做的;所谓粗布就是自己纺纱织布时纱线的接头很多且比较粗,从而在织成的布上有很多粗的接头的布。娘娘做衣服是不用缝纫机的,她也不会用。邻里的大婶,打妈们穿的大襟衣服基本是娘娘做的,都是一针一针缝出来的,至今我都记得如何盘中式扣。她还是採制茶叶的行家里手;炒出的茶叶很细,乌黑发亮,很香;我们那里称这种茶叶为炒请。用开水一冲,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这茶一直是老爸的最爱,而后也是我的最爱。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杭州茶厂做工,那时什么西湖特级龙井,狮峰特级龙井咱都喝,还是觉得没娘娘炒制的自家炒青好喝。它香气浓郁持久,味道略苦带点甜;龙井三杯后就没味了,而自家炒青冲五,六杯茶香依旧。
娘娘虽不识字,但她却是理家能手。俗话说大家小家都是家,理得好小家管得了大家;要是放现在看,温相也不见得有我娘娘的本事。六十年代的农村可是大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但是我们家却不是这样的,记得那时候只要到了三四月份,邻家就没米下锅了,常常要向娘娘借米。邻居来借米,用升量出一升,手指在升口上一刮,米面是凹下的,待到还米时,米面是高出升口的;这大概算是有息的吧。我们家无论啥时候来客人,娘娘总是象变戏法似的做出一桌好菜,总有啥咸肉或酱鸭的。而这些平时是见不到的。平时她烧饭会参些藩薯,箩卜等杂粮;一到夏收夏种时节,爷爷和叔叔的劳动强度增加时,娘娘总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增加些荤腥以及点心。娘娘还做得一手好菜,邻里有啥红白喜事,会请她去做厨师。
娘娘还有一绝活是哭!有泪而无声或小声的哭,叫抽泣;是一种受委屈的哭;有泪而有声的哭,叫痛哭;那是受到痛楚的哭;无泪而有声的哭,叫嚎哭;无泪无声的那不叫哭,那是愁!另有一种哭它有泪,有声,更有调,那叫。。。。;
娘娘大多数哭的时候就是这种哭。假如你听过徐玉兰演的越剧《红楼梦》中的哭灵,“林妹妹,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就是这个调。娘娘哭的比徐玉兰唱的要好听。那是在婶婶与娘娘有口角或冲突后,通常娘娘会照常做家务至晚饭毕,收拾好后,搬一张椅子到道地中央,然后开始哭;按那越调将媳妇的不是,一件件,一桩桩给哭述出来。中间还穿插各种手舞足蹈的动作,既好听又好看。此时娘周围一定围了很多邻居,有的劝,有看,也有的听得津津有味。娘娘将她胸中的气哭完后,抹一抹眼泪,拿起椅子回家象啥事没有一般,也不提起与婶婶的事了。
家族中有长辈过世,也会请娘娘过去哭;这时候哭起来更是好听,那是因为有族中女辈的和声拌哭。通常是娘娘先哭,还是按那越调将长辈生前事迹,也是一件件,一桩桩地哭将出来,哭到事迹感人处,族中女人们一起呜呜哭将起来;当然,她们是类似抽泣的哭或是那种好象和声的哭!很多族外的人会来围观,称将起我族中媳妇的贤惠,家族人士也会觉得丧事办得隆重,体面。
我是娘娘的长孙,从小就受她的宠爱。小时调皮,爷爷骂我,叔叔训我,娘娘都会帮着我。更不用说婶婶委屈我了。大约六,七岁时,婶婶嫁过来不久回娘家带回一些巧菓,她藏起来没给我知道,但被我找到后偷吃了一块,被她说了几句。娘娘知道后没说什么,就开始和面粉,起油锅,炸巧菓了;做了一大盒当着婶婶面就给我一人吃。上小学时,我特调皮捣蛋;有一次与语文老师吵架到动手打了起来,不幸挂彩眼角受伤流血,爷爷知道了罚我跪在毛主席像前思过;娘娘心痛的不得了,又是给我止血,又是煎荷包蛋给我补血,然后跑去老师家将其大骂一通。我五岁上的小学,娘娘常常会扳着我的手指计算我几岁可以工作赚钱。一般会是在夏天晚上纳凉时,道地中央煝一烟堆,以烟熏蚊;明亮的月光下,还能见到蓝蓝的天和无数的星星,我们小孩子称之为青石板上钉铜钉;娘娘坐在竹椅上,我在她的旁边小凳上坐着,她扮的我的手指说:“ 5 岁一年级, 10 岁小学毕业,十三岁中学毕业,十六岁高中毕业, 20 岁大学毕业, 21 岁就可以赚钱了,娘娘那时就可以靠你养了。”
我其实 14 岁就开始工作赚钱;但娘娘到了去天堂的时候也没有靠上她的长孙。今天我一边写着,一边回想我是否孝敬过娘娘,却怎么也想不起。不肖孙不仅记不得娘娘的生日,连忌日也不曾记得。但愿娘娘在天上快乐!
有一天,我梦见了奶奶,依然是温和慈祥的笑容,她用厚厚的手背,为我轻轻擦泪。
感谢神赐给我做梦的能力。感谢神,安排我们梦中相见。
在这片网络空间,我以此文祭故土那最亲的人!
愿奶奶在天之灵平安!!!
你真幸运, 有机会孝顺她老人家这么多年。 可惜我的娘娘在我19岁就过世了。我们三兄妹从小失去父亲,母亲因此进60里外的城里工作养活我们。 我们是在娘娘的身边, 在她的细心呵护下成长的。 娘娘是我们三兄妹最爱的人。我们一直相信我们的娘娘在天上看着我们, 保佑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