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文学和疯子世界
(2008-12-28 03: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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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冈市图书馆里无意中看到了《尘埃落定》的日文译本,翻开看上几眼,嘴角流出一丝笑意。是的,日本译者将它翻成了这般面目,同时勾起我数年前一口气将它读完的痴痴之情,隐约间又触摸到内心深处一个欲动,该为我曾经感动过的作品写些什么。而真要动手时忽觉又很困难,犹如身处一座精美恢弘的神殿之中,无法将周身的辉煌一同以简单的文字描述下来,风雪,河川在脑海中回旋,理智的叙述显得无力。《尘埃落定》正是一部令人回肠荡气的佳作,作家阿来以诗一般空灵纯净的文字,演绎了一段末代土司家族的兴衰史,他从挖掘主人公内心世界出发,节制而富有张力的叙述,将蕴藏在无限深处的感慨可捧可掬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正如作家阿来自己所说的,将《尘埃落定》改变成电视剧未必好,虽然同名电视剧得了什么奖,但众多观众通过电视剧了解到的《尘埃落定》就和日本读者通过日文译本所读到的一样,是一个扭曲了的,被砍去棱角的作品。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在书面前,有两种文盲。一种是完全目不识丁的人,另一种是已经识字了,可是只读儿童读物和智力低级的读物。而这两种文盲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很多人越来越热衷于只接受视觉媒体漫画书等文化快餐,有些人喜欢脱光了给人看隐私的这个时代,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静下心来,读一读象《尘埃落定》这样有着华丽的文体和深刻思想的好书,在夜深人静之时,将白天喧嚣的环境搁置一边,做些有益的思考。
英国作家埃德温·艾伯特的著名幻想小说《平面国》,讲一个两度空间的国家。两度空间,就是只有平面,像这张纸一样。他说那个国家的国民都是几何图形,有的是圆的,有的是方的,有的是扁的,有的就是一条线。圆的最高贵,三角的最奸诈,那个点儿最贫穷。有一天在这个国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点儿。大家都很惊奇:怎么没有经过怀孕就出现了?这个点儿很奇怪,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圆,最高贵的圆,举国都震惊。然后这个圆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点儿,消失了。这件事没看见的人不相信,看见的人也难以相信。真实的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呢?原来是一个三度空间的球,穿越这个两度空间。它刚一接触的时候是个点,在穿越过程中,越穿越大,变成个圆;然后它越穿越小,变成个点,消失了,它穿过去了。
《尘埃落定》也正是这样,巧妙地虚构了一个在现实中有些犯傻但同时又有着聪明人所不及的先知先觉的预言本领的藏族土司的傻儿子,获得一种超越了三维空间的视觉效果,如小说中所说:
“水从高处的盆子里倾泻出去,跌落在楼下石板地上,分崩离析的声音会使他的身子忍不住痉挛一下。水从四楼上倾倒下去,确实有点粉身碎骨的味道,有点惊心动魄。”
“我只一伸腿,绸缎被子就水一样流淌到地板上。来自重叠山口以外的汉地丝绸是些多么容易流淌的东西啊。满世界的雪光都汇聚在我床上的丝绸上面。我十分担心丝绸和那些光芒一起流走了。心中竟然涌上了惜别的忧伤。闪烁的光锥子一样刺痛了心房”,
“我听到风呼呼地从屋顶上刮过。那感觉好像一群群大鸟从头顶不断飞过。”
“我看到天空的深蓝里泛起了浅浅的灰色。云彩丝丝缕缕被风吹动,比贴着墙根游走的蛇还快。”
看,在傻子眼中,水从高处落下发出的是分崩离析的声音,丝绸是神光离合能够流淌的水,吹动的劲风是成群在飞的鸟,天空飞移的云彩比贴着墙根游走的蛇还快。这时,文字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变成了一个个机灵古怪的精灵,跳着曼妙的舞蹈,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了灵动的诗意。另外,傻子所具有的未卜先知的预言能力也让人很容易联想起《百年孤独》里那预示一个家族兴衰的古老的羊皮卷手稿,更增加了小说由始至终的神秘色彩。
小说塑造了聪明人和傻子两种不同类型的统治者,在聪明人眼中,人是要按骨头分出三六九等,骨头沉重高贵的人是制作这种规范的家长。骨头把人分出高下:土司, 土司下面是头人, 头人管百姓,然后才是信差,最底下是家奴。这之外,还有一类地位可以随时变化的人。他们是僧侣,手工艺人,巫师,说唱艺人。“对这一类人,土司对他们要放纵一些,前提是只要他们不叫土司产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好的感觉就行了。”
而在傻子身上,却天生的有着和那些聪明人不同的一种悲天悯人的性格,在他看来,“即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 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条真理。是一条有用的真理。”正是因为这个,他对下人们一些哪怕是犯上的行为也不以为然,照样和他们嘻嘻玩耍。他还把他的下人们引见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土司,让他们在这些土司面前露出有尊严的面容。聪明的统治者可以把奴隶看成任何的东西,就是不肯把他们看作人,他们要求奴隶无条件服从,而傻子说:“看看吧,这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漂亮有头有脸的人要体面而不要忠诚,”傻子没有看轻奴隶,在大饥之年,向土司父亲提出减轻老百姓赋税的建议。因此他得到了最宝贵的忠诚。聪明人只能看清楚人眼前的那么一步两步,而傻子却总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但在聪明人看来应该聪明的地方却有莫名其妙地变傻了。聪明人用尽心机,处处碰壁,傻子看似无心,却犹如神助歪打正着。当聪明人种起罂粟得了鸦片发了大财后,为了防止周边土司得到种子不惜战争时,傻子却说战争是无用的,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他们种植罂粟。当饥荒来临,聪明人自以为将手头的粮食抬出高价,榨取周边土司们的银子时,傻子已经开始在边界办起了市场,做起了买卖。
在我们现在生活的环境中,也存在一些被视为傻子的人,同时自以为聪明人的大有人在。财富的堆积赶不上欲望的膨胀,于是人就显得浮躁,不愿意也不允许花费一点可怜的时间为自己作点静静地思考,聪明人开始变得急躁,而傻子变得更傻,成批成批的股民在热锅上画圈,个别企业家为了榨取财富而丧失了人性,在校的学子巴不得即刻领到毕业证书便能投入这个洪流,整个社会都已捆在一个车轮上,向着同一个方向。比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个红色世界,我们只是将这块土地的表面改变得翻天覆地,而作为这块土地的主人丝毫没有变得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于是乎小说《尘埃落定》对于我们是有着深远意义的,当我们真正领悟到何谓聪明何谓傻时,这个疯子世界也将会被我们终止。