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为了追戴维斯杯网球锦标赛,我半个周末的时间都窝在沙发上观战。期间,出去跑一跑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但是,要是去跑步,就赶不上这场比赛剩下的部分了,加上转眼之间,夜色渐浓,所以我便打消此念了。每逢我观看网球赛事,不管是温布尔顿国际网球锦标赛,还是美国网球公开赛,脑海中就会有个声音重新又自言自语道:要能定期打打网球多好啊!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中不断萦绕,算来也快要二十年了,但也只是想想,说真的,我从未踏进球场一步。
事实证明,我可不是唯一一个只想不做的人。
而只要一个国家申办某项备受瞩目的体坛赛事,它就往往会信誓旦旦地保证:在该赛事的推动下,会有更多民众参与到体育锻炼中来;并将此承诺纳入到至关重要的赛后遗产计划当中。在这方面,伦敦奥申委语不惊人死不休,至今无出其右者。奥运大臣蒂莎·乔维尔(Tessa Jowell)宣称,英国申奥将首开先河,“设立极具挑战性却又可以达成的目标,进而在某种程度上彰显我们的雄心壮志——截至2012年,热爱运动、积极锻炼的人数将增加200万,定期健身的人数将增加100万,而且每周锻炼至少5个小时的年轻人比重将占到60%。”
英国文化、传媒与体育部(Department of Culture Media and Sport)在一份文件中的表态甚至更为乐观。该部门指出,伦敦奥运会将带动“全体英国民众更加热爱体育运动”——雄心壮志,可见一斑。
而到头来,事情的结果却并没如他们所愿。在伦敦奥运会之后,公益团体“英格兰体育”(Sport England)对民众参与体育运动的情况做了数据统计,发现每周至少进行30分钟中等强度体育锻炼的人口总数已经增加到了1550万,较上年同比增长1.3%。由此,总体来看,成效可观,但这个数目早就已经每况愈下。
然而,平心而论,各类运动项目中的民众参与状况确实不尽相同。就夺牌情况而言,英国在自行车和田径方面曾取得前所未有的优异成绩,而民众在这些运动项目中的参与度的确有增无减;相反,虽然英国在赛艇比赛中同样表现出色,但在伦敦奥运会之后,民众参与该项目的人数却下降了15%。此外,民众参与游泳的人数也已减少。而纵观英伦,有一个领域与众不同,那就是残障人士的运动参与度,其增幅已介于2% 和4%之间。
即便到了今天,英国做到一周一炼的人数也才刚刚超过全国人数的三分之一。何况,这项统计数据是基于被调查者自陈式报告得出的,因而很可能被高估。英国上议院特别委员会发布的一份有关奥运会和残奥会遗产的报告已经显示,英国民众的运动参与度压根儿就没迎来阶段性飞跃。
这些都是全国性的统计数据,而对于那些恰好住在某项大规模体育赛事场馆旁边的居民,情形又将如何呢?照这样来看,他们必定会深受赛事影响吗?或许,并不会。在2011年10月的一个周五,正值伦敦奥运会前夕,伦敦东部斯特拉特福德(Stratford)的研究者们守在一个车站(从该车站出发,不用几分钟就可以走到一片举办了多项赛事的园区)附近,向数百名过路行人发放调查问卷。收到问卷的行人需要对自身体育锻炼的积极程度进行考量,并选出其所属的等级;还需要对今后自己是否有意向多加运动做出判断。为了进行对比,研究者们在2012年10月的两个周五进行了同样的调研,此时伦敦奥运会已经结束。而两次调研的结果并无二致,奥运会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无独有偶,英国还并非个例。只要你研究一下过往赛事的记载,就会发现未能提振民众运动参与度并非奥运会之过,相反,对民众运动参与度会因此腾飞抱有期望才是主要的问题所在。在格拉斯哥(Glasgow)举办英联邦运动会前夕,苏格兰政府对其它体育赛事的赛后遗留“财富”进行回顾,发现它们总体上都未能推动民众运动参与状况实现巨大的飞跃。于是,苏格兰政府以史为镜,对普遍认为的赛后乐观情势持谨慎态度。尽管报名参加健身俱乐部的人增多了,但由此就对全民体育运动的参与情况提升与否做出判断,还为时过早。
在2000年的悉尼奥运会之后,澳大利亚人反而变得越发懒于运动,肥胖率(特别是年轻人的肥胖率)甚至有增无减。而在雅典奥运会刚办完那阵,局面却一片大好,民众运动参与度上升了6%,但再往后五年,民众运动参与度竟已下滑了13%,造成希腊人民的锻炼积极性还不如从前。
此外,冬季体育赛事的赛后影响也如出一辙。在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之后,滑雪的人数依旧如昨。
毋庸置疑的是,所有关于奥运会赛后影响的评估都缺乏一个试验的控制组。我们不可能让某国一半的国民免受奥运会的影响,所以也就永远无法得知,假使这个国家没有申奥成功,该国民众的运动参与程度会是怎样的状况。
在历届奥运会中,只有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是例外。因为在其赛后,参加运动的人数似乎增加了。对此,可引数据为证:西班牙全民运动参与率从1989年的47%上升到1995年的51%。但并非所有人都认可该数据的可信度。部分研究者指出,该数据的监测方法难以把控,而民众体育运动参与数据也并不明确。
而这些数据只出现在一部著作中,没有论文可考。因而研究者难以对其细节进行检视推敲。
然而,即便我们将这些数据当作真实可靠的数据来看待,而且坚信巴塞罗那奥运会后民众的运动参与状况有了很大的提升,那么为什么在大部分体育赛事之后,情况却并非如此呢?
或许,错就错在,我们想当然地以为观看体育比赛和进行体育锻炼之间存在关联。毫无疑问,在赛事转播期间,人们往往受其影响而做出刚好相反的事情——大晴天的,人们不仅不出去锻炼,还宅起来,窝在沙发上,整天整天地看电视,紧闭窗帘以防日光照在电视屏幕上扎眼。我们不会指望,欣赏完一场轰动音乐剧的观众第二天便开始引吭高歌并学习舞蹈课程,抑或申请戏剧学院,但我们似乎却希望体育赛事有此神效。我们中太多太多的人比赛是看了,却压根儿没想过要亲身参与其中。看热闹的人数总是完胜动真格去参赛的人数。
从理论上讲,观看体育比赛者或许会在一种所谓“示范效果”的作用下,事后较为积极参与到体育运动中。具体有三种类型:其一是,已有运动习惯的人会受赛事鼓舞,锻炼得更勤;其二是,那些已经不玩某项运动的人会受赛事激励,重拾昨日的热情;最后一种是,从未参与过某项运动的人受赛事鼓舞,亲身参与其中。有没有谁想要尝试下撑杆跳高?
实际上,人们多半会觉得,显而易见,精英运动员已经甩出我们余下这些普通人十万八千里,看他们比赛,才不会让人想动起来呢。大家意识到,即便自己进行全时训练,也永远不可能到达他们的高度。
在2012年奥运会之前不久,我主持了一档电台直播节目,录制地点在BBC国际频道的原总部布什大厦(Bush House)停车场的一个大帐篷中。当时,我们对精英运动员的身体运作机理做仔细的检视,并进行了许多现场实验,其中之一便是,请女子铁人三项赛的冠军跑步机上奔驰,并安排我们制作团队中最健壮结实的成员(此人所完成的极限马拉松挑战赛超过12场)在隔壁跑步机上以与前者匹敌的速度飞驰。看到这位健壮的朋友挣扎万般,我们纷纷意识到了,即便是对于普遍人中最为健壮者,我们将其与精英运动员做比较是多么有失恰当。为了摄制同一档系列节目,我去了牙买加(Jamaica),置身于几位世界顶尖级的田径短跑运动员数米开外,看到他们奔跑时,脸部因发力而扭曲,那种速度是我此前见所未见。我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与我的差距,这种跑速与自己以往慢跑过程中、快到家时的那一阵额外爆发冲刺全然是两码事。
在前文提到的那项研究中,研究者们在伦敦东部奥运场馆附近调研并发现,实际上,在奥运会之后,人们对于自身健康状况的看法变差了。其根据恐怕就是,看到那些精英运动员达到一流的水准,令大家相形见绌,越发意识到自身的局限。
关于效仿的心理学研究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洞见,从而解释为什么体育赛事的效果常常有负众望,为什么它们未能激励人们冲出户外、运动起来。“仿效历程”(Modelling)这一术语用于描述模仿别人行为举止的过程。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获聘终身教授的著名心理学家阿尔波特·班杜拉(Albert Bandura)身为该领域的泰斗,开创了社会学习理论。他发现,人们的确常常模仿自己亲眼所见的行为。你可能由此认为,这样的道理在体育运动中也同样适用。
但是,班杜拉还罗列了模仿生效的必要条件。首先,你得关注该行为。若非如此,你自己就无从仿效。然后,你得记住它。大型体育赛事满足以上两个必要条件。到目前为止,你感觉一切顺利。
再往后,你需要有亲身实践的动力。它可以是某种激励因素,比如变得健美、赢得比赛。同样,这也适用于观战而后亲身动起来的情况。但是,在此之后,还有第四个被称为“复制”的关键条件。换句话说,你是否能够身体力行地做出你眼下看到的动作?你是否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鉴于你看到的是那种全球体坛赛事中的高水平表演,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多半都是否定的。你不能在体能上与他们相提并论,而且对于这一点,你可能也颇有自知之明。我们中大多数人或许坐在沙发上,模仿乌塞恩·博尔特(Usain Bolt)屈伸下弯和他标志性的射箭动作,但是其中又有多少人会受其赛事表现鼓舞,而亲身计时冲刺100米呢?
我们听到许多有关楷模的故事。毫无疑问,这些榜样很重要。我们喜闻乐见,年轻人大谈激励自身的楷模,而且每一个成功的职业运动员都能够罗列一大串自己孩童时代的体坛英雄。但是,在很大的程度上,这些不足以让我们动起来。
在伦敦奥运会之前很久的2004年,英国公共政策研究机构的专家小组在一篇报告中,对诸如此类的体育赛事之后,回顾了民众体育运动参与度提升的实例记载,得出警示性的结论:除非恰到好处地运用特定策略,体育赛事不会促进更多的人参与运动。尽管在其前言部分,蒂莎·乔维尔对重量级的挑战表示欢迎,但我们依然知道没人会去挑战。
这篇公共政策研究机构报告的作者们指出,尽管角色典范都非常到位了,但人们还需要持续不断地加固。所以一旦赛事结束,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提醒。此外,他们还需要从周边人身上得到提醒,需要有设备基础以及为正处在他们这个水平线上的人定制的培训或激励机制。而这些往往来之不易。
在基础的体育设施之外,还有其它需要解决的问题,例如,在过往的时光中,为什么人们为什么不喜欢运动;阻碍他们的还有什么别的因素;以及体育运动能否在工作和家庭之间觅得恰到好处的一席之地。
或许,我们并不应该指望某项体育赛事会提振民众的运动参与度。奥运会没能让人们动起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我们就不应该指望它们有此奇效。虽然奥运会可以带来诸多好处,但这或许并不应该名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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