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6日夜里11点半,斯坦福大学教务长Persis Drell博士给所有学生和家长发了一封邮件:“从3月9日起,斯坦福大学冬季学期最后两周的所有课程都改为网上授课;冬季学期的所有期末考试均调整为开卷考试。” 斯坦福大学同时也宣布取消了原定于4月23-26日举办的新生周末活动(Admit Weekend)。我想,大学方面一定经过十分慎重的考量才做出如此重大决定,估计很快就会通知学生离校了吧。我当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人在外面,通话不便,晚些时候再打给我。我一直等到12点多,才跟他通上电话。听上去,他一点都不紧张。
3月7日夜里近11点,斯坦福大学主管学生事务的副教务长Susie Brubaker-Cole博士再次给学生和家长发了邮件:“所有学生均可离校并在其他地方完成功课;对于不打算离校的学生,斯坦福大学将通过Vaden Health Center继续照顾学生。” 校方也明确告知学生,未来形势还不明朗,学生有可能在返校时遇到各种困难,建议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也多带一些行李回家。校方还特别提醒国际学生,国际旅行会有很多不确定性,要求学生在制定旅行计划前务必向Bechtel International Center咨询。看到学校的邮件后,我赶紧跟先生和儿子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安排。儿子说宿舍楼里的同学大概走了一半了,自己的室友打算租车返回洛杉矶。我又赶紧问先生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说:“他不用回来,别人都走了,他呆在学校说不定更安全!” 我坚决不同意让孩子留在学校。我的理由是:如果儿子决定一直留在学校,直到疫情解除,那么他可以不回来;但是,如果儿子决定回家,那就必须越早越好。年轻人抵抗力强,感染风险较低,可是万一是无症状感染者的话,那么家人就会有被感染的风险。其实,儿子早就买好了春假回家的大巴车票,原定3月21日返家。
我逼着先生给儿子打电话,问他哪天去接比较好,儿子说3月8日星期日还有事,星期一以后就可以回家了,巴士车票也已经退掉了。我赶紧又跟先生商量,星期日早上出发去接儿子,让小儿子自己在家呆一天,否则下星期小儿子还在上学,接送是个问题。我的本意是两个人一起去接,路上可以换着开车,尽量不要在校园里滞留。没想到先生说,他自己去接,不用我去。听到他答得这么干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到了星期一早晨,我送小儿子上学以后回到家里,发现先生竟然一副悠闲模样,根本看不出有出门的打算,我赶紧催他快快出门,晚上在儿子宿舍对付一宿,星期二跟儿子一起回家。没想到先生说今天不能去接,因为一些重要文件今天必须签字送出。我一听就炸了:“你不去我去!反正今天必须去接!晚一天接,就多一天风险!” 当我说出“你不去我去”这句豪言壮语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开过长途,独自一人连中国城都没开过,以前看导航也常常指错路,全家人似乎都默认我开车不灵。
大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缩回来。我随便抓了几样东西塞进包里,最主要的是充电宝,另有浓茶咖啡各一杯,因为头天晚上只睡了五个小时。先生看我执意要去,便想方设法拦住我,又说可以下午四点出门,开夜车去接儿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牢了,坚决要立刻出门,虽然心里很没底,但还是提醒自己要坚定信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开到斯坦福。
我先查路况,决定走5号高速;接着去加油站,把油箱加满,开上101高速,转上405高速,再并入5号高速公路。当我开到六旗魔术山附近时,儿子突然打电话,说:“爸爸让你调头回家,他说路上堵车,他今天下午四点可以出门接我。” 我说:“与其让他开夜车,那还不如我自己去接你呢!”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开车,因为头天睡眠不足,还屡屡犯困。一看见休息区,就赶紧开进去停几分钟吹吹风,让脑子保持清醒。有的休息区关闭了,只好继续开。我一直用车载蓝牙播放着手机里保存许多歌曲,这些歌曲的确很提神。
几个小时后,我从5号公路转上了152高速西向,沿途两侧绿盈盈的田野上开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天空晴朗,可以看得很远。这番春天景象,在南加州好像不大容易看到。我在想,明天还走这条路,让儿子也好好欣赏一下春色。
下午四点半左右,我顺利到达了儿子的学校。大约开了六个小时,350多英里。
到了斯坦福大学后,我马上意识到尽早来接儿子是个明智的决定。尽管学校已经发出了疫情警示,但是校园里没有任何紧张气氛,偶尔看到一两个亚裔面孔的学生戴着口罩,却又令人觉得有些另类,似乎与环境格格不入。学校餐厅也完全改变了就餐方式,增加了不少洗手台和洗手液,原来的不锈钢餐具全部换成了一次性塑料餐具,不再供应自助食物,而是改为份饭套餐,听儿子说,准备好的食物,20分钟后就会撤掉。即使校方为防疫做了大量工作,但学生们仍然扎堆,欢声笑语一片,令人忧心。儿子也不把疫情当回事儿,晚上还跟一个要好的泰国同学去健身房锻炼,又一起吃冰激凌聊天儿。我想,明天好朋友就要分别了,再见面有可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我还是不要拦阻了吧。
3月10日星期日上午11点多,儿子收拾好东西,把宿舍归置整齐,把垃圾扔掉,再三检查之后,跟我一起离开学校,踏上回家的路。
我先开了几十个英里,到Gilroy的Costco加满油,这才正式踏上归途。天空阴沉沉的,越往南开,天色越暗,不时需要开一下雨刷。当我开到Buttenwillow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倾盆大雨使得雨刷几乎失去了作用,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面十几尺的卡车尾灯。我赶紧叫醒正在睡觉的儿子,让他打开除雾功能和紧急灯。路上积水已经很深,我犹豫着要不要先在路肩停一会儿,可是当我看到几辆车停下以后目标变得很小的时候,担心停车可能更危险,于是还是集中精神继续开。还好,暴雨持续的时间不太长。
从5号公路回洛杉矶,是要翻一座山的。每次走那一段山路,我坐在副驾驶座上都提心吊胆,可这一次,我必须自己开过去。山上大雾,还有雨,大货车很多,很多私家车就在大货车中间穿梭变道。我一路上心无旁骛,十分警觉。当我开完那段很陡山路开始下山时,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的山岭被铅灰色的浓雾笼罩着,几乎看不出它的身形,我不禁想道:我就是从这样的山里开出来的呀!
接下来的路对我来说就没什么难度了。从5号公路转405高速再上101高速,赶上下班高峰,道路拥堵,但我精神上还是放松了许多。回到家里,没有人感到惊奇,也没有人为我欢呼,看来孩子们对妈妈完全信赖,不过,我知道,为了保全孩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孩子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好好活过,为了孩子,我纵使牺牲自己也会在所不惜,而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是生而为人的本能吧。
在美国,开高速应该是基本生活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