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泉 - 香谷先生

学者,诗人,书画家,一级美术师。职业认证网球教练。现任“北美中红书院”主席,”中华文化交流大使“等职。号白水道人,老泉,画泉(多用于画款),西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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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学:大巧若拙

(2023-04-17 11:40:15) 下一个

 

 

 

来源    中国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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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耷 古梅图轴

 

超越机心是大巧若拙美学观的重要内涵

朱良志

 

拙是超越机心,达到偶然的兴会。
《庄子·天地》说,子贡南游楚国,返回晋国,过汉阴,见到一老翁浇菜园,抱着一个大瓮到井中灌水,吃力多而功效少。子贡说:你为什么不用水车呢,水车用力少而功效大。这老翁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这里显然有拒绝机械、技术的偏颇,但这个故事的核心主要在反对机心,按照庄子的看法,因为用机械,就是一种机事,是机事,就会有机心,有了机心,就破坏心灵的“纯白”——纯而不杂、光明澄澈的心灵。正像嵇康《卜疑》中所说:“机心不存,泊然纯素,从容纵肆。”超越机心,是在恢复从容自由的生命状态,这一状态被技术主义束缚了。
机心就是巧,而纯白的境界则是道之拙。在中国美学看来,机心意味着:(一)它是一种目的性的活动。机心,就是有所期待。目的性的求取制约心灵的选择,它不是一种自由的创造境界。(二)它是一种知识的活动,人的理智、经验等构成了机心的发动根源,从而形成对生命真性的遮蔽。(三)它是一种依循法度而进行的活动,机心就意味“定法”,法定而澄明之心不存。 
大巧若拙的美学观念强调对机心的超越:反对目的性的求取,强调偶然性的兴会;反对知识的盘算,强调当下的超越,知识的参与实与审美的深入成反比;反对先行存在的秩序,强调法无定法,审美不是对先行存在的法度的实现,而是自在、自由、无所依循的创造活动。南朝张融说“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唐李北海说“似我者俗,学我者死”,石涛说“法无定,定无法”,都在破法执。为艺者,不能做随波逐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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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 兰竹图
 
中国美学将审美体验定义为无意乎相求、不期然相会的心灵过程,即古代诗论家所说的“默会想象之表”,强调偶然性、瞬间性,强调可遇而不可求,因为可求就是目的性活动。而“遇”,则是一种偶然性的际遇。中国美学将偶然性当做彰显人原初生命活力的重要方式。在偶然性的际遇中,没有了遮蔽,没有了知识的干扰。 
中国美学有不少与此相关的说法。 

 

 
1、“无营”
这是一种没有心灵营算的纯粹创造方式。董其昌说:“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书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谓说定法也。”事先盘算,就有刻意的成分,一刻意,就没有了自然,没有了拙。北宋苏洵的风水相激的说法很著名。他说:“天下之无营而文生者,惟水与风而已。”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是“无营”的,因为没有机心存在的地方,审美的超越仰赖于偶然的兴会。真正的创造不是“思”而致,而是“遇”而得,艺术的超越在自然的兴会——“机遇”中。石涛说,他的画,他的妙悟,“只在临时间定”,如果事先都想好了,自由就会遁迹。风行水上,就是让心灵自由地“游戏”,在真实的境界中“游戏”。南宋邓椿在评虚静(觉心)的画时说:“虚静师所造者道也,放乎诗,游戏乎画,烟云水月,出没太虚,所谓风行水上,自成文理者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唐张怀瓘《书议》说:“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陈师道曰:“善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顺下而已。至其触山赴谷,风搏物激,然后尽天下之变。”苏轼提出“随物赋形”的观点,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所取乃在自然之势,而非人的机心所可逆料。 
 
2、不即
中国美学强调偶然性,强调“兴会”,认为真正的艺术创造是不可重复、不可逆料的,中国艺术家叫做“不即”。《二十四诗品·冲淡》云:“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不刻意求取,一刻意即落有为,一有为就破坏了物我之间微妙的契会,破坏了冲和淡雅的意致。放弃目的、理智、欲望的追求,就放弃了对“巧”的追求。诗人是以心去“遇”——无意乎相求,不期然相遇,而不是去“即”——孜孜以追求。因为一“即”就“希”,渺然而不可见;一遇即“深”,契合无间,意象融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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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瓒作品
 
3、无心凑泊
“凑泊”出自人机心的活动,它是有意的、有目的的,所以不自由。董其昌说,艺术的高妙之境,在“无心凑泊处”见分晓。明末画家恽香山是倪云林画风的继承者,他说,“云林之妙,在无心凑泊处”,如果有心去追之,则失云林,如果从形迹上求云林,终不得云林,云林之妙,由自由心性中流出。南宋严羽认为唐诗的妙处在“不可凑泊”,如水中之月、梦中之影、相中之色、镜中之花,言有尽而意无穷,唐诗之妙,不是“做”出的——“做”出的,便是出自机心,而是心灵中“流”出的。 
“无心”是中国艺术创造的大法。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有心为之则不得,无心为之则触之。柳宗元诗云:“四看天地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石涛曾画过一幅意味深长的《睡牛图》,并题有一诗:“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清吾身,如何睡牛背?牛不知我睡,我不知牛累。彼此却无心,不睡不梦寐。”牛无念,我无念,无念处大千,不睡不梦寐。我作画如牛儿吃草,自在运行,不秉一念,不受一拘。 

 

 
八大山人有“天心鸥兹”的印章,出自《列子》中的一个故事。故事说从前有一个住在海边的人,喜欢鸥鸟,每天早晨到海边,和鸥鸟玩乐,成百上千的鸥鸟落在他的身边,一点也不害怕。他父亲知道后,就对儿子说:“为我抓一只来,让我玩玩。”第二天早晨,此人照例到海边,但鸥鸟在他的头上飞来飞去,不再落下。因为此人这时有了机心,有了贪欲,有了目的,而鸟儿是忘机的。八大山人要做一只“天心”鸥鸟,与世界自在游戏。在中国艺术中,“忘机”成为一种境界,像唐代画家、诗人张志和号称“忘机鸟”,他的“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的讴歌,他的“乐在风波不用仙”的境界,就是无心。苏轼词云:“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这也在彰显一种无心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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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大山人 莲房小鸟图轴
 
4、生辣
中国美学在创造方式中的生熟问题,其妙意也在巧拙之间。生和熟是一对概念,书画需由生到熟,又由熟到生。开始的生,因为技法不熟悉,故需要基本的技法训练,但当艺术技法相对熟悉之时,最容易成为技法的奴隶,还应该回到生,这就是熟外之生。中国艺术厌恶熟,认为熟就会俗、甜、腻,这样的艺术有谄媚之态。艺术太熟了就会为成法所拘,一切似乎都在人定之中,天心则无从着地。郑板桥有诗道:“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洒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熟外求生,不做秩序的奴隶。董其昌说:“画须熟后生。”熟外之生,破的就是机巧。生境,就是拙境。中国艺术家说,生辣处见真心,这个生辣,就是对机心的超越,对法度的超越,以法无定法之心,应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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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變  仿文同竹石图  故宫博物院藏

 

无营、不即、无心凑泊、生辣等说法,其要旨都在反对机心,反对目的性,这是大巧若拙美学观的重要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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