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酒店的顶层酒吧。坐在室外,可以看到华灯初上的洛城就像即将赴约的女人,一点一点涂脂抹粉,精心整理妆容,对镜贴上花黄。待到夜幕完全降临,这美人就可以盛装出行,施展她无以伦比的媚惑。
而此时的华馨是没有什么媚惑可言的。她穿的是一身职业套装,经过一天的工作,妆颜残退,面露憔悴。虽然她已经预先稍微补了补妆,但还是盖不住疲惫的神色。
“来一杯红酒?除非你还要回去工作。”骆诚试探地问她。
他当然看出华馨工作后的疲累,不知道她是否还要硬撑,就像多年前的自己, 每天忙忙碌碌,工作勤勤恳恳, 然而,内心并不快乐,只是身体被大脑绑架, 皱着眉头的心也只好不情不愿的随行,有时候干脆装作麻木沉睡。
“Pinot。谢谢。”华馨既然决定来赴这个约,就索性给他整晚的时间。或许,她自己也需要一个沉醉的藉口。
毫无疑问,骆诚是一个健谈的人,知识渊博,眼界宽广,而且风趣幽默,讲起话来, 眉飞色舞,表情丰富, 模仿不同的口音腔调,惟妙惟肖,逗得华馨不顾形象地开怀大笑。怪不得能当演员呢,华馨暗想。她善于观察联想,但是模仿别人却不行,主要还是自己放不开。
“其实你应该去上上表演课,可以帮助你打开自己,发现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性格层面。”骆诚似乎看出华馨所想,鼓励她说。
“不行,我完全没有表演天赋,也没有这方面兴趣。”华馨连连摆手。
“你不一定要成为专业演员。事实上,我认为每个人有机会都应该学习一些表演常识,用来帮助释放心里压抑的情绪,就像瑜伽太极对身体的调理一样。很多肌肉平时不用,你都不知道动起来会痛。而我们生活在这大都市里,人人都要带着面具生活,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时间久了,面具下的脸也变的麻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笑起来也和哭一样。譬如说你,你看起来非常专业,非常冷静,但是你心底的脆弱,曾经的伤痕,会轻易示人吗?”
骆诚滔滔不绝的这一番言论重重的敲在华馨的心坎上。她想起Bret,他在她心上刻下的伤痕,一直都没有愈合,一直也不能磨灭。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脱下层层面具,那些写着理智,职业,乐观,幽默,积极,无畏的面具,真实地面对自己心口的裂缝,喊一声痛。
华馨定一定心神,拨回自己的思绪,也再次整理好脸上平静的表情面具,故意用轻松的口吻问,“哦,这就是你转换职业的原因吗?扑克牌一般的律师面具带得太久,想要活动一下脸上的肌肉?”
“部分原因吧。我热爱艺术,律师这个职业多少限制了我的创造力,虽然我知道,你可能要说律师常常要创造性的解决问题。”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华馨。这似乎是他的招牌表情, 一副我知道你怎么想,但请放心,我很理解你的架势,还带点揶揄调笑的意味,虽然并没有轻薄唐突的意思。配合他深邃的眼神,端正的五官,这表情倒是恰到好处,别有动人的魅力。
被他这样注视,华馨心里却产生被激将的情绪。她忍不住挑衅, “可是,你这样戏剧性的转折,家人朋友会怎么看?你的母亲没有心脏病发吗?”
“嗯,她去世了,在我辞职以前。”骆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啊,对不起。”华馨为自己的调侃感到冒失歉疚,正想找什么话补救,骆诚就接着说,“没关系。你说的也对,她如果在世,一定会因为我得心脏病。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虎妈’。”说着他轻松一笑,也缓解了华馨心里的紧张。
“我姐姐也是个虎妈!”华馨展颜一笑。她想起华敏,还有她五岁的侄女,总是被管得服服帖帖。
“你要是作了母亲,肯定也是虎妈!有几个亚裔女性不是呢?对自己严格要求不说,还要望夫成龙,子女更是要争气。”骆诚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他不光想起了自己好强坚韧的母亲,还有曾经的女友,从高中时就认识的她,后来毅然离他而去的她。
华馨则想到了Doug的妻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婚姻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二人很自然转换了话题。骆诚讲起他周游列国的经历,如何从巴黎的春天步入法国南部的薰衣草季节,如何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尝到最美味的比萨却不能幸免被小偷打劫的命运,如何在拥挤嘈杂的香港穿街走巷地寻找一碗最地道的肠粉,如何在澳洲湿冷的冬季漫无目的走在悉尼的街头幻想自己被装在袋鼠的兜里, 又如何在非洲大草原的清晨醒来看见一头大象就在窗外喝水的那份宁静安详。
华馨欣赏行万里路的人。她认为只有当一个人历经过不同文化,饱览过迥异风情,相处过各类族群,才能形成广阔的视野,包容丰富的人生。
何况,骆诚的讲述又那么引人入胜,各种妙喻更是栩栩如生。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华馨听得饶有兴味,而她看着骆诚的眼神越发充满敬佩和仰慕。显然,骆诚已经用他的故事人生,吹响了征服华馨的号角,华馨坚如磐石的心开始松动,虽然她此刻还完全没有这个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