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
1911年,是一个在中国大地上空翻滚着历史大风云,一个难忘的改朝换代的年代。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在孙中山先生的领导下取得了成功,从此结束了数千年封建帝制走向共和。父亲诞生在安徽合肥,这个年轻共和国的一个地方官员家中。
爷爷许应午,原是他那并不富裕家庭中唯一耗费了银两去读书的人,因此在兄弟分家时,兄长断言,他所能得到的全部便是家中的童养媳——一个大脚丫头,她即是日后我们的奶奶。爷爷两袖清风地走出家门,而后却走上了这翻天覆地大革命的道路。
奶奶可是地道的贫苦劳动人民,从小寄人篱下的日常辛劳,练就了她的胆略。在袁世凯企图复辟帝制时,革命处于低潮,爷爷曾被官兵追捕,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厨房,操起菜刀,奋不顾身地顶住了大门,让爷爷得以从后门逃脱。之后,又挺过了被抄家后一贫如洗的生活。
或许是依承了奶奶果敢无畏的血脉,父亲自幼冥顽,好舞刀弄棍的,常挂火钳于腰上,手握“马刀”在家中,邻里四处吆喝。甚而跑到他大伯家,立于一镜前说:今天如果你们不给我咸鸭大腿和蛋炒饭,我马上就打碎这镜子。虽是年少顽劣之举,却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为爷爷奶奶出了一口气,他好生得意了一回。
青年时期的父亲来到了国民政府首都——南京求学,就读于“国立中央大学”哲学系。 此时他中等而结实的身材,浓发如冠,两道粗眉下,高而直的鼻子挺立在瘦削的面庞上,并架上了一付显得有些学究气的眼镜,而镜片后的眼睛似在思索,并闪现着热情的光芒,少儿时逞“一时强弱在于力”的张扬似趋收敛,然而流淌在血液中的倔强,注定他为着“千古胜负在于理”的信念,却是要付出他大半生困苦的代价。
中央大学即为现南京大学前身,地处城中偏西,东北角紧挨着敦实古朴的鼓楼和建于明朝的玲珑精巧的大钟亭,信步闲游就可到垂柳拂于水面的玄武湖;往西更远处,涛涛长江顺流而下,这儿除了冬季寒冷干燥,常年雨水充沛,故春天的樱花,秋天的桂花点缀着校园而清香飘溢,父亲在这儿如饥似渴地吸取着新知。
应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因他认识了在金陵女子大学就读的同乡—-母亲。相对于“暴发户”出身的父亲,她可谓世代书香门第之后了,其外祖父是轰传乡里的金举人,曾在清朝重臣李鸿章家做过管事,当年中举时种种趣事仍被人们津津乐道;其父毕业于燕京大学,民国八年考上了去美国的公费留学;其姨父留学日本,小城一时传为佳话,金家二快婿:一个出东洋,一个出西洋,父亲耳闻后竟笑而接口:“横批——不是东西”。虽然是调侃,他不屑附和,口无遮拦的性情可见一斑。
时值三十年代,中国依旧是半殖民半封建的社会,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山河依然美丽却是破碎的,校园中的年青人有激越愤懑的,也有抑郁忧愁的。母亲从没落的深宅大院中走出,有着淡淡的忧郁;父亲以他年轻的心,诗一般的爱,新贵的热情和勇气,立刻抛弃了爷爷希望他传承中华文化的正统命名“传礼”而改为“道夫”,意为愿像清道夫一样扫除情人的忧愁,清除她人生道路上的一切垃圾。
婚后,父亲曾说:“今后你应把握的是我的理智而不是感情”让母亲始终困惑。殊不知,恰恰是他自己亦无法把握的过于刚直简单,不谙变通的性格,使母亲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走得格外艰难。
父亲即将毕业,这一天炎热难挡,树木失却了往日的婆娑,除了阵阵蝉鸣声,已罢课数日的校园显得异常安静。突然传出了巨大的声浪“反内战”“反饥饿”“要求政府抗日”这是学生们在蒋委员长亲临央大“训话”中,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一浪高过一浪……
次日新闻报导:赤色分子在中央大学组织暴乱并殴伤了蒋委员长……结果父亲作为“动乱分子”之一,无可幸免地被关进了国民党的大狱。
靠着爷爷的背景和钱财,保释出狱后的父亲受到了全校同学们英雄般的欢迎。然而他在意识上的“赤色”倾向并没有上升到“革命”的高度,也就是自发的“小布尔乔亚”的正义感加上“乌托邦式”的冲动。故这段红色历史也不可能为他在以后的红色政权下加分。
当时青年人想往追求的民主自由、科学进步被形象化称为“德先生”(democracy)和“赛先生”(science),依国情先走“赛先生”道路,所谓“曲线救国”广为认同和接受。父亲出狱后别无选择地被送上驶往英国的轮船。回首故土自是一番难言的滋味,而放眼海上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海浪拍打着船舶,像是在催促,快些驰向自由的西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